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院的景色修得很賞心悅目。
悶熱數天后,今天終於又迎來一個陰天,微風帶著淡淡的水汽,隨時都能下雨。
龍煜見鬱承暫時不想睡,便把人扶到輪椅上,打算帶著他出去轉一圈。
鬱承遲疑道:“你確定不會淋雨?”
龍煜道:“確定,至少還有半個小時才會下。”
鬱承頓時想起很多動物比天氣預報還準,看來龍也屬於這一種。他心裡稀奇了一下,被推出病房,很快抵達外面的人工湖。
由於天氣的關係,這周圍的人並不多。
二人順著湖邊的小路散步,龍煜聽他問起自己的傷,說道:“輕傷,快好了。”
鬱承道:“那隻妖呢?”
龍煜提起這事就不太爽,說道:“回來的路上就死了。”
鬱承一怔,回頭看他:“死了?”
龍煜“嗯”了聲,簡單說了說那股妖氣的事,猜測道:“可能是因為太霸道,謝子軒能扛住,尋常的小妖不一定能扛,妖氣一散,人也就不行了。”
鬱承心中一動:“我又夢見謝王了。”
龍煜不想讓他總這樣扭著頭,便走到一旁的長椅坐下,看著他:“夢見什麼了?”
鬱承便把那句“要壓不住它”告訴了他。
龍煜皺眉,快速想到一個可能。鬱承不笨,自然能和他想到同一個點上,問道:“你說他指的會不會就是那股妖氣?”
龍煜道:“有可能。”
鬱承道:“這是煉禁術能煉出來的嗎?”
龍煜道:“不太能。”
他解釋道,“妖的妖氣有時也像信息素,一些比較厲害的妖——比如你叔我——殘存的妖氣是能被人認出來的。一隻妖哪怕煉了禁術,也只是在原妖氣的基礎上增漲。”
鬱承一點就透:“所以不同的妖煉同一個禁術,呈現的妖氣是不同的?”
龍煜道:“對。”
但那隻妖的妖氣和當年謝子軒身上的妖氣卻一模一樣。
如果單是謝子軒一個人有這妖氣,那可能是煉了禁術,現在又來了一個,顯然不是禁術造成的。
假設鬱承的夢沒出錯,謝子軒說的壓不住的應該就是這股妖氣。從它能控制謝子軒和操控小妖攻擊他來看,它可能具備自己的意識。
這樣很多事都能串起來了。
三十年前,禁地因某件事產生了那股妖氣,或那股妖氣原本就是被關在禁地裡的。
當年他的親人因它而死,它在禁地的結界修復前控制住謝子軒,成功衝了出來,可惜被他在半路阻止了。
謝子軒被制住後,它從謝子軒的身上脫離,洗腦了附近的鯉魚兄弟,然後一分為二,一部分留在人界,另一部分則回到妖界,各自發展。
這恰好能解釋為什麼鯉魚當時離得那麼遠,卻能知道謝子軒被擒和他重傷瀕死,也正因為它上過謝子軒的身,知道謝子軒封印了自己,才會毫無顧慮地在外面扯著謝子軒的旗造反。
至於那本所謂的禁術書,大概率是它自己寫的。
那麼問題來了。
它想幹什麼?
鬱承也在梳理思路,和他交換一下意見,問道:“你說這股妖氣會不會有本體,或者只是出來了一部分?”
龍煜的臉色不太好。
他活到現在就沒聽說過妖氣脫離本體後能擁有自己的意識,但事實擺在面前,他又不得不信。
禁地存在了上萬年,如果裡面真有這麼一個玩意,如果它一直都活著,做到這一步是有可能的,所以它才會很多記載上沒有的禁術和削弱妖王印的法陣。
也所以,那兩個腦殘組織有一個共同的目標:打開禁地。
它這是想出來。
二人對視一眼,臉色更加不好。
它有意識、能控制人、知識面豐富,看它能攻擊龍煜,大概率還能無視妖王印的壓制。至於實力……龍煜的父母、恩師、師弟和那一大批死在禁地的精銳都是前車之鑑。
如今只出來一部分就能在當年把龍煜打到重傷瀕死,還能在兩界攪和出這麼多的事,如果全出來會有什麼後果?
鬱承道:“會不會是咱們想多了?”
龍煜道:“我也希望是想多了。”
然而二人都不是逃避的性格,除了在感情問題上有些裹足不前,在其他事情上還算果決。
目前看,這是最有可能的一個猜測。
順著它的思路往下走,妖界的邪教總是死灰復燃,只要成立就會往禁地跑,這一點上暫時還看不出它的意圖。
人界這邊,它有可能需要大量的妖,因此為防止露出馬腳,它另外弄了一個洗腦組織來當炮灰——只要半妖出事,他們都會慢慢被引著查到洗腦組織的頭上,而真正的勢力怕是還在蟄伏。
正因如此,鯉魚提前跑去國外度假了,那一大批失聯的妖也“組團”去玩了。
而他們端掉洗腦組織後,把在逃的干部和成員扒出來,也確實沒有再關注過這件事。如果不是靜沉拿著一串佛珠來找媽,他們根本不會查到這一步,就會這麼無知無覺地等著它布好局。
鬱承突然發現自己前不久的信口開河竟然成真了,於是理直氣壯:“你看,我當時說得沒錯吧?鯉魚把兩批人分開管,是有道理的。”
龍煜沉默。
鬱承很得意:“沒話說了吧?”
