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昭淡然的神情終於有了絲絲變化。
他想了想,好像發現了有意思的玩具,勾唇道:「我卻不知,魔族中竟然還有同我一般的人。」
景昭朝黑袍人笑道:「劍宗棄徒,是吧?怪不得要遮遮掩掩的。」
黑袍人不答,只是猝然握緊了長劍。
屋內,景昭對於黑袍人這一聲勢浩大的招數,神色卻沒有半分變化。
他連劍都沒有揮動,只是抬起了一隻手。
右手的中指微微抬高,他道:「破。」
風從四面八方湧過來,匯成一股猙獰的狂風,好似攜帶著冰冷的霜雪而來。
火焰和颶風之間的相遇,各自僵持不下。
「哢噠。」忽然一聲脆響。
就像是玻璃球上出現了一絲裂痕,然後很快地,就是成百上千的裂痕。
隨後,玻璃球終於不堪重負,破裂成無數的碎片。
黑袍人的火焰,也全部在颶風之中顫巍巍地熄滅。
……
……
「你輸了。」景昭淡聲道。
他眼下倒是對這個黑袍人很感興趣,問道:「既然輸了,老老實實告訴孤你的來歷。」
黑袍人垂著頭,扯著嘶啞的喉嚨笑了起來:「你的劍術很好,我服了。」
「我沒什麼來歷,數百年前不過是劍宗一個小小的弟子。」
黑袍人眼裡流露出回憶的神色,語氣頗為複雜:「後來……選擇了由仙入魔罷了。」
景昭輕聲呵笑,眼裡儘是諷刺:「什麼是仙?什麼是魔?仙便是好?魔便是壞?」
黑袍人怔愣住。
又聽景昭繼續道:「不過就是想要求同存異,消除異己罷了。非得冠上冠冕堂皇的借口,虛偽透了。」
不知想起了什麼,他聲音裡滿是厭惡。
「景昭,你真的很強,」黑袍人嘆了嘆氣,「輸給你不虧。」
話畢,黑煙一卷,黑袍人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秋嵐好奇地問:「他用的也是劍宗的劍術?」
景昭似乎還有些心緒恍惚,隨意「嗯」了一聲。
「…夜裡風大,我去把窗戶關上。」秋嵐低著頭抿了抿唇。
兩人各有心思,竟都沒注意身後,有一雙冒著森然綠意的眼睛。
狼這種動物,狡詐而又機警,驕傲而又冷靜。
誰都沒料到,那隻魔風狼頭狼,竟會去而復還。
等到景昭察覺到不對的時候,那頭矯捷的狼已化作一道灰光,如利劍出鞘般,散發著森森寒氣,直逼秋嵐!
它很聰明,抓住了二人分神的片刻,又看出了秋嵐是個弱雞,所以直奔他而來。
魔風狼本來就與風親和,速度極快,更何況他們現在挨得如此近,景昭甚至來不及用長劍阻擋。
那頭狼大張著猙獰的血盆大口,參差尖利的牙齒眼看就要咬在秋嵐細長的脖頸上。
死亡的陰影來襲,秋嵐甚至能嗅到狼嘴裡的惡臭味。
突然眼前一花,他的身體被人一轉,帶入一個暖意的懷抱中。
「…唔…」景昭低低悶哼一聲。
有幾道濕熱的血撲濺到了秋嵐臉上——青魔風狼的頭狼死死咬在了景昭的肩上。
隨後,銀光一閃而過,長劍狠狠穿透過頭狼,伴著淒厲的嗚咽聲將它釘死在樹上。
秋嵐目露驚色地看著景昭血肉模糊的左肩,「你怎麼樣?快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景昭還保持著護他在懷的動作,臉色有些白,他嘴角稍稍牽動,似是想露出一個笑,卻不知是不是扯動了傷,眉峰聚得更緊了些。
魔風狼畢竟是魔域裡的物種,和普通的狼不同。它們的牙齒極為尖銳,而且有毒,會讓傷口癒合緩慢。
「無礙,」他收回長劍,輕聲說道,「從前我受過更重的傷,這不算什麼。」
「閉嘴。」秋嵐眉頭一皺,從他懷裡退了出來。素來語氣溫和的書生難得地冷了臉,「讓我看看。」
「你凶我?」景昭詫異地眨了眨眼,換來秋嵐狠狠的一瞪。
秋嵐扶他坐在床上,又去翻箱倒櫃掏出一堆七七八八的藥物,擺了一地。
景昭其實很想說,真的不算什麼。
他這活了這麼久,經歷過無數次比這更致命的傷口。習慣就好了,忍一忍也就好了。
可是看著秋嵐鼓搗著草藥的認真的模樣,話到嘴邊繞了一圈又咽下了。
為了方便上藥,秋嵐讓景昭將衣袍解下。他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解了腰帶,露出清瘦的上身。
上次景昭讓秋嵐給他上藥的時候,秋嵐隻想敷衍了事,沒仔細去看。
如今一看,白皙的肌膚上,除了魔風頭狼咬下的肩部深可見骨的傷口外,還有幾道明顯的疤痕。
最突出的,是心口上的一道劍傷。
修為到了景昭這個境界,幾乎不會在身上留下傷印。除非,這傷勢讓他幾乎接近死亡。
秋嵐袖中的手指輕輕顫了一下,他細細清理傷口後,道:「可能有些痛,忍著點。」
這傷看起來嚇人,但對於掠天地之靈氣而修行的景昭而言,著實並不算太重。
秋嵐灑下剛剛配製好的葯汁,景昭手指一動,靈氣纏繞住殘破的血肉。
秋嵐又將繃帶細細綁好,才鬆了一口氣,「對不……」
他還沒說完,就聽景昭低聲道:「怪我分心,沒注意那隻狼,讓你受驚了。」
秋嵐:「……」
明明是他沒實力,拖了後腿,才害景昭受傷。
想起剛剛那個帶著血腥味的懷抱,默了半晌,秋嵐道:「謝謝。」
「謝什麼,」景昭挑眉輕聲道,「我早說過的,不會讓你出事。」
秋嵐沉默良久,才道:「什麼都比不上你自己的性命,下次可不許這樣。」
景昭聽了,有些愣住,然後低低搖了搖頭。
不是的。
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東西有許多。
他想守護的東西也很多。
景昭還記得,幼年時,蘇長老曾經為他卜了一卦。卦象說,他命中劫動,註定是個無情又多情的人。
無情即是字面的意思,多情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