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練了機甲的操作,前線對於秦不晝來說,跟自家後花園也沒什麼區別。
雖說位於蟲獸大本營匯聚的戰線上,但這顆荒星上的蟲獸分佈並不密集。再加上聯盟科技發達,除了帝瓦五族的高等蟲獸,附近成群小股的蟲獸基本都可以監測得到,提前避開或躲藏伺機偷襲打悶棍。
機甲製造系的第一小隊發現他們的隊長實在太讓人有安全感。雖然平時老是一副不著調模樣,懶得能長草,但每一個命令都簡明幹練,即便遭遇了擁有潛行隱匿能力的變異蟲獸也能有條不紊地拖死。
將精神力觸手拉成細密的網,包裹著機甲核心,秦不晝的腦海中拂掠過大量的數據。一般的機甲戰士一時間並沒有能力將這些抽象的數據全部處理為有用的信息,這是只有身經百戰的正規軍才能做到的事,他們在一次次戰友的倒下中逐漸學會了如何第一時間剔除所有沒有意義和用處的數據。
這有點像是全息網遊的那個世界,這些蟲獸可不就是擁有更多變異形式的異獸人嗎。不過似乎機甲駕駛更加考驗精神和肉-體的同步率一些。
秦不晝在腦海中下了指令,左手運轉如飛,機甲翻轉,同時右手腕翻轉用力一沉,機甲輕炮發射正中蟲子嘴,把在指揮隊員圍攻中已經受了傷的變異蟲獸草翻。過程之中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足夠登上聯盟機甲駕駛的教科書。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裴粟,駕駛著自己製作的小型近戰機甲,劈砍挑閃,每一個動作都很到位,每一次攻擊都狠戾至極。
清理了這一小波變異蟲獸,裴粟跳下機甲去查看蟲獸屍體,秦不晝替他守著後方以防突襲,看著裴粟戴著手套從血肉模糊的蟲獸屍體裡挑挑撿撿,臉上沾染了些褐綠色的蟲獸鮮血都滿不在乎。同小隊的同學看著這樣的裴粟都打了個寒戰。平日裡裴粟對待他們都是副溫和害羞的小清新樣子,突然變成了蟲屍堆裡的研究狂熱者,反差著實有點大。
裴粟面不改色地剖開蟲獸的卵巢,把雞蛋大小的變異蟲卵剝離,裝進培養皿。起身躍回機甲駕駛艙,朝秦不晝笑道:「謝了。」
秦不晝從裴粟身上複製了密件的事,並沒給裴家帶來多大的損失,某種意義上還有所幫助——畢竟在白離川端了窩點之前,裴家並不知道他們的試驗資料的用途是製作和改良毒-品。
要不是白離川獲得了密件複印件,擁有足夠的證據,於是直接把整條毒-品運販網給斬斷,一旦事跡敗露,這個黑的不能再黑的「試圖顛覆聯盟政權」的大鐵鍋就只能砸在裴家身上了。裴家是否元氣大傷不說,就此沒落也是有可能的。
不過人體實驗總歸是聯盟明面上禁止的事情,裴家還是因為這事被總部罵的狗血淋頭,有幾名高級軍官也被調去了其他地方。裴家人表示他們並不在乎,只要能研究蟲獸上哪兒不是研究?
可惜了那個完美的蟲獸培養基,剛拿到數據就被銷毀了。alpha軍人可不是那麼容易得到的。
秦不晝說:「沒事。」看了眼左手邊光屏上的感應地圖,附近的小股蟲獸倒是還有幾批,但距離那個蟲獸大本營太近,足夠等到支援。
「大秦,繼續嗎?」副隊長顯然也意識到這個問題。
現在收工還早,但他們畢竟不是專精機甲操作的機甲系,而是未來的機甲大師們,這次不過是來前線實地測試機甲的新組合。要是出了什麼意外顯然得不償失。
秦不晝沉吟一會兒:「你們能源都帶夠了吧?報一下能量盒剩餘值。」
隊員一一報上,聽到對方的剩餘值後都不約而同地抽了抽眼角。機甲製造師最愛做的一件事就是囤能量盒,他們每個人都帶了不止三個的備用能量盒。
秦不晝摸了摸下巴,一拍駕駛台,正想說「別慫乾丫的!」,就聽見駕駛艙中傳來三聲短促的警報聲。
秦不晝皺眉,敲了敲駕駛艙扶手,右側光屏上投影出一封加急聲明:【第三軍團戰鬥部見習第一小隊遭遇赫倫蟲族,坐標……先遣支援已出發,請附近的戰鬥部、技術部迅速撤離。】
「臥槽……」一個隊員忍不住爆了粗口,「赫倫蟲族?誰這麼倒霉?!」
「居然是見習隊……」
赫倫蟲族是帝瓦五族之一,很少出現在前線,一旦出現就是發動大舉進攻的信號。
赫倫蟲族沒有其他蟲獸強大的身體,也沒有尖銳口器和利爪,卻是機甲戰士和機甲製造師最為憎惡的蟲獸種族沒有之一。因為它們唯一的能力就是……吞噬能源。
