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江兩側的景色,這世上再偉大的詩人也不能表達完全,再偉大的畫師,也不能描繪所有。
中原江山有這樣一道大江橫貫東西,也許正是大自然對於江南的一種偏愛。
北方諸強,在歷史上有無數次攻入中原,卻沒有一次攻過南平江。
冀州的百姓們所承受過的災難,到南平江就戛然而止。
從李叱開始對歷史過往感興趣,他就在不斷的去追查冀州這片大地到底遭受過多少次摧殘。
越是查到的多,越是令人心裡覺得心裡寒冷。
從有史料記載以來,到現在為止,冀州曾經出現過三次人口死絕的慘烈景象。
那三次,都是南平江北無活人。
死絕之後,就從各地往冀州遷移人口,所以想想看,其實冀州早就已經沒有什麼冀州本地人了。
李叱站在船頭,看著南平江兩岸的風景,隔著江,卻是對比鮮明。
江北岸隱隱可見的破敗村子,說的好聽一些,大概也是......
蕭條庭院,又斜風細雨,重門須閉。
而大江之南看到的,卻讓人有一種淡淡的欣慰,未來可期。
大概是那種......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
「好在中原還有這條大江。」
李叱的視線從南岸回來,再次看向北岸。
江北大地的血氣重,養不出小橋流水人家,卻養的出金戈鐵馬。
「也不知道那位小侯爺會如何罵你。」
餘九齡輕輕嘆了口氣,想想就能知道,那小侯爺會有多氣惱。
李叱也嘆了口氣,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兩全其美。
三艘大船在來時他們經過的那船塢停下來稍等了片刻,不多時,兩人縱馬而來。
悄悄潛入藥材庫房裡,一把火點燃後,陳大為和剛罡就立刻脫身。
兩個人棄馬上船,再次起航。
剛走出沒多遠,就看到一隊騎士踏著煙塵而來。
其中一人催馬衝上高坡,一人一馬立於高坡之上。
李叱站在船邊看著,雖然看不清楚那人的臉色,卻知道他此時應該真的很生氣。
高坡上,小侯爺曹獵看著那三艘船逐漸遠去,緩緩吐出一口氣。
許問君催馬到了他身邊,壓低聲音說道:「小侯爺,現在要追還來得及,他們操船不熟,咱們船多人多,不出百裡必能拿下。」
曹獵側頭,眯著眼睛看了看許問君。
曹獵道:「以往和你說話,我說十句你回不了一句,今日你的話怎麼這麼多?」
許問君一怔,然後就明白過來。
曹獵看向那遠去的船,忽然間自嘲的笑了笑。
「這個王八蛋......騙了我,卻一直都在告訴我,他說過很多話,現在回想起來,都是實話,那時我卻不肯信。」
曹獵嘆道:「他說做生意哪有沒兇險的,是他不想把我也拉進來騙了,他還說過幾個月我就知道了,他卻根本沒有用幾個月......」
說到此處,曹獵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真他媽的。」
這家教森嚴的小侯爺,接連爆了粗口。
然後一擺手:「回豫州!」
他催馬下了高坡,一邊縱馬一邊對許問君說道:「我急著回家去等我父親,哪裡有時間去追他,追一個王八蛋還是回家相比,當然是回家更重要。」
許問君點頭,可心裡想的是......小侯爺啊小侯爺,你是真的沒想追。
也就是許問君,若是餘九齡是曹獵的人,此時應該已經捧哏了一句......那是,你父親當然比王八蛋重要。
然而許問君也覺得李叱那人有點意思,騙來騙去,卻避開了小侯爺。
當初小侯爺說把那三艘船送給他,可他卻執意不肯,如數結算了錢款。
許問君又想到那傢夥的武藝,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將來若是再遇到,不知是
敵還是友。
船上。
李叱看著那隊騎士離開,想揮手,又放棄。
算了吧,何必討罵。
沈如盞走到他身邊,沉默片刻後說道:「這世上不如意事......」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李叱笑著說道:「不如意的事就不管他,如意的事就攥著它,攥死。」
沈如盞忍不住笑起來,然後才醒悟,李叱這樣的人,絕大部分時候不需要有人勸他。
他所經歷的足夠多,這些經歷,都是他能給自己的勸慰。
逆著水流走了大概五十裡左右,三艘船轉而向北,依然是逆流。
不過好在時節正好,從江南來的風並不只是柔情萬千,也可以猛起來。
就好像老天爺都在幫李叱算計著日子,在需要風的這一天,風來。
如果說第一天的時候有南風送行是巧合,接下來的好幾天都有南風......你說氣人不。
風吹船輕,破浪而行。
本來計劃著需要十天左右才能到固州,結果七天就到了。
到了固州之後更神奇的事發生了,連著七天的南風不見了,好像都是人們自己幻想出來的。
從滹沱河轉入大定河,由東往西走,東風來了。
坐在船頭,餘九齡看向左邊的李叱,又看了一眼右邊的沈如盞。
他終究還是忍不住的問了一句:「承認吧,你們倆誰是妖?」
坐在他身後的陳大為和剛罡都點頭,兩個人也都覺得這事就不能按照常理解釋。
要是沒人做法,就不能有這麼順的風。
人家乘船遠行的時候,親朋好友送行都要說一句一帆風順......
