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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媒》第二百八十章
梵伽羅說到這里便打住話頭,沒再繼續。

他看向依然躺在地上的林念慈,嗓音徐徐,透著笑意:“宋恩慈,如果你再不現身,我就要開始講述這些年你的所作所為了,你確定要一直逃避下去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驚疑不定地看向那具“木乃伊”。

玄誠子搖搖頭,啞聲開口:“不,她不是――”

然而他的話沒能繼續往下說,只因原本奄奄一息的林念慈竟忽然半坐起來,開始拆卸纏繞在自己身體上的紗布。她的舉動,恰恰證明了梵伽羅之前的判斷,她果然就是失踪已久的宋恩慈。

在這一瞬間,玄誠子臉上的最後一絲血色已消退得乾乾淨淨。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愛如珍寶並悉心呵護的小徒弟,竟然連他也騙。為什麼?

“想知道為什麼?”梵伽羅已然聽見了他的心聲,於是輕笑開口,“那麼,我就繼續往下說了。”

意識到師弟會越來越多得拆穿自己,宋恩慈拆解紗布的動作不由加快了幾分。她的腦袋很快就露了出來,臉上卻是血肉模糊的一團,沒有眼珠子,沒有鼻孔,沒有嘴巴,所有的五官,均被炸.彈的碎片削成了森森的白骨。

看見如此恐怖的一顆腦袋,玄門眾人不由發出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和驚呼聲。同時他們也意識到,宋恩慈果然是那塊寶物的持有者,被傷成這樣還死不了。

緊接著,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宋恩慈何止是死不了,她簡直就是一隻可以無限再生的怪物。她血肉模糊的臉竟慢慢長出了一些粉紅的肉芽,把那些斑駁的傷口堵上,又凝聚成新的五官。

眼珠、鼻子、嘴巴,漸漸出現了一些雛形,這個過程堪比妖魔在混沌中再生,十分噁心,也十分觸目驚心。

長生和長真撇開頭,不敢看她。知非道長用顫抖的指尖點著她,說了一連串的你你你,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林念恩是受刺激最大的人,這會兒已經蜷縮在牆角,哭成了一團。他最愛的師姐,在這一刻,已經死在他心裡了。

玄誠子的暗色.眼瞳因為這一幕而染上了赤色的怒火。

梵伽羅盯著動作越來越急切的宋恩慈,輕笑道:“剛才我說到哪兒了?哦對,我說到了這塊雙魚佩的秘密。那麼諸位請看,它原本是什麼形態? ”

眾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被梵伽羅捧在手裡的玉佩。

梵伽羅用指尖畫了一個圓,徐徐道:“它原本是一塊,拆開之後變成陰陽兩半,然後呢?”

眾人的目光越發灼熱,心中的好奇也被推到了頂點。

“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句至簡至真的道經,大家應該都能理解吧?而它,就是這塊玉佩的終極奧義。”梵伽羅一邊述說,一邊把手探入龍口,取出一枚又一枚灰色的玉佩,其形狀與黑玉一模一樣,只是體積更小,魚頭的方向也是反的。

只短短幾分鐘,梵伽羅的腳邊就堆滿了許許多多的小玉佩。他把它們攏到一處,在眾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將之慢慢揉捏成一個更大的灰色玉佩,與那塊黑色玉佩拼湊在一起,卻發現接口還是略小了一些,對不上。

於是他把那塊灰色玉佩,再次揉捏成一個又一個的小玉佩,隨意灑在腳邊。

“諸位看清楚了嗎?這就是三生萬物的道理。這塊雙魚佩可以一分為二,而白色的那半塊,又可以分為三塊、四塊、五塊,乃至於千千萬萬塊。”

“它為什麼會分成這麼多的小塊,而且連顏色都變了?”一名玄門高手忍不住問了一句。

這個問題不僅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就連拆繃帶的宋恩慈都停下了動作。她的嘴巴還未長全,不能開口說話,眼珠子也只是兩個黑色的小點,無法視物,但她的耳膜卻還能接收音波的震顫。

她側著腦袋,一動不動。

梵伽羅瞥了她一眼,笑得嘲諷:“我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宋恩慈以為自己是在行善積德,實則卻是在播撒罪惡的種子。她每救活一個原本不該救活的人,那塊陽玉的力量就會分化出去一點,潛伏在這人的體內。她是如何出名的,你們還記得嗎?”

