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承的意識浸在無邊的黑暗裡,但卻不得安寧,耳邊滿是嘈雜的音,還時斷時續的。
他似乎聽見有人叫他,並且叫了很多次,作為一個家教良好的人,鬱少爺不太想做出“不搭理人”的事,便想給個反應,誰知努力半天都使不出一點力氣,只能遺憾地放棄。
片刻後,那些聲音離自己越來越遠,緊接著換成有節奏的“滴滴”聲,一下又一下,催眠效果堪比數羊。
他的意識於是又往下沉了沉,終於徹底清靜。
搶救室外,宋葉磊、陶恩宇和恰好在辦公室的一名高層正焦急地等候。
宋葉磊攥著手機的手有些抖,控制不住地來回走動,恍恍惚惚不知過去多久,他聽見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扭頭一看,見鬱總裹著一身的冷氣到了。
他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哥……”
鬱延道:“怎麼回事?”
宋葉磊的聲音帶著幾分壓抑過後的哽咽:“不知道,突然就暈倒了,怎麼喊都喊不醒。”
還有更嚴重的他沒敢說。
當時辦公室的人幫著急救,發現小承的呼吸和心跳全都停了,直到上了救護車都還沒有恢復。
鬱延對上他發紅的眼眶,心裡一沉:“醫生怎麼說?”
宋葉磊道:“一直還沒出來,只是最開始問過我他有沒有東西過敏,我說暫時沒發現他對什麼過敏。”
鬱延點點頭,站在門外等候。
這時只聽不遠處有人驚呼一聲,手裡的東西“嘩啦啦”掉了一地。幾人抬頭望去,見龍煜來了。
他的臉色極其難看。
普通人是感覺不到妖氣的,但人多少都有一些對危險的直覺,此刻妖王震怒,身上陰沉的氣息幾乎能凝成實質,直讓人退避三舍。
失手摔掉東西的路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直到他走遠才心有餘悸地鬆下緊繃的肩膀。
子春一路跟著龍煜,只覺頭皮發麻。
剛才要不是他們攔著,龍煜差點就要用飛的了。這幸虧是她開的車,要是換龍煜自己來,路上指不定出什麼事。
作為知情者,她能猜個大概。
老大和小承之間連著一個咒,想來那股詭異霸道的妖氣轟向老大的時候,有一部分傷害轉移到了小承的身上。
可老大尚且受了輕傷,小承一個人類……扛得住嗎?
他們可都說了,小承送上救護車的時候呼吸心跳全都沒有,子春想想某個糟糕的結果,心臟都揪了起來。
雖然她知道老大和小承早晚有這一天,但不應該如此倉促。
這倉促得……和當年死在禁地裡的那些人有什麼區別?
宋葉磊望著龍煜過來,也是沒忍住後退了一步。
龍煜見狀腳步微頓,強行壓了壓火,問道:“他怎麼樣?”
鬱延道:“暈倒了,還在搶救,你有辦法嗎?”
龍煜剛要回答,只見面前的門開了,眾人立刻圍過去。
宋葉磊徒勞地張著嘴,幾乎不敢問。好在醫生並沒耽擱工夫,說道:“搶救回來了,目前病人情況穩定,具體病因得等著化驗結果出來再看。”
幾人面色一鬆,都長出了一口氣。
他們對醫生道謝,等著小承轉移到病房裡,跟了過去。
他的臉上依舊沒有血色,安靜地睡著,雖然沒什麼痛苦的表情,可看著就讓人心疼。龍煜繃了一路的情緒頓時決堤,忍著把人狠狠揉進懷裡的衝動,摸了摸他的頭。
高層眼疾手快,搬來了一把椅子給他。
龍煜一言不發地坐在床前,擺擺手,示意他們沒事就滾。
子春和高層知道他這是心情不好到了極點,連話都不樂意說。
二人互看一眼,等著鬱延和醫生聊完回來,便把閒雜人等全部帶走,準備叫個護衛來守著,到時跑跑腿之類的。
宋葉磊原本想留下,但小承這情況可能一時半會兒醒不了,他待在這裡沒用,再說鬱延和龍煜都在,跑腿有護衛來,也用不上他。他只好三步一回頭,憂心忡忡地跟著子春走了。
門一關,屋裡只剩了儀器的“滴滴”聲。
鬱延坐在病床的另一側,問道:“據說毫無徵兆就暈倒了,是他身體的原因,還是和咒有關?”
