黃侍郎趕走了原配夫人,又趕走了兒女,這些年來一直換小妾,換下人,顯然是不打算和別人產生過多的感情牽扯。
為什麼?
是黃侍郎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不願意牽連別人?
但黃侍郎這麼多年都沒換過房子,俞顯就覺得黃家有問題。
俞顯讓人把黃家掘地三尺,把黃侍郎書房裡的東西都抄走了,不放過黃侍郎家任何一處角落,想要查抄出機密信函之類的「證物」,更想發現黃侍郎掩飾的密道、密室……可惜把黃家院子裡的假山都推倒,所有青磚都掘開,牆壁、屋樑和屋瓦,包括廚房的灶膛,黃侍郎家養魚的石缸都沒放過,居然沒什麼收穫。
這就是一處普普通通的房舍。
怎麼可能!
谷宏泰不死心,還要帶人拆牆,黃侍郎的左右鄰居苦不堪言,紛紛出面請錦衣衛差爺們高抬貴手。
黃家和左右鄰居是共壁,黃家的牆一拆,左右鄰居家院子就沒了個遮擋,兩家的女眷們怎麼辦呀?
「拆。」
俞顯冷笑:「錦衣衛辦差,何時允許別人可以討價還價了!」
很快,黃家的四面圍牆都被拆除了。
黃侍郎的左右鄰居家果然被牽連,家裡的女眷們嚇得不敢出來,錦衣衛還要每間屋子挨著搜查,用刀鞘在牆壁和地面敲敲打打,兩家主人都敢怒不敢言。
黃侍郎這樣的三品大員,錦衣衛說抓就抓了,左右鄰居一家是小官,另一家是經商的,哪敢和錦衣衛叫板,只能自認倒霉。
牆拆了,鄰居家也搜查了,照樣一無所獲。
俞顯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東西,一時卻想不起來。
等錦衣衛離開後,黃侍郎兩個鄰居都不敢砌牆,一個中年男人站在迴廊處,望著面目全非的黃府,不知在想什麼。
一個人輕手輕腳走來,站到中年人身邊,看著亂糟糟的院子,忍不住嘆氣:
「黃大人這一次想脫身很難了,錦衣衛是不會放過他的。」
中年男人面無表情:「黃大人就沒想過要脫身,這樣的事難免有人要犧牲,黃大人在十幾年前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現在是黃大人犧牲,如果有需要,我也會像黃大人一樣慷慨赴死。」
這倒也是。
這麼些年,大家做的事都是要掉腦袋的,如果不是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們也堅持不下來!
「先生,我們何時才能聯絡程卿?」
中年男人就是錦衣衛最想抓住的章先生。
章先生有換臉的絕技,視形勢需要隨時都能換一副新的面具,戴著新面具與追捕他的錦衣衛們擦肩而過,錦衣衛都認不出他。
當然,章先生以「何望春」的身份和俞顯打過交道,怕俞顯記住他的身形,他在京城活動時還是很小心謹慎。
聽到下屬問何時才能聯絡程卿,章先生眼中冷意一閃而過:「急什麼,這麼多年都忍過來了,現在就忍不住了?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皇帝的病是真是假,章先生還不能確定。
不過沒關係,很快就能試探出來了!
……
程卿聽說黃侍郎被錦衣衛抓走,已是第二天的事。
孟懷謹讓她不要輕舉妄動,程卿一直都忍著沒去找孟懷謹。
皇后賜死了寧妃,拒絕立太子,把朝政事務託付給了高首輔統管,高首輔點了程卿跟著自己辦事,第二天,又召集了除了內閣外的其他幾個大臣,孟懷謹就是其中之一。
內閣大臣,六部尚書齊聚一堂。
翰林院也有意向高首輔示好,高首輔讓翰林院派庶吉士來記錄朝議,翰林院派來的人是程珪。
程珪是翰林院庶吉士,還是高首輔的孫女婿。
大佬們現在憂心的就是兩件事,一是立儲,另一件是西北戰事。
立儲的呼聲被皇后娘娘手起刀落按了下去,西北戰事就成了大佬們關心的目標。要擊退北蠻鐵騎,就要調兵援馳西北,攔住北蠻大軍的腳步,並且還要部署京師的防線。
程卿聽得很認真。
她對京防的兵力並不清楚,不敢胡亂插話。
程珪更沒有插嘴的資歷,悶頭記錄。
中途休息時,程珪才偷偷告訴程卿:「阿顯昨晚帶人把禮部侍郎黃大人抓了,聽說連黃府的一磚一瓦都沒放過,能帶走的通通帶走,帶不走的就拆掉。」
如果不是西北戰事要緊,皇帝又昏迷不醒,程珪估計今天彈劾俞顯的摺子得有幾十封。
阿顯以後該怎麼辦啊!
程卿乍一聽這消息也很吃驚。
俞顯……不,錦衣衛為什麼要抓黃侍郎,難道是出於皇后娘娘的授意?
程卿第一反應是皇后娘娘不喜黃侍郎幾個大臣拿四皇子為借口生事,不僅賜死了寧妃,還要用黃侍郎殺雞儆猴。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立刻被程卿自己反駁了。
皇后娘娘要是連錦衣衛都指揮的動,那就不用忌憚長公主了。
能吩咐俞顯辦事的,只有一個駱竣!
錦衣衛抓黃侍郎,是發現了黃侍郎的不對勁?
