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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手服與白球鞋》63.滿船清夢壓星河(一)
春末夏初。

一陣溫吞的風從擁堵的道路中央橫穿而過,大力搖撼樹冠,將一朵廣玉蘭從枝頭晃了下去,擦著車玻璃掉在地上。

下班高峰期加前方車輛肇事,車子十分鐘還沒開出一米,林舒窈捋了把頭髮,將全部怒火與不耐煩都傾瀉到即將見面的相親對象身上。

“今天我策劃案要寫不完就全賴他,是工作太悠閒還是手機不好玩,大好光陰乾點兒什麼不好?”林舒窈自言自語著,在身上暴躁地摸索了幾下。

一個小扁盒剛從口袋裡抽出一個角,就被猛地想起什麼的林舒窈飛快塞回去。

林舒窈面無表情直視前方,想裝成什麼都沒發生過。

“……姐。”片刻安靜後,一個夏風般溫軟的聲音在她旁邊響起。

林舒窈臉一垮:“你就當沒看見。”

“我看見了。”聲音柔和而堅定。

林舒窈試圖賄賂:“姐給你發個紅包。”

“我不要。”那聲音怯怯地靠近了,兩根細長白淨的手指輕輕探進林舒窈的褲子口袋,小偷夾錢包似的夾出一盒女士香煙。

林舒窈拍著方向盤大叫:“我煩死你了!”

副駕駛上,林星何無辜地垂著眼,朝姐姐伸出另一隻手,輕聲問:“打火機呢?”

林舒窈老母雞護蛋一樣按住另一側褲子口袋,生怕弟弟犯搶,狂躁道:“沒有!”

林星何:“那你……怎麼點煙?”

林舒窈露出一個面對甲方爸爸時的職業假笑,咬牙道:“鑽木取火。”

林星何收回手,車內靜了一瞬。

眼見前方的車流毫無移動跡象,林星何打開車門,探出半截身子一彎腰,拾起方才落在地上的廣玉蘭,捧著那一團新雪似的白往他姐鼻子下遞了遞,討好道:“姐,你煙癮要是上來了……”

林舒窈斜眼瞪他:“嗯?”

林星何被瞪得一縮,小聲道:“就聞聞花吧。”

林舒窈恨得直磨牙,卻拿弟弟沒辦法——林星何此行是奉父母之命專程來監督她相親,順便監督她戒菸的,這小孩兒平時性格軟唧唧的,但一旦認准什麼事就拗得八頭牛都拉不回來,和林舒窈約好了幫她戒菸,就必須幫她戒菸,一天到晚像條緝毒幼犬似的,全方位搜繳林舒窈的糧草並一次次駁回林舒窈“姐後悔了姐不戒了死得早就死得早吧反正爸媽還有你呢”的沒皮沒臉式哀求,而林舒窈對著這麼個溫文爾雅的美少年也暴躁不起來,只能默默認栽。

這時,堵塞已久的車流終於動了起來,林舒窈一腳油門,車子像條撒歡的小狗般飛躥出去,駛向一公里外的飯店。

“姐,”眼看著離會面地點不遠了,林星何開啟唐僧模式,絮絮地念著他姐,“這次的相親對象條件真挺好的,照片你看了,185、顏值高,自己開牙科診所,有房有車,還和我們家是世交,知根知底的,簡直就是完美男朋友……”

聽說還兩家的媽媽還訂過娃娃親呢!

林舒窈虎著臉打斷:“你再嘮叨我就跳車。”

林星何一秒抿緊嘴巴。

半分鐘後,林星何不甘心地縮到車門旁,嘟囔道:“姐你至少跟人家好好聊一聊,別一上去就痛斥婚姻制度的弊端好嗎?”

“我壓根兒就不想談戀愛,”林舒窈覓了個車位,利落地停進去,“浪費時間。”

見林星何還欲辯駁,林舒窈白眼一翻,連珠炮地堵了回去:“再說了,我初高中男同學都有學口腔醫學的,學校里女多男少,出來工作周圍一群水靈靈的小助理小護士,去看牙的女患者也動不動就心思活絡,男牙醫找對像簡直太方便了,他條件好成這樣還能單到27歲被家裡攆出來相親,不是性無能就是同性戀。”

林星何虛弱地反駁:“姐你這麼說也太武斷了。”

林舒窈嘁了一聲,姐弟兩人下車,朝咖啡店走去。

林舒窈今年26,比弟弟大7歲,性格隨了當兵的爺爺,雷厲風行,堅忍果決。

她高中時和學霸校草有過一段地下戀情,慘遭父母攪黃,一氣之下宣稱自己如果嫁不了他,這輩子也絕不嫁別人。當時父母覺得她年紀小不懂事,自作主張約校草父母見面商談,一個月後校草出國音訊全無,林舒窈大鬧一陣,見無轉圜餘地,絕口不提此事。

大學畢業後,林舒窈進了外企工作,成日陀螺般轉個不停但薪水不菲,一旦得了閒就天南海北到處旅遊度假,戀愛結婚的事完全被擱置了。


如此這般逍遙了兩年後,父母的念叨漸漸天羅地網式壓了下來,今年二老還對女兒下了軍令狀,勒令林舒窈必須在年底之前弄個男朋友,哪怕不喜歡,至少也先處著,林舒窈無奈,硬著頭皮相了幾次親。

然而,前段時間有媒人和林爸爸林媽媽告狀,表示林舒窈一見了男方的面那嘴就跟加特林機關槍似的突突個沒完,把婚姻制度突突得體無完膚,把一個個渴婚大齡男青年突突得落荒而逃,根本就不可能成。

