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的魔尊，要麼應該是邪魅狂狷，要麼應該是冷漠狠辣的，

可景昭，未免長得太過翩翩如玉了些。

墨發銀冠，長睫薄唇，眉眼間不笑時好像也流轉著三分笑意。

若是手邊再搭上一把白玉摺扇，整個人活脫脫就是個世家公子，或者就是名門正道的後起之秀。

總之，除了他刻意流露出危險的駭人氣息時，和魔這個字，簡直扯不上半點關係。

「難道，」秋嵐摸著下巴，「這個世界裡的魔界中人都這麼具有欺騙性？」

系統沉默一瞬，即使沒有說話，秋嵐還是從它的眼神中看出了鄙夷的意思。

系統:「……魔域從來都魔氣縱橫，從小在那裡生長，修鍊，自然都會沾上魔氣。且魔族嗜血好鬥，身上氣質具有很強的辨別性。」

按照系統所說，那景昭作為魔尊，身上氣息應該更為明顯些吧，怎麼還……？

「那景昭是怎麼回事？」秋嵐疑惑。

系統笑得高深莫測:「自然是因為，景昭，並非從小生長於魔域。」

秋嵐驀地睜大了眼，他想起先前看的提供的資料——景昭，身世神秘，百年前突然出現在魔域……

「莫非他根本不是魔族？」話一出口，秋嵐就覺得自己傻了。

魔族可都不是什麼好相與之輩，如果景昭真的不是魔族，肯定不能服眾當上魔尊。

果然，系統給了他一個鄙夷的眼神:「請不要侮辱本統的智商。」

「......」秋嵐惱羞成怒，「有話就說！」

系統也不再廢話，隻說:「景昭並非從小長於魔域，你對他的感覺不錯，在修行之前，他確實算得上是教養良好的世家公子。」

「只不過這個世家嘛，就是當今人間最大的修仙門派劍宗。」

景昭是被一個劍宗長老抱回來的。

那時他還不叫景昭，長老姓蘇，就給他取名蘇昭。

昭者，光明也。

從他十二歲開始踏入修行之後，就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

劍宗身為第一大宗，門下弟子眾多，其中不乏很多天資過人之輩。

但在那個時候，能夠稱得上絕世天才的，只有景昭。

如今的世間，是個百花盛開的年代，各道各界都有十分優秀的後起之秀，相互牽製，隱隱成鼎立之勢。

但在那時，沒有人能夠和景昭抗衡。

他是個傳說，最接近神的存在。

沒有人能夠和神抗衡。

但景昭終究不是神，他在修為達到半步化神時遇上了瓶頸，一度沉寂許久。

而讓人沒想到的是，在景昭修為突破化神境後，他忽然叛離了劍宗。

甚至叛離了人界。

其實嚴格說起來，也算不得背叛。因為景昭，本身就是魔族，身上流著的是最純粹，最高貴的魔族王室之血。

他成了魔尊景昭，於是這世界上再也沒有蘇昭。

……

……

「這事情怎麼越聽越不對呢。」秋嵐琢磨著，「景昭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叛變吧？」

「再說，他們那什麼蘇長老也不知道該說運氣好還是運氣壞，撿了個絕世天才，結果還是個魔族。」

這件事仔細想來，未免也太詭異了。

劍宗可能是覺得從小養到大的天才弟子竟然是魔族中人，還成了魔尊，這件事實在丟臉，所以下了嚴厲的封口令。

所以除了劍宗從前的那些老頭子，沒多少人清楚這些事。

秋嵐想不明白，既然景昭本身就是魔族，他被撿到的時候還是個嬰兒，應該沒有辦法遮掩身上的魔族氣息。

蘇長老一個人看不出來就算了，難道整個劍宗，上上下下那麼多人，竟然從來沒有一個人懷疑過景昭的身份嗎？

秋嵐不信。

若是真的沒有，劍宗實在愧對修行第一大宗的稱號。

系統:「大概背景，我已經告訴過你了，其他事就要宿主你自己去發掘了。」

不然多麼意思。

系統想了想，沒敢把這句話說出來。

「也是，」秋嵐點頭，「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

「雖然景昭出身名門正派，但他當魔尊當了也有數百年，應該不是什麼和善的人。」

秋嵐認真地問:「他為什麼要救我？」

這個問題，從最開始的時候他就想過。

但那時並沒有深究，如今從系統這裡知道了景昭的一些過往，他反而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更為耿耿於懷。