龍煜道:“和咒有關,我的錯。”
鬱延皺眉,聽著他三言兩語說完,臉上寒霜遍布,有點想殺人。
但他知道這其實也怪不到龍煜的頭上,畢竟咒不是龍煜下的,對方這麼高調地殺上來,龍煜身為妖王也不可能躲著。怪只能怪下咒的人,為什麼非要把他弟弟拖進來。
他問道:“那小承到底有沒有事?”
龍煜道:“不知道。”
他頓了一下,解釋道,“他身體沒事,說明傷在靈魂上,下咒的人拉一個人類和我分攤傷害,如果還算有點良心知道人類承受不住,可能會在咒上加防護,替他擋著,就是不知道能擋多少。”
鬱延的神色更冷,甚至都要氣笑了。
所以他們現在是在祈禱一個下咒的人有良心?
他更加想殺人了,問道:“你們這個咒,有頭緒嗎?”
龍煜道:“沒有。”
目前看,鬱承推測得對,下咒的人是和他站在一起的,但這麼久都沒露面,也不知是死了,還是和那隻孔雀一樣失踪了。
鬱總終於沒忍住,想要諷刺一句,這時房門又開了,醫生護士進來,說是檢查的那幾項都沒查出毛病,得再查查別的。
然而傷在靈魂上,醫院再怎麼查也沒用。
他們把能查的全查完,發現一點問題都沒有,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先觀察看看。
鬱總經過這一打岔,火氣就過去了。
他是工作做到一半出來的,此刻被公司的人連環call,便想先回去把事情分一下再回來,和龍煜打聲招呼,開門走了。
龍煜伴著“滴滴”聲坐了片刻,望著鬱承蒼白的臉,輕輕撫了撫。
他比鬱延更想殺人,一腔的情緒都沒地方發洩。
他心想自己可真金貴,竟需要人類給他分擔傷害,憑什麼?
——憑什麼讓這個他珍而重之放在心尖上的人承受這一切?
龍煜忍了又忍,起身在鬱承的額頭印下了一個吻。
鬱承無知地睡著,直到入夜也沒醒。
不僅如此,他一連睡了三天都沒有甦醒的跡象,把一群人都急壞了。
醫院查了又查,專家會診過好幾次,仍是沒得出一個所以然,不敢耽誤病情,便建議他們轉去最權威的醫院看一看。
負責這間病房的護士趁機看向龍煜,最後一次嘗試勸他休息一下。
因為這男人愣是不吃不喝地守了三天三夜,鐵打的都得倒下,她們最近討論最多的就是他了。
龍煜充耳不聞,對鬱老闆道:“轉院吧。”
兒子出這麼大的事,鬱老闆當然是知道了,只是目前還沒敢告訴老爺子。
他們討論過,龍煜說如果還不醒,可以等著互換的時候再看看,今天就是二人互換的日子了,他說道:“行吧,咱們去療養院。”
一群醫護人員:“ ……”
不是等等,轉去療養院是什麼騷操作,自動默認他植物人了嗎?
他們急忙勸了勸,想著再搶救一下。
鬱老闆有苦難言,只道:“好的,我們先去別家醫院看看。”
話是這麼說,他們出門就直接把人拉到了療養院。
因為小承不是身體的問題,而且這裡比較方便,他們晚上能一起守著等待奇蹟。
天色很快變暗,他們耗到零點,只見龍煜身體一晃,一把扶住了床沿。
與此同時,床上的人倏地睜開了眼。鬱老闆和郁延面色一喜,同時望向“龍煜”,喊道:“小承?”
鬱承的意識被互換咒強行從黑暗里拉出來,一時有些難受,他揉著額頭,低低地“嗯”了聲。
鬱老闆扶住他:“你覺得怎麼樣?”
