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敘生正蹲在原地縮成一團,一隻大手伸過來按著他發頂胡亂揉了揉:「離川?」
莫敘生肩膀微顫,緩緩抬眼,秦不晝手提兩罈子酒,腰上別了個長形木匣,疑惑地從高處看著自己。
「離川可是身體不適?」秦不晝眨了一下眼,把酒掛手腕上就要抱莫敘生。莫敘生搖搖頭,扶著他的手臂站起身。
秦不晝去買了簪子,又順道買了些酒。雲都的府中也有酒窖,不過那些都過於精緻了,口感好是好,就是不夠烈。
出身秦都的秦不晝,自然是更喜歡烈酒,尤其對街邊小酒家的酒水更是情有獨鍾。口感劣一些也罷,入喉那如烈火焚燒如刀子切割的辣意正是烈酒的魅力。
待到莫敘生起身,秦不晝回眼瞥了他身後那地面一眼:「回去吧。」
到了秦不晝這個地步,其實很少需要親自上戰場。秦蓁不許,軍裡的謀士和偏將也是不許。秦不晝需要做的是指揮部署,以及高昂士氣。
承澤軍勢如破竹,偶有小敗,但前線正不斷的推進。大永多方告急。
就這樣過去了數月。一日,莫敘生正在書房作畫。
矮桌上是丹青筆墨和鋪展開的毛氈宣紙,莫敘生的筆落在宣紙之上。手腕翻轉,畫筆便勾勒出一幅淡薄清雋的此間人。
動人的眉目,連那細密的睫毛都纖毫畢現,似乎下一秒就會輕輕眨動般。
在畫上男子唇畔添上一絲笑意,莫敘生輕舒一口氣,擱下手中的軟毛筆,細細端詳了一遍畫卷。
他始終覺得,這世上大約沒人能真正畫出那人的風采。
將那畫卷置於桌上晾乾,從袖中抽出一封信紙。
這是一封回信。
幾月以前,他寄出了一封信,前些日子剛收到了從遙遠的皇城來的回信。
信上只有寥寥幾個字:十一月半。
今日正是十一月半。
莫敘生將書房收拾得整整齊齊,必要的物件收拾好,又揣了些碎銀盤纏,便離開了書房。然後微微睜大了眼。
因為獨特的地形百年以來四季如春的雲都城,下雪了。
在他房內讀書之時,冬天的第一場雪,緩緩降臨了人間。
莫敘生踱至院中,秦蓁正和幾個小孩兒打鬧,為這難得一見的純白。噙著淺淡笑意靜靜看了一會兒,慢慢朝別院走去。
院中有梅花松柏。秦不晝嫌主院的書房地兒太小,擺了個沙盤不夠他浪的,後來乾脆把沙盤和一些重要的戰略圖卷搬去了別院,一人獨佔了一整個院子。
當然,夜晚就寢時還是會去主院爬莫敘生的床。
莫敘生推開院門,滿院的梅香與甘冽酒香撲鼻而來。
桌上鋪著戰略圖,隨意擱著筆墨,沙盤之上,高山、丘陵、城池纖毫分明。桌邊一隻海碗,已經倒滿了酒,卻不見人影。
莫敘生走進院裡,及至院中樹下時懷中陡然一沉,被藏在樹上的人撲了個滿懷。連連後退幾步,方才穩住身形。
「不晝這是作甚。」一手撐著他東倒西歪的身子,戳了戳他的臉蛋。
秦不晝睜開雙眸,濕漉無害的眸光盯著莫敘生的臉看了一會兒,似乎在確認他是誰。看了一會兒,突然笑起來。坐在莫敘生大腿上壓著他,捏著上個世界學到的戲腔,用著衣袖蒙著半邊臉,小聲地唱道:「天上掉下個秦哥哥,似一朵輕雲剛出岫……」
莫敘生輕怔了一下,看著醉態朦朧、張牙舞爪的秦不晝,搖頭失笑:「真是醉了。」
讓他不要喝那麼多酒,這人還是肆無忌憚。
秦不晝平日裡想事情時愛喝酒,不知不覺就喝上一兩斤。要是他的下屬知道那些精密到令人嘆為觀止的作戰部署都是這人半醉的狀態下做出的,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喝完了酒,做完了決策,就是他到處撒潑的時候了。以前是躥上躥下拆房子,不過自從有了莫敘生,他也不去煩別人,專門找莫敘生。
