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堯和沈奕談完,又和雷奧談,確認兩人之間沒有發生矛盾,才真正放下心來。
他導戲就怕演員之間有齲齬還把私人情感帶到戲裡去,拖慢進展不說還影響質量和劇組氛圍,簡直比湯鍋裡的老鼠屎還惹人煩。
不過既然兩人之間沒有不虞,林堯結束了談話就交代兩人準備開拍。
確認好機位和走位,場記板拍下,沈奕和雷奧的第一場戲開拍。
兩人的初遇源於一盒煙。
那是Jrg第一次來到這塊被許多國家覬覦的土地,那時沒有需要他參與的戰事,所以他將這一次異國之旅當做放鬆。
他從航船上下來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港口是熱鬧的,民工、貨郎、車夫,還有上下歸離的航客們將這個港口擁擠得似乎正在進行一場大戰。
他一下船就有人攔住了他的去路,是個頭髮灰黑滿臉滄桑的中年男人,他佝僂著腰,手忙腳亂的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身後的黃包車。
他瞬間明白過來,這個人在攬客,想要他坐他的車。
榮格看了一眼身後兩個右手已經摸上了腰側的警務員,示意他們放下手中的槍。他是來放鬆的,並不是來執行任務的,根本不需要表現得這麼戒備。
他是個D國人,但他會說漢語,「到大使館要多少錢?」
車夫似乎驚訝於他流利的漢語,怔愣了片刻才連忙道:「一塊大洋。您放心,我跑的很快的,一定不會耽誤您的時間。」
大使館離港口很遠,他需要跑很久,所以相應的價格也貴。
榮格讓警務員自己去大使館,他決定坐一坐這個國家的人力車。
黃包車很穩,車夫跑的也很快,即使是在狹窄的巷子裡他也跑的如魚得水。
榮格覺得他一定是個常年鑽竄於大街小巷的人,他試圖和車夫搭搭話,想問問他平時什麼時候開始拉車,每天拉多少趟,每天能賺多少錢等等。
車夫雖然對這個能說漢語的外國人很有好感,也很想接他的話,但是一想到如果要說話就跑的慢,跑久了還胸口疼影響自己再接客,他就忍住了自己的衝動,轉而苦巴巴討好他,和他說他不能陪他聊天。
榮格一手撐在車沿,拄著下巴看著這個將黃包車拉得像私家車一樣的中年男人,沒有勉強。
此時此刻,異國他鄉的太陽似乎和D國的太陽一般無二,也是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秋日,街道上是來往匆忙的人群,他不知道他們從何處來,也不知道他們將要往何處去,但他明白這種為了生活奔波的感覺,天是暗的,風是冷的,陽光是蒼白的,身體是麻木的,每做一件事都要左思右想瞻前顧後。
他安靜的坐在車上看了一路風土人情,到了大使館時遞給車夫車費,然後在他的千恩萬謝裡又拿了一盒車上的香煙。
香煙盒子上印的是個美麗的女人。他在車上就看到了這盒有著別緻包裝的香煙,礙於之前還在車上,所以直到下了車,他才和車夫提起他要一盒煙。
其實榮格並不抽煙,他買煙只是想看看煙盒上那個嫵媚多情的女人。
這個人有一張這個國家時下並不受歡迎的瓜子臉,但無疑她是美的,鼻樑很挺,嘴唇很艷,但最漂亮的還是那雙眼睛,嫵媚而迷濛,隔著紗隔著霧,卻又像鉤子一樣將人牢牢勾在那雙迷人的眼睛裡。
她還穿著白色的襯衫,嘴裡咬著西服外套,就這麼像個小豹子似的充滿野性的看著正在看著煙盒的他。
榮格覺得自己受到了蠱惑,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女人穿著一板一眼的襯衫也可以像妖精一樣誘人。