開始的時候，系統沒給他什麼答案。

不過後來，還是經不住秋嵐旁敲側擊，賊兮兮地說了個模糊不清的回答:「因為你…有些像他認識的一個人。」

不止長相，性格，甚至遇到景昭的方式。

都太像了。

「你是說，」秋嵐的臉色有點微妙，「曾經也有這麼一個人，快要死的時候硬拽住了景昭？」

系統:「差不多吧。」

那句掙扎著出口的「我還不想死」，大概是觸動了魔尊心裡隱秘而柔軟的一角，讓他難得地表現出了一點善意。

秋嵐蹙眉，這感覺並不好受。

好像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只是因為另一個人準備似的。

——「可我什麼也不會。」

——「不需要，你只要在我身邊就好。」

之前的對話猶在耳畔響起，秋嵐瞬間就懂了那時聽出的悲傷意味，並不是錯覺。

他心裡莫名生出一絲煩亂，連帶著看什麼也不爽快。

秋嵐站起身來，也沒心思再去想景昭出現在人間準備做什麼，而是漫無目的地在院子裡轉了轉。

事實上，他也出不去其他地方——剛走到門邊，就有幾個小廝圍了過來，聲音恭敬態度卻強勢:「公子，主子有過吩咐，還請回房。」

雙拳難敵四手，何況秋嵐實在弱不禁風。

他嘆了口氣，視線掃過周圍，忽然怔了怔。

目光不由落在這幾個小廝的臉上，從最初見到那個給他引路的小廝開始，他就有種奇異的感覺。

當看見更多幾個小廝的時候，這種異樣的感覺更為強烈。

他站在原地片刻，忽然就懂了違和感的來源。

這些小廝個個都長得眉眼清秀，重點是，都與他生得有幾分相似。

或是眼，或是唇，或是側臉，總之，總是能看到點熟悉的地方。

秋嵐忍不住輕嘶一聲，往後退了兩步。

＊

或許這些人，包括他自己，都是景昭找來的，另一個人的替身。

「變態。」秋嵐憤憤不平。

系統深以為然，補充道:「但是也是你要攻略的變態。」

秋嵐:「......」

他回到房裡，坐下後沉思許久，然後揚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沒關係，替身如何，白月光又如何。」

「照樣能夠讓他要死要活。」

……

……

景昭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他攜帶一身風雨而來，最初那矜貴從容的模樣，已然不復存在。

束髮的銀冠破損，幾縷青絲斜斜垂落，玄衣上染了濃重的血色。

他皺著眉回房，身上氣息不太穩，眸中寒光閃現:「為了對付孤，竟然特意設下埋伏。什麼名門正派，如此不擇手段。」

景昭一邊褪去外袍，一邊朝著房內走去。

走了幾步，忽然止步。

漂亮的眉眼驟然間凜冽起來，他右手一彈，一道青光向著燭台疾射而去。

「誰？」景昭冷聲道。

與此同時，燭焰亮起，暖黃的光映亮桌邊的人的面目。

那人似乎被驚醒，揉了揉眼，眼裡還有些懵懂和茫然:「你回來了。」

許是剛醒，他的聲音有幾分軟，讓人想起幼貓的小肉爪。

景昭微怔:「......書生？」

「你怎麼在這裡？」他問。

秋嵐打著呵欠，抬頭疑惑地看他:「不是你讓我在這裡等你的嗎？」

景昭沉默片刻，不知怎麼想的，走到桌邊坐下。

他去瞧明顯還有些沒睡醒的青年，眉眼柔和了一分:「困了也不知道去床上睡。」

秋嵐心道魔尊大人的床，他實在不敢爬。

他剛準備說話，看了一眼景昭，話到嘴邊卻成了:「你受傷了？」

景昭雖然呼吸平緩，笑容依舊，但唇邊還殘留了一點血漬。

但那抹鮮紅，在燭光中，襯得他原本就清俊的面容更是如妖似仙。

秋嵐再去看，只見景昭身上的衣裳都有些破損。雖然仍然美得驚心動魄，不過比起初見的時候，明顯有幾分狼狽。

「無礙，」景昭卻不甚在意的模樣，「被那幾個老頭子暗算罷了。」

聽見這句話，秋嵐目光閃了閃。

果然是去找劍宗了嗎？

他蹙起眉:「真的沒事嗎？」

景昭好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向前湊近了幾分，看著秋嵐的眼睛，他慢慢勾起唇:「你擔心我。」

說得極為篤定。

秋嵐本想說什麼景昭對他有救命之恩，自然是會擔心的。

可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對上景昭黑如曜石的眼眸，突然都卡在了喉嚨裡。

景昭見他發愣，唇邊笑意越來越深。他探頭過去，在秋嵐耳邊壓低聲音說:「書生。」

「你臉紅了。」

秋嵐臉上溫度瞬間升高，下意識地一把將景昭推開，結果沒推動，自己反倒沒坐穩，往後倒去。

清冽的香味，夾雜著淡淡的腥氣驟然襲入鼻中。

耳邊聽到人低語:「總這樣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