林爸爸林媽媽急了,問林舒窈是不是還想著她那高中同學,林舒窈卻一臉茫然地反問“哪個同學”,父母無法,只好把一向乖巧聽話的小兒子派上戰場,讓林星何管著點兒林舒窈那張嘴,畢竟這個當姐姐的還挺疼弟弟,林星何說點兒什麼她有時候還能聽聽。

姐弟兩個一前一後走進飯店,一進門便同時瞥見落地窗邊某個外形很吸睛的男人,那人低頭啜了一口冰水,抬頭的一瞬也碰巧朝他們望過來,目光跳過林舒窈,輕輕落在林星何臉上。

林星何帶著一點無辜的神氣睜大眼睛回望著他,天生的笑唇柔和地微微翹著,心想這個人比照片裡還好看,姐姐這回肯定能滿意了。

兩人對視片刻,那人又禮貌地看回林舒窈,起身微笑致意:“你好,是林舒窈嗎?好久不見。”

林舒窈點點頭,拉著林星何坐下,道:“好久不見。”

這位相親對象名叫顧清孟,林顧兩家的爺爺是戰友,兩位老人家都在世時兩家時常走動,小學的某年暑假顧清孟家裡出了些事,父母無心照管孩子,還把他送到林家住了半個多月,兩家關係很不錯。

可隨著爺爺們相繼過世,兩家的聯絡也就逐漸淡了,長輩們逢年過節還會互相拜賀一下聊幾句,這三個小輩則是很多年沒見過面了,林舒窈記得自己上次見到顧清孟好像還是念中學的時候,當時林星何還是小學生。

兩人打過招呼,顧清孟眸光一轉,溫聲道:“這是星何?”

林星何礼貌道:“是我,哥哥好。”

顧清孟含笑:“變樣子了,差點沒認出來。”

林星何小時候瘦瘦小小的、五官也沒長開,說不上多好看,初中開始才像抽條的小樹苗一樣脫出一副漂亮又不失俊氣的輪廓,並一直朝著正確的方向發展,完美詮釋著美少年這個詞。

故而,林星何知道這句“變樣子了”是在誇自己,衝顧清孟露出一個面對長輩稱讚專用的乖順笑容,面頰浮起兩枚小梨渦,燦爛得像朵朝著太陽的向日葵。

顧清孟失笑,收回視線,喚來服務生點菜。

點完菜,顧清孟與林舒窈禮貌地寒暄了一會兒,按公式般的流程簡單追憶了一下童年,又三言兩語各自說明了近況。商業寒暄結束,林舒窈喝了口水,清清嗓子,正欲表明自己的不婚主義態度,顧清孟卻先她一步開口道:“有一件很抱歉的事情我要向你坦白……”

“嗯?”林舒窈捕捉到風向,笑逐顏開地搶答道,“你也是被家裡逼著來相親的吧?”

“……是這樣。”顧清孟本來似乎還想說些什麼,被林舒窈截住話頭便索性不再多言,只將手一翻,變出一個小禮物盒,把小盒子放在桌上推向林舒窈,彬彬有禮道,“一份小禮物,很抱歉浪費了你的時間。”

“謝謝,但是不用。”林舒窈擺擺手,坦誠道,“我也是被家裡逼著出來相親的,我理解你。”

“不用客氣。”顧清孟收回手,把小盒子留在林舒窈面前,“這是我上個月去國外旅遊帶回來的小飾品,沒多少錢,只是個心意。”

林舒窈懶得再虛情假意地客套,道了聲謝,收下了。

相親監督員林星何左看看,右看看,一臉被打亂陣腳的茫然,在桌下用膝蓋猛撞他姐的膝蓋。

他覺得顧清孟條件真的很好,怕姐姐錯過這麼優質的男性以後後悔,林舒窈卻不耐煩地把腿挪開,不給他撞。

“呃……”林星何囁嚅著,心想“被家裡逼著相親”不等於“絕對不會結婚”,或許顧清孟只是暫時沒有結婚的計劃,但是讓他和姐姐熟悉一下,今後常聯絡總是好的。

然而,林星何不知如何巧妙地挑起話題,斟酌了片刻,還是硬著頭皮直白髮問:“那個……請問,您是暫時沒有結婚的計劃嗎?”


“噗。”林舒窈被弟弟稚氣十足卻強裝成熟的腔調逗樂了,她蹺著腳,邊笑邊頭也不抬地在手機上打字,似乎有什麼急事。

顧清孟向林星何瞬間紅漲的臉蛋投去含笑的一瞥,道:“這倒不是,順利的話,我希望自己可以在三十歲之前結婚。”

“那……”和我姐明明有戲啊!林星何精神一振。

“但是,”顧清孟慢悠悠地補充道,“前提是我能找到一位合適的同性戀人。”

語調宛如談論天氣一般從容。

“啊……誒?”林星何身子一僵,臉蛋倏地變得透紅,與身旁淡定自若的姐姐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是同性戀。”顧清孟淡定道,“家裡目前還不知道。”

“啊,這樣。”林星何目光灼熱地盯視顧清孟,滿眼地下黨終於找到組織式的激動喜悅。

顧清孟眉梢微微一挑,似笑非笑。

林星何猛地回過神,意識到自己這麼盯人看太沒禮貌,埋頭猛喝冰水,試圖給臉降降溫。

“你是同?那你正好能和星何聊聊。”林舒窈擺弄著手機,忽然冒出一句。

“咳!咳咳咳!”林星何一口水沒咽利索,劇烈地嗆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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