“澤州聖女!”有人脫口而出。

“是啊,她救活了整個澤州的人,所以,被她攜帶在身邊的那塊陽玉,在不知不覺中便分化成了千千萬萬個。救人是需要力量的,而這些力量一旦從那塊玉佩中分化出去,就會潛伏在這些本該早已死去的人體內,直到強烈的**將它們喚醒。它們原本都是純白色,一旦染上污濁的**,就變成了灰色,進而顯現出異象,使人發狂。”

“**的本質是什麼?我覺的西方的神學就描寫得很貼切,既傲慢、嫉妒、憤怒、懶惰、貪婪、淫.慾和暴食。七宗罪是人類的原罪,也是人類之所以產生**的源泉。”

“傲慢的人想要獲得至高無上的地位;嫉妒的人想要打壓所有的競爭對手;憤怒的人想要獲得宣洩憤怒的力量;懶惰的人想要不勞而獲;貪婪的人想要無與倫比的財富;而淫.慾和暴食會讓人徹底墮落在**的深淵。”

“這些被分化出來的玉佩,潛伏在人類的身體裡,而人類是所有**的集合體。它們一旦被**喚醒,就會促使這些宿體產生異變,進而在這個世界裡攪風攪雨。或許有人是因為美好的**而喚醒了那些玉佩,但他們的數量能有多少呢?**一旦被無限放大,其結果只會是沉淪。”

“馬游、蘇楓溪、張陽、蕭言翎,這些人你們還記得吧?”梵伽羅抬起頭,環視眾人。

已逐漸明白宋恩慈把什麼樣的鬼東西灑在人間後,這些玄門高手全都蒼白了臉色。

“這塊玉佩是馬游的,這塊玉佩是蘇楓溪的,這塊玉佩是張陽的,這塊玉佩是蕭言翎的。他們從先祖或別人那裡,傳承到了這些玉佩。他們用強烈的* *激活玉佩,獲得了常人難以想像的詭異能力。”

梵伽羅用指尖撥出四塊大小不一的灰色玉佩,嘆息道:“宋恩慈,好好看看你都造就了怎樣一群怪物。”

“現在你明白為何馬游大肆殺人的時候,你會忽然受到反噬了吧?”

林念慈的身體已經僵硬了,五官的生長速度似乎都陷入了停滯。

親身經歷了這件事的長生、長真、林念恩,都用不可思議又飽含憤怒的目光看向她。

原來馬游那樣的殺人狂魔,根本就是林念慈親手製造出來的!難怪那些惡業最後都算在了她頭上!這是因果報應啊!

梵伽羅繼續說道:“救下了全澤州的人,你成為了行走於人間的半神,擁有了聲譽、信眾和神廟,開始享用人間香火的供奉。起初幾年,你的確看見了成神的希望,你恢復了青春,獲得了不老的容顏,力量也達到了一個常人難以想像的高度。但是――”

梵伽羅的語氣帶上了濃濃的諷刺:“忽有一日,曾經的噩夢竟然再次來襲。你的身體從內部開始腐爛,每過完一天,你就離末日不遠。你不明白那是為什麼。你明明救了千千萬萬個人,積累了舉世無雙的功德,一腳跨入了成神的門檻,卻又為什麼會功虧於潰?在無數個日日夜夜,你想破了腦袋,恐怕都想不明白,對嗎?”

他看向僵坐不動的林念慈。

林念慈尚未長出牙齒的嘴急促張開,聲嘶力竭地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三個字曾無數次地縈繞於她的腦海,也曾無數次地凌遲著她的心。天穹與神宮,分明離她只有一步之距,卻又為什麼會把她驟然打落?

為什麼?!

“因為你積累的不是功德,是惡業;因為**造就的不是美好,是罪孽。你隨手救下的那些人,最後都變成了什麼模樣,你可曾去回訪過?”

林念慈想起了馬游等人,心臟不由緊縮。

但梵伽羅卻搖頭諷笑:“馬游、蕭言翎、蘇楓溪、張公子那樣的人,對你來說只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小污點而已,遠不至於斷了你的成神路。”

林念慈的眼珠終於長了出來,開始在沒有眼皮的眼眶裡滴溜溜地打轉。那詭譎又陰毒的模樣,嚇了所有人一跳。現在的她,哪還有半點澤州聖女的風采,竟活生生一隻惡鬼。

玄誠子用怒火熊熊的赤色雙瞳看向她,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然後深深埋下頭去。

梵伽羅的話卻又令她猛然抬頭,面容扭曲。

“這塊灰中帶綠的陽玉,是我從菩提妖樹體內取得的。那樣一個強結因果、顛倒輪迴,幾能滅世的怪物,同樣也是你的傑作。而它沾染的無盡惡業,最終都會落到你頭上。”

眾人齊齊看向梵伽羅捏在指尖的一塊灰綠色玉佩,目露駭然。

“怎麼可能!”林念慈嘶聲高喊。

梵伽羅似笑非笑地說道:“怎麼不可能?你是救苦救難的澤州聖女,你是行走於人間的神靈,為了彰顯神蹟,你做了多少不可能之事?那棵菩提原本被雷劈中,早該枯死,你看見跪了一地的信眾是如何的惶恐無助,於是心血來潮,用指尖點了點它焦黑的枝幹。”

“於是,那了無生機的枝乾就抽.出了嫩綠的新芽,重新煥發了生機。眾人被你的神蹟震撼,紛紛跪倒在你腳邊山呼聖女。你拂拂衣袖,瀟灑離去,而那棵菩提,最終卻變成了我們今日所見的妖樹。”

“如果我未曾甦醒,它會毀掉這座城市,進而毀掉這個國家。這樣的罪孽全都加諸於你的頭頂,你說你怎麼成神?怎麼不受反噬?怎麼不從雲端跌落,變成眼前的這灘爛泥?你救活那棵菩提,為的是什麼?”