在戰場上猝然相逢,只有用人命去填。
說是先遣支援已經在趕來,誰都知道支援其實是迎擊赫倫蟲族的作戰部隊,而那支遇險的小隊十之八-九是等不到支援抵達。
「大秦,回去吧。那個坐標離我們這裡並不遠,赫倫蟲族的速度……很快就趕到了。」
裴粟提醒道,秦不晝回過神,不知為何心頭微緊:「嗯,回躍遷點吧。」
「咯吱——」
常年的習慣讓白離川迅速警醒,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他似乎是被卡在駕駛艙裡了,白離川蹙眉感受了一下,頭還有些沉,胸口的鈍傷並不重,對於alpha來說不算什麼。
白離川看了眼時間,和自己墜落那天已經過去了將近四天。難怪自己現在頭腦昏沉到不行,強烈的飢餓感讓他幾乎無法思考。
作為韓景嚴不在時戰鬥部的直接負責人,白離川參與了機甲系見習小隊的跟隨記錄工作,卻沒想到竟然好巧不巧地遭遇赫倫蟲族。
機甲系和機甲製造系的考核不同,需要軍官跟隨觀察,時刻記錄軍校生在戰鬥方面的不足,日後加以指正。機甲大師十年也出不了幾個,主力軍總歸是更注重戰鬥部一些。
白離川曝露了身份,掩護軍校生離開,一路上儘可能地減小傷亡,機甲早已處在透支狀態,在即將離開星球進入星海的時候卻突然遭到機甲從背後的攻擊。
他來不及辨認出那攻擊是來自軍校生的隊伍還是其他方向,就墜落在了這顆荒星上。墜落一瞬受到的壓迫把他的精神力直接從機甲核心切斷出去,痛苦的感覺席捲了他。
半夢半醒中,屬於機甲戰士的素養勉勵維持著一絲清明,白離川艱難地手動操控殘破的機甲藏身到了石壁洞穴間就失去了意識。
醒來以後白離川發現問題比他做好準備面對的大很多。
機甲中的空間被擠壓得極為狹窄,白離川呼喚著機甲的人工智慧,然而回應他的只有電流聲。他只能保持著略微彎腰的動作在這方空間中,雙手除了抬在胸前就無處安放。
感應地圖已經壞的不成樣。
而這個時候,上方竟傳來了人類的腳步聲……
白離川不會錯認,儘管聽上去頗為沉悶,但那聲音必然是屬於人類的。當腳步聲在白離川藏身之處的上方停下的時候,白離川的心臟也狠狠收緊,手指甚至在面前扭成麻花的手控操作鍵上留下了帶著汗水痕跡的凹痕。
他的身體狀況太糟糕了,缺乏食物和水數日,即使沒有太大外傷也很難擊倒一個健康並有可能持械的敵人。
然後他聽到了輕微的水聲。
秦不晝蹲在岩洞邊捧著積水喝了口,為鹹澀的味道皺皺眉,又捧水抹了把臉。
帶領隊伍送去躍遷點的途中,他們碰上了一支機甲系的見習小隊。本以為是同樣聽到消息從前線作戰的星球撤回的小隊,聊了幾句後詫異地發現對方竟然就是那支和赫倫蟲族正面剛上的隊伍。
四十五人的見習小隊,只有六人死亡,十人受傷。難以置信的數字。
當聽到他們說那個指揮官的時候秦不晝就感覺不對,問了幾句立刻就確認了那是白離川。
「大秦,你去哪兒——」「滾。」
「軍部下令了!……放棄救援。我知道那是你哥哥,但是你一個人也救不了他啊……」
「救不了,至少也能死在一起。」秦不晝在躍遷點之外朝著進入躍遷點被曲光包圍的隊員笑了笑,「技術部見習第一小隊隊長秦不晝,放棄我的軍功和榮耀,請求……支援代理副軍團長。」
說得好聽……秦不晝默默望天。
秦不晝本來想搞個大新聞,比如翻山越嶺英雄救美什麼的——不過四天三夜未眠未修的尋找,秦不晝現在的樣子完全算不上威風凜凜的英雄。
自帶的水源並不多,秦不晝把機甲隱蔽停在洞穴縫隙裡,就在附近找水源。萬幸的是,這裡還有一處沒有被蟲獸汙染的水源。
然後他長久處於平靜的神魂,輕輕地騷動了起來。
秦不晝愣了愣,連額頭上下巴上的水跡都忘了擦。當他的精神力在無數的生命跡象中找到了屬於白離川的那一抹光亮時,秦不晝喉嚨中發出低低的顫音。
機甲早已面目全非,駕駛艙扭曲凹陷的程度觸目驚心,秦不晝有些緊張,怕傷到了裡面的人,手指嵌入縫隙中摸索。
秦不晝頭一回如此慶幸自己是個機甲製造師,足夠了解機甲那些隱秘的構造。一點一點把尚且完好的中層介面摳開,使力掀開駕駛艙的入口。
光源湧入。
伴隨著光源出現的還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白離川眯起眼,攻擊的動作停頓了。秦不晝身上穿著那件軍校生製服,他剛剛洗去身上和蟲獸戰鬥時沾染的鮮血,黑髮貼在臉龐兩側滴著水。