他們這哪裡是一般的一帆風順,他們這是拐著彎的一帆風順。
就是這麼神奇,神奇到你都想找個道人用照妖鏡照照李叱,或是照照沈如盞。
李叱笑了笑道:「這個季節,風從東南來,又有什麼不對勁的。」
沈如盞道:「我也覺得他們說的有理,而你說的才是遮掩,你到底是什麼妖?」
李叱聳了聳肩膀,心說這大概就是運氣,只是運氣。
餘九齡起身道:「我現在就去請個神仙來。」
說完走到船尾那邊,站好,深吸一口氣後雙指往前一指:「急急如律令!」
陳大為好奇的跟過來,問:「九哥你這是幹什麼呢?」
正好看到,餘九齡左手把褲子解開往下一扒,右手雙指指向遠處。
急急如律令......尿!
陳大為都看懵了。
他認真的問道:「你們修妖的人,撒個尿也得念咒才能出來嗎?」
餘九齡回頭看了他一眼:「急急如律令,你也尿!」
陳大為道:「啊!是什麼,為什麼會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拉著我往前走!」
他裝作被拖拽到船邊,解開褲子就尿......
剛罡看著他倆,覺得自己認識這倆人都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是恥辱,絕對不能傳出去......
他站在那看著,餘九齡問:「你不尿嗎?」
剛罡哼了一聲:「幼稚。」
餘九齡呸了他一口,尿完了抖三抖,剛要走,剛罡對他說道:「你不念咒我怎麼尿?」
陳大為道:「我也會。」
他雙指指向剛罡說道:「我的咒語還簡單呢,簡單又有效,可以去掉三個字......急急尿!」
剛罡:「......」
從固州轉入大定河後一路往西走,大概兩百裡就是白坡湖,到了那距離冀州就沒多遠了。
大定河從白坡湖經過,過白坡湖之後的水路在冀州往南六十裡左右。。
但是船卻沒有辦法從白坡湖直接繼續走,因為大定河匯入白坡湖的地方極狹窄,還有幾處斷崖般的坡口。
船要想過去,除非船長出來兩條腿跳上去,跟跳台階似的,連著跳它四五下才能進入
。
然而跳上去也沒意義,因為水路高的那一段就幾裡長,接下來還要往下跳。
所以李叱他們的隊伍就要在白坡湖的北岸停下來,而在這,李叱安排好的人已經等了三天。
兩百裡水路又順風,比回來的時候往北走還要快。
白坡湖。
這湖面看起來水平如鏡,然而在湖岸生活的百姓們都知道,那看起來的平靜下邊,有數不清的暗流。
三艘船在北岸停下來,岸邊的人已經在揮手。
李叱下船的時候居然看到了唐匹敵,這讓他有些驚喜。
唐匹敵看到李叱走過來,也往前迎,李叱的腳步就不由自主的開始加快,朝著唐匹敵傻笑。
他傻乎乎的張著嘴想說些什麼,可唐匹敵卻從他身邊過去了。
「你大爺!」
李叱回頭罵道:「你不是來接我的?!」
唐匹敵道:「接銀子。」
李叱道:「為父我辛辛苦苦這麼久,才從安陽騙來的銀子,你居然連一句謝謝都不說?」
唐匹敵道:「銀子是你的,我只是拿來用,我謝你做什麼?」
李叱:「這他媽的才是妖孽的想法......」
餘九齡哈哈大笑道:「果然一妖還比一妖高。」
唐匹敵問:「什麼妖?」
餘九齡指了指李叱道:「我們回來的時候,往北走了七天,七天都是南風,轉到大定河走了兩天,兩天都是東風,你說他是不是用了妖法。」
唐匹敵回頭吩咐人道:「儘快裝車,儘快運回冀州。」
寧軍士兵隨即上前,把一箱一箱的銀子裝進馬車。
李叱問:「已經到了?」
唐匹敵道:「比你早一天,安陽軍的先鋒隊伍已經到了大定河南岸,應該是在等大隊人馬。」
李叱嗯了一聲:「那剛好來得及,晚一天我們都要倒霉。」
餘九齡問:「我們都要倒霉?我們為什麼要倒霉?」
李叱雖然說的雲淡風輕,可是餘九齡卻敏銳的覺得他們好像是很驚險的避開了什麼滅頂之災。
然而他問,李叱就不說。
李叱不說,是怕嚇著他。
唐匹敵一邊走一邊說道:「如果不是一路順風的話,你們一定會晚幾天。」
李叱點頭:「一定會。」
唐匹敵嘆道:「那沒有別的可能了,你確實是用了妖法,不然怎麼可能這麼巧。」
李叱聳了聳肩膀:「安陽軍來的比我預料的快了幾天,所以才顯得巧。」
就在這時候,有斥候從遠處飛騎而來,格外急迫。
斥候縱馬到了近處,看到李叱的時候楞了一下,沒有想到李叱居然這會回來了。
「報,當家的,安陽軍開始渡河了。」
「過來了多少人?」
「剛開始渡河。」
李叱看向唐匹敵,唐匹敵道:「你說不是妖術,還能是什麼。」
他一擺手:「去傳令,放水。」
李叱道:「咱們走快些,還能看到。」
隊伍裝完車之後迅速的上了官道,車夫也不惜馬匹,一個勁兒的揮舞馬鞭催行。
馬車都是跑起來的,幾十裡路,用了平時三分之二的時間就趕了回去。
等進了冀州城,李叱和唐匹敵他們不顧其他,直接登上城牆。
站在高處用千裡眼看著,就看到大定河上遊有一層水浪席捲而來。
看到這一幕,餘九齡的眼睛都睜大了。
他問:「在上遊截流了?」
李叱點了點頭。
餘九齡又問:「如果我們晚回來半天,是不是就被大水淹沒了?」
李叱又點了點頭。
餘九齡艱難的咽了口吐沫,臉色微微有些發白。
然後長嘆一聲:「好在妖精是我們這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