林念慈牙齒發顫,竟是怯不敢答。

梵伽羅替她答道:“你為的僅僅只是滿足自己的那點虛榮心而已。你喜歡看見別人臣服在你腳邊的卑微姿態。所以你看,人的**哪怕再微小,也是如此的可笑和污濁。”

林念慈摀住臉,開始劇烈地顫抖。

而玄誠子總算聽明白了:那棵滅世的妖樹、那些殺人如麻、攪動腥風血雨,把普通人當成食物的異人,原來都是愛徒的傑作。難怪回到宗門的時候,她受到的反噬那麼重,幾乎到了無力回天的地步。她造下那麼多的罪孽和惡業,老天爺怎能容她?

玄誠子的劍尖微微一顫,竟緩慢指向了還纏著半身繃帶的林念慈。

林念慈哀婉地喊了一聲師父,想要說一些軟話,卻再次被梵伽羅打斷,“聽了那麼多隱秘,你總該現身了吧?”

什麼現身?這裡難道還有別人?眾位玄門高手連忙舉起武器,做出戒備的姿態。

詭異的事情也隨之發生,許多藤蔓竟順著地下室的磚縫擠出來,慢慢擰成一個人形,又組成一張對別人來說無比陌生,對梵伽羅而言卻十足熟悉的臉龐,不是早已化成樹人的段小芸又能是誰?

“段小芸,現在你該知道,你一生的悲劇,都是誰造就的吧?”梵伽羅並未因這人的死而復生感到驚愕。事實上,他早就知道,這人不過是個陷阱而已。

她以為梵伽羅去了妖林一定會死於那棵菩提,所以根本就沒掩蓋自己的破綻。為什麼別人的手機和通訊設備入了妖林就會失效,唯獨她可以發送那麼多的視頻和照片?

這些顯而易見的疑點,宋博士早在進入妖林的那一刻就想明白了。於是,當梵伽羅主動去碰觸那棵妖樹時,宋博士用意念告訴他一句話――小心段小芸。

得到妖樹的玉佩,獲悉了它的一生經歷,梵伽羅自然很清楚段小芸與這棵樹是怎樣的一段孽緣。

但旁人卻並不清楚其中的內情,所以面面相覷,大感驚疑。

就連罪魁禍首林念慈也是一臉莫名,無辜得彷彿一個孩童。

段小芸看向她,輕笑道:“聖女,我們又見面了。當年我們村里人都感染了瘟疫,是你救了我們,並且把我們安置在一間破廟裡。那一日,雷霆從天上落下,劈死了廟前的菩提。大家都說這是大凶之兆,跪下向蒼天謝罪,唯有你說沒有關係,指尖一點,令那棵樹死而復生。”

“你離開之前,在跪了滿地的人中間隨意一指,曼聲道:'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廟祝,代替我打理這間聖女廟,並幫我照顧這棵神樹。'那人連忙跪下,誠惶誠恐地應諾,而你則翩然遠去。”

“你從來未曾正眼看過那個人吧?否則你會記得,我就是她。”

林念慈聽呆了。

其餘人則發出此起彼伏的驚呼。這又是一個活了一兩百年的老怪物!

段小芸走到林念慈身邊,彎腰看她,冷笑道:“聖女果然貴人多忘事。不過也對,那時正是你最為風光的時候,整個青國都是你的聖女廟,你又怎麼會記得如此微不足道的一個小人物?”

“聖女,你想听聽我的故事嗎?”段小芸半跪下來,擺出長談的架勢。

林念慈不斷搖頭,目光倉皇無措地掃向站立在自己身邊的師父。她唯願自己在師父的心目中,永遠都是最可愛,最純潔,最善良的那一個,也永遠都是最值得信任並且疼愛的那一個,所以真的不能再說了!

但她越是恐懼,段小芸就越是覺得暢快。

“看來你很想听,那我就繼續往下說吧。”段小芸雙膝跪地,眼瞳放空,娓娓道來:“那時候的我真的很天真,總覺得能被你選中是天大的幸運,所以我盡心盡力地照顧那棵樹,時時與它說話。我總覺得它已經被你點化,是有靈性的。事實證明,我的猜想沒錯,有一天,我竟真的從它那裡感覺到了一些特殊的情緒,譬如喜悅、寂寞、悲傷等等。”

“我高興極了,從此再未把它當成異類,而是視作我的另一個孩子。我還讓我的兒子與它結拜,成了兄弟。我和我的丈夫、兒子,還有那棵樹,居住在聖女廟裡,過得無憂無慮,幸福快樂。”

“然而,我一生的悲劇,早在遇見你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如果不是剛才聽了梵老師的解密,我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到害了我的罪魁禍首。原來是你啊!原來害了我們一家的,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澤州聖女。呵,什麼聖女,我看是妖魔才對……”

段小芸說著說著竟流出兩行血淚,一張嬌美的臉已猙獰若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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