他慕名而去,在那棟精緻奢靡的洋樓裡看到了被男男女女圍在中央跳舞的她。
洋樓裡放著音樂,舞池裡所有的人都在跟隨音樂的節拍扭動著身體,他們的神情或瘋狂或迷濛,身體或妖嬈或綿軟,卻毫無例外在這棟瀰漫著酒精和大煙的洋房裡縱情放蕩。
他掃過這些男男女女的調笑怒罵搖曳生姿,只看向那個獨自一人站在中央捏著酒杯嫵媚的踩著舞步的美麗女人。
在場所有人幾乎都有舞伴,他們或擁抱或親吻,或做著本該在房間裡做的事情,只有她,孤孤單單一個人站在舞池裡,隻喝酒,隻笑,卻不說話。
榮格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她,以一種格格不入的挺拔撞入了這一場聲色犬馬的遊戲。
他看她微微闔著眼,眼尾一點殷紅,隨著顫動的鴉睫蕩漾出瀲灧風情,飽滿的紅唇微張,卻是一邊嘴角上揚,勾出一抹漫不經心流離於外的笑容。
他一動不動的姿態在這樣風塵撲面的舞池裡給人的差異感實在太明顯,清歡不可避免地察覺到了他的異樣。
她慵懶而好奇的瞥過去,然後發現對方是個高大英俊的外國人,頭髮梳的一絲不苟,身上穿著深灰色的西服正裝,胸前別著手帕,手裡還拿了一頂帽子,身姿筆挺,那雙看似溫柔的藍色眼睛實際上卻比天上翱翔的鷹隼還要銳利。
她幾乎一眼就看出來他是個軍人。
軍人最好是不要得罪的,租界裡的外國軍人尤甚。
清歡朝他抬了抬手裡的高腳杯,在對方尚且怔愣時將杯中深紅的酒液一飲而盡,而在此期間,她那雙如煙似霧的眼睛一直嬌嬌軟軟的看著他,媚得能勾進人骨子裡。
榮格被她英氣而嬌媚的動作勾得心神蕩漾,鬼使神差就想要穿越這些扭曲的男女去到她面前。
清歡注意到他的失神,並不放在心上,男人麽,她每時每刻都能迷上幾個,這樣的神情她看得太多,多到讓她早已失去了對男女之間那點朦朧的曖昧的想象。
她別過視線,轉身倒了酒,繼續跳舞。
這樣的舞蹈她不知道跳過多少次,私下裡舞池裡,練習了千百遍,卻從沒有人能入她的眼和她一起跳。
因為她有張美麗的臉,所以從小就是被當成高級妓女培養的,彈琵琶、唱曲子、跳舞、寫的一手好字,詩詞歌賦都懂一些,打得一手好算盤,還能說上幾句簡單的英文。清歡想,就算日後沒有人願意買她,她也能自己找人嫁了,然後為著雞毛蒜皮的小事打著算盤苛刻的過日子。
她並不排斥那樣貧庸的生活,但前提是她能遇到一個能讓她心甘情願為之不顧一切的人。
清歡淺淺啜了口酒,這些年她也為樓裡賺了不少錢,想必等她年紀大了,也是能自己做個主的吧。
可是眸光流轉間,她就瞥到了舞池裡正和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貼身熱舞的小四姐。小四姐今年三十歲,跟過兩個男人,但兩個男人都只是口花花,捨得給她買簪子買鐲子買金貴的西式糕點,就是不肯多花幾個錢買了她,於是她被扣到了三十,為了生活,周轉在這些又老又醜的男人之間。
想到這裡,清歡覺得嘴裡的酒液瞬間就有些索然無味了,畢竟那麼多年,她就從沒有聽說有哪個姑娘能清清白白走出洋樓嫁人去,年紀大了,不是送人就是被壓在樓裡接客,無趣得一輩子都沒個念想。
像她這樣到了18還守著身子的姑娘絕對是媽媽想一下子賺筆大的。
她神思有些恍惚,稍不注意就被人拉住了手腕,她不虞,卻忍住了沒有蹙眉。
她回眸,是那個剛剛還看著她出神的外國男人。
清歡微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先生,您弄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