錚！

不過喘息之間，狐妖竟已尋來，那張又笨又呆的紙人豈不是……

承影正欲怒起，'嘭'一聲被行淵一腳重重踩回地面，塵土飛揚。後者超瀾臨小心地解釋，“我是擔心它亂衝亂撞毀了你的結界。”

瀾臨低頭看向掙動不止的承影，嘆息，“輕點，別踩斷了。”

“不聽主人話的劍，留著何用？”腳下威脅般施力，承影被碾進土裡，行淵抬眸，目光停滯在狐妖身上，“你又是什麼玩意。”

暗紅如血的陰沉視線讓狐妖脊椎戰栗，他不知行淵有何來頭，恐懼感本能地撲面而來，彷若置身萬丈深淵邊緣，稍不留神便被黑暗吞沒。藏在面具後的臉面露遲疑，眼珠子地在上仙和這兇物間來回打轉，見本該水火不容的一仙一邪，相處時曖昧親暱，本就擅長魅惑之道的狐妖心下有了計量，大概猜出境況，“閣下可是守困其中？”指尖嘗試性質地輕觸透明的結界，輕笑，“你我裡應外合，我助你攻破這結界，作為交換，把你懷裡那位仙人給我，如何？”

攬在瀾臨腰間的力道緊了緊，行淵一言不發。

九尾狐彎起漂亮的眼眸，暗暗對行淵施展媚術，雪白蓬鬆的尾巴悠哉地輕搖，即便戴著醜陋的面具，也無法阻擋他深入骨髓迷人心神的媚意。

“閣下身旁的仙人確實有幾分姿色，可萬千世界，總會有更好的滋味等你享用。這仙人給你的蝕骨**，我能加倍讓你品嚐到。”

“況且這具瘦骨嶙峋苟延殘喘的身軀，還能繼續滿足你嗎？”

行淵不語，九尾狐見他似在斟酌，展顏歡笑，嗓音愈加魅惑，“乘這仙人尚且苟延殘喘，咱們吃個新鮮，將他的仙力佔為己有，換得修為大增，不是更合算的買賣？”

……

行淵一直在沉默。

與沈默並存的，是愈加濃厚的強烈殺意。

瀾臨抬頭看向行淵，若他真的……脆弱纖細的脖頸毫不設防地暴露著，只要有心人伸手一握，就能輕易擰斷。

……

外頭那隻低賤的狐狸，弄壞瀾臨注入心頭血紙人，害他遭受內傷，甚至當著自己的面，說要吃掉小上仙。

狂妄，無知，找死！

殺了他！碎屍萬段！

陰霾不受控制地湧現在行淵臉上，兇惡戾氣從周身湧出，灰暗瘴氣暴躁地在洞穴內衝撞，混雜世間無數惡意的不詳之氣籠罩整個洞穴。

陣法感知到威脅，蠢蠢欲動。

上一次行淵這般暴怒，還是剛甦醒見到瀾臨，發現被困的時候。可自從將上仙里里外外吃了個透，這頭承載世間罪惡的兇物便老老實實地壓抑強悍的力量，小心翼翼藏好了本性。

行淵視線殺氣騰騰，落在瀾臨身上的瞬間，變得柔和而克制。

親暱又危險地撫摸小上仙消瘦的臉頰，沉聲，“你剛才，是不是在覺得我會倒戈？”

瀾臨僵硬地搖頭。

行淵冷笑，帶著怒意，“撒謊！”

勢不可擋地戾氣在陣法中洶湧咆哮，結界勉強阻擋下這股強大的能量，陣法響起驚天動力地轟鳴炸裂聲……行淵不痛不癢地承下一擊。

……

“行淵。”

……

“行淵！”

被暴怒沖昏頭腦的行淵對瀾臨的呼喚無動於衷，風暴在結界內翻湧。

“行淵，停下！”

喀嚓——喀嚓！

角落裡，傳來細微的破裂聲。

“行淵……”瀾臨身體在發抖，手指抓緊他的衣袖，啞聲，“行淵……你冷靜……”

充滿的痛苦微弱聲線，伴隨著危險無比的碎裂聲，終於讓處在失控邊緣的行淵猛然回神。愣怔片刻，他立刻收起渾身戾氣，銳利殺意戛然而止。手臂一橫，攬住搖搖欲墜的人，“瀾臨！”

後者虛弱地低喘著，蒼白的額頭佈滿冷汗。

“瀾臨，我……不是故意……”

“……”

久久，瀾臨緩過神來，遲鈍又虛無地輕嘆一聲，輕輕望了行淵一眼。

眼裡沒有怒意，只有無奈和淡然。

可這道目光，行淵不喜歡。

“不准這麼軟綿綿地看我，兇一點，用瞪的……”

瀾臨聞言，眼睛一彎，笑了。冷汗從他的額頭滑過帶著笑意的眼尾，順著消瘦的下巴滴落而下。

行淵用手背抹去他額間的汗水，嗓音沙啞帶著顫抖，驚慌失措道，“瀾臨？”