秦不晝就這樣一直盯著白離川,他能聽到白離川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他們之間好像不需要更多的語言,
「……不晝?」白離川沙啞的聲音打破了這種微妙的氛圍。黑色的瞳孔晶瑩剔透,蒙著層迷茫的霧,他不明白秦不晝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離川,把手給我。」
那孩子濃密的睫毛在恍惚的光影中投下細細的弧線,拉長了眼角,眼神一瞬不瞬地注視著自己。那雙朝自己伸過來的手也如細竹一般抽了條,勻稱漂亮,關節處泛著如玉般溫潤的光澤。
白離川抬起手,握住了秦不晝。
秦不晝感覺到手心攥入了一片微涼的時候微微一顫,眼睛亮了亮,收緊手指將那隻手握住,十指相扣,另一隻手扶著白離川的肩,將他從駕駛艙裡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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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離川本以為自己這一生都要與黑暗為伍。父母在面前死去,交心的朋友也離開,尊敬的老師死於蟲獸口中。
他獨自哭泣過,恐慌過,絕望過。然後又勇敢過。當他已經習慣了在黑暗中的時候,那一朵火苗出現了。燃燒了他的黑暗,也撕裂了他的習慣。
然而可笑的是,他只有在黑暗之中才敢跟他的光和熱親昵。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不露端倪。
也許人剛從那種極端的黑暗和寂靜中離開時總是脆弱的。白離川身體傾斜在溫暖的懷抱裡,移動手指,用微小的動作撫摩過秦不晝的背脊。他可以嗅到秦不晝身上年輕而富有生機的信息素氣味,也可以嘗到……存在於青年唇角的那一抹柔軟與溫暖。
秦不晝的呼吸停滯了幾秒,接著演變成了一種近似啜泣的急促喘息,他側頭用力地回吻白離川的嘴唇,像是撒嬌般無言地發泄著滿腹的委屈。
白離川這一次沒有推拒,也沒有裝傻。臉微紅雙眼緊閉,喘息著迎合。
清泉一般沁涼甘冽的信息素氣味,在炙熱濃烈的包裹下生長出了孤單的嫩芽,需要呵護與疼愛。白離川用面無表情的樣子掩蓋自己的羞澀懵懂,但秦不晝明白那些纖細柔軟的睫毛微微閃動代表著的渴望。
他差點要在這裡就地進入了白離川。
但是最後看著白離川有些歉疚低落和迷茫的眼神,秦不晝鬆開了白離川,摸了摸他的腦袋。
「我找到你了。」他微微笑著說。
alpha的身體擁有強大的自愈能力。無需幾日,白離川的傷和透支就已經基本完全復原。
但讓白離川在意的是,從找到白離川時的那個吻起,秦不晝就沒再碰過自己。就像一個真正的乖巧的弟弟,每天出去尋找食物。
這很好……
白離川卻不知為何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悶痛。
「能量盒所剩下的並不多了。」秦不晝說。這幾日他們都住在秦不晝的小型機甲裡,夜裡就在駕駛位和副駕駛位上睡著,輪班值守。
「離川,離川?……」
秦不晝眨了一下眼,奇怪地問:「你有在聽嗎?」
白離川回過神:「……嗯。」
「離川的身體狀況基本恢復了,我們還是早點離開這裡比較好。」秦不晝手托著腮笑盈盈地看著白離川。
「……」白離川垂眼。秦不晝用的詞是「離開」,聽上去那麼容易。其實兩人都知道,在這個危機四伏的荒星安全逃離的概率,基本上就像白離川想毀滅世界一樣難以置信。
一直公事公辦臉的秦不晝卻突然換了表情,眨巴著眼湊過來親了一下白離川的嘴角。
在白離川發愣的時候,秦不晝已經乖乖地坐直身體,輕笑著說:「我只是個機甲製造師,請少校大人在殺出去時保護好我。」
白離川下意識摸了一下嘴角,盯了秦不晝好一會,伸手把他拽過來,回了一個吻。
小混蛋,裝乖給誰看呢?
白離川鬆開了秦不晝,低聲地說:「能回去的話……」他頓了頓,沒有接著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