鬱承道:“有點暈。”
龍煜坐起身:“其他的呢?”
鬱承感受一番,說道:“身上有點疼。”
他突然對上自己的臉,微微一怔,記憶漸漸回籠,問道,“我怎麼了?”
幾人扶著他在床上坐下,把事情說了一遍。
鬱承又是一怔,這才知道他不是身上疼,而是靈魂疼。
他抬頭看向龍煜,對上他深邃的眼,下意識道:“我還好。”
龍煜點點頭,見鬱家的人也看著自己,不等他們問,主動解惑:“咒上有防護,他應該沒事。”
鬱老闆和郁延心裡的一塊大石落地,都鬆了口氣。
他們見鬱承精神不濟,便示意他休息,臨走前鬱老闆擔心小兒子因為這事埋怨龍煜讓他頂鍋,又作個大的出來,便替龍煜說了幾句好話,表示他叔不眠不休地守了他三天。
鬱少爺聽得很感動,目送他們離開,翻身就要下床。
龍煜一把按住他:“幹什麼?”
鬱事逼道:“洗澡。”
你都三天沒洗澡了,不敢想像。
龍煜:“……”
我哪有心情洗?
他磨了一下牙,把這小崽子按回去,“堅持一天,你這樣想怎麼洗?”
鬱承道:“我能行。”
龍煜看著他有些晃動的身子,十分懷疑。
但鬱承現在用的是他的身體,龍煜制不住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我在旁邊看著?”
鬱承走了幾步,也覺得有些費勁,便沒有拒絕。
二人進了浴室,鬱承脫掉衣服往花灑下一站,從頭開始洗,然後差點被這頭長發弄暴斃,最後龍煜沒辦法,只好進去幫他洗。
鬱承頭暈目眩,一路熬到龍煜給他吹乾頭髮,往床上一躺,秒睡。
龍煜服氣,感覺這幾天的憋悶全被這小崽子給折騰沒了。他想起這具身體也是三天沒洗,為防止這事逼明早再折騰,便心無雜念地去沖了一個澡,回來在他旁邊躺下了。
療養院的床沒有家裡的大,兩個人基本是緊靠在了一起。
龍煜半夜甦醒,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將這小崽子整個人揉進了懷裡。他垂眼看了一會兒,輕手輕腳地下床,繼續守著。
鬱承的意識又回到了黑暗裡。
他恍然聽見低低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掙扎和痛苦,沙啞道:“我要壓不住它了。”
誰?
壓不住什麼?
他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聽見對方繼續道:“沒辦法,我要封印我……自己……”
他頓時一驚,謝王?
他急忙再次靠近,想試著尋找聲源,卻感覺對方越來越遠,很快消散在茫茫的黑暗裡。他下意識又往前走了幾步,什麼都沒看見,便回了一下頭。
——是一條血路。
他心裡一悸,猛地睜眼,對上龍煜的側臉,立刻踏實下來。
龍煜正在看郵件。
他最近把工作都挪到了病房裡,此刻察覺床上的人動了動,便望過去,見鬱承沒有再昏迷,而是能自己甦醒,這才徹底放心。
他問道:“還暈嗎?”
鬱承道:“有一點。”
龍煜道:“餓嗎,起來喝點粥?”
鬱承“嗯”了一聲。
他被扶著去洗漱一番,喝了一碗粥,躺下睡到臨近中午,精神稍微好了點,能和龍煜聊天了。
鬱延中午下班過來,便見自家弟弟靠著床頭,正和龍煜說著話。
而龍煜一掃先前沉默的樣子,恢復到了往日的狀態,見到他便打了聲招呼。
鬱延對他點頭,和他們吃了一頓午飯,又被工作催了回去。
他摸摸自家弟弟的頭,起身往外走,見龍煜竟送了幾步,突然意識到一件事:這姓龍的怎麼不大侄子、大侄子地喊他了?
他看著這個貨,說道:“麻煩你先看一會兒,我開完會就過來,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停頓一下,他補充了一個字,第一次喊他,“叔。”
龍煜:“……”
並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