正好孟懷謹也出來透氣,程卿趕緊和孟懷謹說了此事。程珪一見孟懷謹過來,估計倆人有話要說,就返身去找高首輔了。
孟懷謹點頭,「此事,我昨晚已知曉,你今天還沒留心到京城一些傳言吧?」
「師兄,是什麼傳言?」
「錦衣衛把黃侍郎的家抄了,他一個三品大員,十幾年沒搬過家,是個家無浮財的孤家寡人,錦衣衛昨晚扒了黃侍郎的家,今日就有人在京城到處傳播,說黃侍郎是個清廉的好官,只有黃侍郎敢說真話,所以錦衣衛容不下黃大人。」
孟懷謹頓了頓,「黃侍郎被抓一事,只在小範圍傳播,今早就有了這些言論,你說奇不奇怪。」
當然很奇怪呀。
這是有人在背後操控輿論。
這樣的手段,沒有人比程卿更熟悉了。
別人把她的路走了,是要逼她無路可走?
「清廉的官不一定是好官。」
程卿嘟囔了這麼一句。
在程卿眼中,黃侍郎就像一根攪屎棍,朝局已經非常亂了,黃侍郎還要讓四皇子當太子,這算什麼好官?
程卿這樣評價黃侍郎時,沒想到黃侍郎會引出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孟懷謹說蕭雲沛送的那隻小紅狐,他已經訓練的差不多了,會抽空送去程家。
程卿都快忘記小紅狐了,沒想到孟懷謹還真的把小狐訓好了。
從小紅狐,程卿想到了蕭雲沛,又想到了離開京城的蕭雲庭。
「其實我很希望蕭雲庭可以活著回到西北,他夠聰明,也有野心,說不定真的有辦法能擋住北齊鐵騎。」
孟懷謹隱有笑意:「蕭雲庭沒幾年好活了,所以每一天對他來說很珍貴,他捨不得死,你放心,他絕對能趕回西北。」
朝裡的大臣們,還稱呼「北齊」是「北蠻」,並不承認阿古拉在草原建立的統一政權。
不過程卿覺得這做法像掩耳盜鈴。
草原諸部並不是大魏的屬國,一個新的統一政權建立,無需徵求大魏的同意。
就算大魏人人都堅持不改口,依舊用「北蠻」去稱呼阿古拉建立的政權,也不能更改阿古拉率領大軍攻破西北防線的事實。
高首輔和各位大人們商討了半天,初步敲定了調兵援馳的策略。
程卿還沒有把這些安排消化,第二日,京城的登聞鼓被人敲響了——不錯,就是在五河縣時,那些流民想為程卿喊冤所想到的極端法子,敲登聞鼓!
為了防止登聞鼓被人胡亂敲響,朝廷規定敲鼓的人要先挨三十大板,挺過去了才能訴說自己的冤屈。
能冒著被打死、打殘的風險都要敲登聞鼓的,多半是真有大冤屈。
因為有這個規定,登聞鼓一年可能都響不了一次,在這個時候被敲響,順天府尹都要親自趕過去。
敲登聞鼓的是個老人,順天府尹梁啟年趕過去,看到敲鼓人的年齡,都不忍心打對方三十板,但朝廷的規矩如此,梁啟年不得不執行。
梁啟年是好心,行刑的衙役受了梁大人的暗示,打板子時就留了餘力,老人的後臀被打得血肉模糊,其實都是外傷,沒傷到骨頭。
打完三十大板,梁啟年問老人狀告何人。
老人費力從懷中掏出一張染血的訴狀。
「老奴是禮部侍郎黃大人家的家僕,大人被錦衣衛抓走,老奴代主告狀。」
告錦衣衛的?
錦衣衛要是這麼好告倒,駱竣在朝中就不會人人喊打了。
梁啟年心中微動,駱竣以前橫行無忌,是有皇上撐腰,現在皇上仍在昏迷中,如果在皇上醒來之前,朝中諸位大人聯手,把駱竣收拾了也不是不行,隻缺個契機……梁啟年很快意識到,黃侍郎的家僕敲登聞鼓告狀是個好契機!
「來人,將他的訴狀呈給本官!」
老人手裡的訴狀,被衙役捧到梁啟年面前。
有人敲登聞鼓,衙門外圍了許多百姓,一聽說是黃侍郎的家僕,圍觀百姓們議論紛紛。
以前大家都沒聽過黃侍郎的事跡,一夜之間,黃侍郎的大名傳遍了京城,錦衣衛名聲不好,那錦衣衛抓走的肯定是好官,老百姓們的思維就是這樣簡單直接。
當著這麼多百姓,梁啟年大人想表現自己剛正不阿的一面,但看了老人的訴狀後,梁啟年臉上的血色盡去……
「荒唐,簡直是荒唐。」
梁大人拿著訴狀手抖。
當官果然不能太善良。
早知道剛才就不該暗示衙役手下留情,把這個自稱是黃侍郎家的老僕三十大板打死,就沒有了自己眼下的為難。
梁大人收起訴狀,讓衙役趕緊把老僕拖走。
老僕人大聲喊冤:「老奴代主告狀,告的就是當今皇上,在天顯六年給先太子下毒,致先太子瘋癲失控,將先太子東宮滿門活活燒死,並且害死了先帝……老天爺,您睜開眼睛看看,弒父殺凶的人竊據了帝位二十多年,現在終於有了報應!」
衙門外看熱鬧的百姓們都傻了。
梁啟年也傻。
老僕人不知哪裡來得力氣,在喊完自己的訴狀內容後,掙脫了衙役的挾製,一頭撞死在了衙門的柱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