龍煜難得見他這個表情,沒有懟他,配合地給他扣6,鼓勵道:“那你繼續猜。”
鬱承笑道:“我猜我搞不好前世真的認識你們,死前怕你打不過它,就下了一個咒保護你,順便我還肩負著叫醒謝王的重任。”
龍煜這次不配合了,給他講道理:“假設有輪迴或轉世一說,你是在門關後七八年才出生的,這段時間你是在地府迷路了還是拿著號碼牌排隊呢?”
他說道,“而且你得保證你投胎是個人、還得是在平城出生、最好是在能和妖扯上關係的鬱家,並且得記得謝子軒的話,對吧?”
鬱承:“……”
這倒也是。
龍煜問得很誠懇:“侄咂,咱們把這些因素加在一起,你覺得是轉世的機率大,還是咒上帶有謝子軒的喚醒鑰匙的機率大?”
這次換鬱承沉默了。
他被龍煜說服了,問道:“那你覺得是誰下的咒?”
龍煜淡淡道:“可能死了,也可能和那隻孔雀一樣,暫時身不由己。”
鬱承再次沉默。
幸虧有一隻孔雀在,她不是不想養孩子,而是發現了某件事,怕連累到兒子,所以只能託給朋友照顧。
他問過靜沉,佛珠是他師父死前才交給他的,想來這也是孔雀的吩咐。如果這些年靜沉這只半妖有個什麼意外,估計他師父死前也會託人在這一年把佛珠送到辦事處來。
孔雀跟著阿澈待了一年,熟知密碼。
她知道阿澈能認出來,就想通過這種方式傳遞消息,可惜她不知道阿澈已經死了。
如今他們對著一個密碼乾瞪眼,完全不清楚她想說什麼。
但是它卻不清楚詳情,它只知道它眼皮底下的人竟有個兒子,並留了一串佛珠,這讓它不安了,所以為防止三十年的佈局功虧一簣,它就想打傷龍煜,也好拖一拖他們的注意力。
換言之,它現在還沒徹底準備好,還需要一定的時間。
二人想到它,不禁又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些沉。
雖然知道他們之間的可能性很低,但都曾幻想過或許能通過禁地來找到解決辦法,現在猜到禁地搞不好關著一個可怕的玩意,是必然不能打開的,他們的路徹底斷了。
龍煜起身道:“回去吧。”
鬱承“嗯”了一聲。
小雨很快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今天是周五,鬱延開完會就來陪弟弟了,順便想辦個出院手續,畢竟他的身體沒毛病,回家有保姆照顧著,也省得他們再來回跑。
龍煜道:“去我那兒吧。”
鬱總冷淡地看他一眼,沒等拒絕,只聽他說道:“他暈倒的事鬧得人盡皆知,我怕對方能猜出他和我綁定了,住我那裡有我的人護著他。”
鬱總想了想,不太痛快地同意了。
不過雨越下越大,他們便決定明早再走。
轉天是周末,不用上班的宋葉磊和高層們都跑過來接人了。
他們被鬱承嚇得不輕,見他沒事了,不由得長出一口氣。宋葉磊差點抱著發小掉淚,被鬱承哭笑不得地拍開了。
一群人坐上車,浩浩蕩盪地到了妖界。
這是鬱總第一次來妖界,高層和護衛們對待這位娘家人十分熱情,說要帶著他轉轉,鬱總一律推掉,繞過半個車,要推著弟弟進門。
龍煜從駕駛席上下來,也正要去推鬱承,伸出的手恰好和他撞在一起。
龍煜:“……”
鬱延:“……”
二人站在輪椅扶手的兩側,伸著手,抬頭互看。
兩人的氣場都很強,其餘人下意識屏住呼吸,覺得空氣瞬間就緊繃了起來。
下一刻,龍煜後退半步,給他讓了位置。
鬱延腮幫的肌肉緊了一下。
他確定了,這姓龍的八成對小承動了念頭。
想到小承要住在龍煜的眼皮底下,他的心頭便湧上一股濃濃的危機感。
然而保鏢不是妖的對手,小承住在這裡確實要更加安全,鬱總只好忍了,然後臨走前旁敲側擊一番,想提醒小承。
鬱承的臉上頓時閃過一絲不自然。
鬱延敏銳地發現,心裡一跳,乾脆挑明了:“他對你表白了?”
鬱承道:“沒有。”
鬱延道:“你自己看出來的?”
鬱承點頭。
鬱延站著不動,等著他發表看法。
鬱承沉默幾秒,說道:“我知道我們沒可能。”
鬱總並沒覺得舒坦。
因為他看著自家弟弟這個神色,心裡涼了一半。
鬱承看他一眼,不想瞞著他哥,終於坦然地面對了自己的心:“我也喜歡他。”
鬱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