莫敘生摸了摸他的腦袋,秦不晝眯著眼,喉中發出舒服的咕嚕聲,蹭著他手掌。這人喝醉後的模樣張牙舞爪,還真像隻小奶貓。被他摸得舒服了,秦不晝扭動著抱住了他,嘴唇無意識地蹭過莫敘生耳邊,濕潤的呼吸夾雜著酒香。
莫敘生側目看著秦不晝,秦不晝抱了一會兒也歪過腦袋,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咧嘴笑著說:「離川莫要這般看著我。我會想親你。」
秦不晝說著,卻不等莫敘生回應,自己含住了莫敘生的唇舔咬吸吮。
莫敘生微微張開了唇,任由他深入自己口腔細細舔過敏感的上顎,然後用牙齒輕咬舌中段,舌頭一點一點小小的撩撥,最後唇舌糾結著,將莫敘生的舌頭輕拉出他的嘴含住,像在品嘗著什麼稀世珍饈般認真而輕柔。
莫敘生將主導權完全交在他手心,不時輕輕地回應,連骨隙間都蔓延進了這一刻的愉悅與戰慄。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著什麼,又或者遺憾什麼,但很快也沒有心思多想。
秦不晝離開莫敘生濕潤的唇瓣,啵地在他嘴唇上又親了親,「我知道你也喜歡我的。」然後就倒在他頸窩,呼吸逐漸變得均勻而輕盈,日光下睡容平靜。
莫敘生凝視著秦不晝的面龐,看著看著,心下塌陷了一片柔軟。
湊在他耳邊,低聲道:「不晝……我……」
風乍起,掩住了青年的一段心事,喜歡二字卻是清晰,也許是在回答男人之前的話語。睡夢中的秦不晝舒展了眉心,莫敘生將秦不晝抱到院中屋簷下設的軟塌上,小心翼翼地脫下大衣裹住睡得正酣的男人。
房門關開。許久過後,有人再次進了院子。
秦蓁停在軟塌邊。秦不晝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背對著少女:「他走了麽。」
「走了。」秦蓁眼圈紅紅的,低聲答道,咬著下嘴唇看著秦不晝,欲言又止。
莫敘生足夠謹慎,用很多的時間觀察和確認,以為自己摸清了離開的方式,卻並不知道秦不晝所在的城池,每個角落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未經過秦不晝的允許,連一隻蒼蠅也別想飛離雲都。
「還是走了啊……」秦不晝發了一陣呆,把腦袋上睡得翹起的毛捋順,站起身。身上的大衣尚且殘存那人微薄的溫度。
秦不晝拍散肩頭的雪,抬起頭。一枚小小的雪花落在他鼻尖,冰冰涼涼地化開。
長久的靜默裡,秦不晝並未伸手將鼻尖的水珠抹去,轉身大步往房中走,唇畔莫名勾起了一點笑。
我等你回來。
雲都城門半開,雪天無多少行人,一輛樸素的馬車停在城門邊上。守城的士兵確認了車主人手中持有出城的文書,行了一禮後便再次回歸自己的崗位。
城牆後,有一棵祈福樹。
雪將樹枝壓得低垂,祈福樹上紅箋如鶴羽將飛。莫敘生衣衫翩飛,將最後一封紅箋繫上樹梢,最後回眸望了雲都一眼,掀開簾子進了車廂。
「出發。」
車夫揚起馬鞭,「嘚兒……駕!」一聲輕喝。
馬兒頸上鐸鈴搖晃,拉著馬車緩緩駛離了雲都,在薄薄的積雪之上留下兩道清晰的轍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