“我沒事……別擔心，沒事的。”瀾臨聲音很輕，像是在安慰行淵，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

隔著結界，洞外的九尾狐無法真實切身地感知到行淵的力量。

九尾狐心高氣傲，被兩人撂在一邊不予理會，心下惱怒。見洞內兩人卿卿我我你儂我儂，不由心生鄙夷。

是他看走了眼，受制於奄奄一息的將死仙人，洞中這兇物想來不過是外強中乾。

即是如此，那麼他便沒什麼可忌憚了。

妖界中，狐族地位本就高高在上，何況他是即將修煉成仙的九尾狐。不論手段是否乾淨，跨過這道劫，他就能成為狐族至高無上的存在。

現在外面早有無數妖怪對這位行將就木的重荒之主虎視眈眈，又迫於對仙家的畏懼心理不敢輕易踏足禁地，妄圖躲在他人身後去分食殘羹冷炙。他們守在重荒山的邊界整日翹首以盼，只等仙人倒下後，侵占掠奪神山中的千百靈獸。

九尾狐冷笑，縱使吃光所有靈獸，也抵不過眼前這一個重荒之主。

指尖纏繞一縷銀白的髮尾，九尾狐朝行淵拋去勾人地媚眼，笑意未達眼底，“最後問一次，閣下是要跟我合作？還是陪這半死不活的仙人躲在結界之後？”

行淵望過去，視線如同在看一灘腐爛的肉塊，陰鬱厭棄，可他的語氣很溫柔，因為話是對著瀾臨說的，“小上仙，我把他吃掉，以後變成狐狸給你摸好不好？你喜歡他的尾巴嗎？”

“不喜歡。”瀾臨抬手去摸行淵的臉，“我只喜歡你的尾巴。”

行淵反手握住他的手，“我本體沒有尾巴。”

瀾臨輕笑，“我只喜歡你。”

……

砰！

九尾狐再次被二人漠視，面容扭曲，暴躁地從外部攻擊結界。

陣法的核心目標是行淵，即便是受到他人破壞，鎮壓對象依舊是行淵。

行淵毫不反抗，任由陣法震起驚雷，迎頭劈來一道道漆黑詭異的閃電。劈啪?電刃穿透身體，行淵無動於衷，看向狐妖的目光如同附滿乾涸血蹟的無盡深淵。

“瀾臨，你不願放我出去，那讓他進來呢？”

“……”瀾臨苦笑，“承影和紙人能進出，是因為我是他們的主人，他們身上有我的氣息。”

“哦，所以我身上沒有你的氣息？我平時還不夠努力？”

“你不一樣，行淵。”枯瘦蒼白的手指輕輕拂過行淵被陣法攻擊穿透的身體，暗紅的血液濡濕黑色的衣襟，眼睛看不見，手指能摸到。

瀾臨問他，“痛嗎？”

“沒什麼感覺。”

瀾臨說，“撒謊！”

轟隆！

喀嚓——

砰！

結界外的狐妖紅了眼，貪婪亢奮地死盯瀾臨。他明白了，破壞結界，一石二鳥事半功倍。結界破裂陣法崩塌，重荒之主唾手可得。至於這陣法困著的來歷不明兇物……想到即將擁有仙人之軀，九尾狐心下更是狂妄幾分，面露鄙夷，他修煉數千年，各路妖獸都要敬自己三分，這兇物又算個什麼玩意！

……

瀾臨彎腰，拾起被碾入塵土，黯然沉寂的承影。

指尖拂過刀刃，傳來冰涼堅韌的熟悉觸感。

“行淵。”

清俊蒼白的臉上勾起一抹溫和眷戀的笑，行淵心下一沉，下意識緊緊抓住瀾臨的手腕。

瀾臨搖搖頭，輕輕掙開他。湊上去，臉頰親密繾綣地蹭過行淵溫熱的頸間，情話般輕聲低喃。

“行淵啊。”

“我的性命，你的自由，都交給你。”

“你若真有那麼一絲在乎我，就乖乖呆在結界裡，等我回來。”

……

瀾臨提劍，踏出這道禁錮他三百個日日夜夜的陣法。

轟！

陣法如同有生命般發出震怒低吼，地面震顫，洞穴瀕臨坍塌。

……

瀾臨清冽平靜的視線掃過九尾狐臉上醜陋猙獰的面具，瞬息後，漠然垂眸。

寒光一閃，乾淨利落斬下頭顱，骨碌碌滾落腳邊。

瀾臨立於結界之外，有寒風捲起，拂過面龐，揚起青絲，白衣翻飛。他深深地望一眼結界之中的行淵，隨即轉身，足下輕點，頭也不回地疾速掠向後方深林。

方才的屍體，不過幻象替身罷了。

真正的正主，在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