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傀儡，好大口氣。”男子輕蔑嗤笑，低頭細細欣賞塗抹在指甲上的血紅蔻丹，面露不屑。

紙人見不慣他這副陰陽怪氣的態度，更沒時間跟他耗。要速戰速決，手腕一轉揮劍而向男子悠然避開，劍鋒擦過銀白髮尾，對方身形一晃，鬼魅吟笑在背後蕩開。

“太慢了。”男子將下巴曖昧地擱在紙人肩膀，垂目笑盈盈地望向紙人手中的劍，猩紅尖銳的指甲扼住脖頸，挑逗似地輕撓，“別亂動，莫叫我一時失手扭斷你的脖子。”

紙人脖子詭異地扭轉，用常人無法做到的角度翻轉頭顱，空白的臉陰森森對著擱在肩膀上的那張濃妝豔抹的臉，反手箍住對方的手腕，力道駭然地掰開卡在喉嚨上的五指，對男子的威脅置若罔聞。

一張紙罷了，有頭無頭又何妨？

男子挑眉，輕嘖一聲往後撤離，繁複累贅的衣擺被劍尖割裂，妖冶的容顏透出輕蔑，眼神曖昧地落在紙人緊握承影的手指上，“又笨又粗暴，你配不上這把劍。”

看不見刀刃，男子以退為進，憑藉破風聲辨認洶湧來勢，靈巧輕鬆地避開進攻。像是故意激怒紙人一般，避閃間見縫插針突進到紙人面前，徒手爭奪它手中的劍。

紙人體內殘存的靈力寥寥無幾，根本無法維持高強度的應戰，斷臂讓它一時間無法自如地維持身體平衡，只能在強弩之末咬牙苦撐。被對方屢次三番地挑釁，拿承影作為脅迫，更是煩躁。心煩意亂間，攻勢破綻百出。

男子嗤笑，狹長的眸子神色一斂，側身閃開刺像胸口的劍氣，拂袖一揮，褐黃色的粉末散開，撲簌簌勾勒出承影鋒芒逼人的輪廓，男子嘴角張揚勾起，“呵，看見了。”

俯身而上，扼住紙人的手腕朝內一擰，扭曲的腕部讓紙人在短暫的瞬間失去了對承影的控制，劍刃和刀尖順著慣性貼著兩人胸前和脖頸劃過，險些誤傷劃斷紙人腦袋的承影發出隱怒嗡鳴。

男子趁機一把扼住紙人脖子，猩紅的指尖迅速生長，刺入喉嚨，指甲一橫，紙人修長的頸部被撕裂一半，空白的臉無力歪倒在一側。

劍劍。

紙人鬆手，沉重的劍身墜落。

……

男子神色一喜，正欲伸手爭奪，承影突然劍氣暴漲，震開附著其上的粉末，猝不及防地消失在視線之中。

紙人指尖聚集銀藍光芒，一掌擊向男子胸口，勁風震開，瀾臨所賦予它的強勁靈力凜冽地穿透男子胸腔。與此同時，承影從後方突進破風而來，扑哧，刺穿男子胸膛。

滴答，滴答，暗紅的鮮血順著刀刃流淌而下，沒入泥土。

紙人左手繞至男子後方拔出承影，補刀割斷頭顱。那雙勾人媚眼依舊瞪得大大的，彷若來還不及反應，就被奪取性命。

劍劍，好，危險，啊！

紙人扶正被削了一半的脖子，剛鬆手，白茫茫的臉一歪，又倒下去。

劍劍，我，這樣是不是很，可，可怕？

承影甩掉血珠子，給出肯定答案：嗯。

紙人難過地哼哼，甩著半掉不掉的腦袋努力去看地面，尋找被砍斷的右臂。脫離軀幹的肢體變回薄薄方方的小紙片，沾滿塵土，被風刮到一塊大石頭下。

紙人捏著斷掉的小方紙片：會不會，修不好……了？

承影：不知。

紙人：劍劍，嫌棄……我嗚。

承影：沒有，走了。

……

靈力已到達耗空的臨界點，紙人對外界的感知逐漸衰弱，行動和思維也愈加遲鈍。承影有些煩躁，古樸厚重的劍柄頂住紙人的腰往前推，示意它莫要再繼續傷春悲秋，趕緊回去找瀾臨，看能不能保住你紙命。

紙人傻笑著單手扶住腦袋，寬慰：劍劍莫怕，我是紙，不，不痛。

承影：……

把快斷掉的腦袋湊近，紙人：要不，你，你吹，吹吹？

吹個頭！

承影正考慮要不要把調轉個方向，換尖刃去戳戳這沒頭沒腦不知輕重的紙人……猛然間，承影停滯下來，發出壓抑駭人的轟鳴。

別，別生氣，啊～我現在很，脆，脆弱，一嚇，就沒了～紙人沒辦法扭頭，只好轉過身體去看身後的承影。

倏地，目光越過承影落在後方，紙人愣住。

不見了。

倒在地上的那具屍體消失了。

剛放鬆下來的一紙一劍瞬間警惕起來，四下張望，確實未見方才的男子，連地上的血跡都消失得一干二淨。

怎麼回事？難不成剛才沒死透，被他偷偷溜了？還是說……

“哎呀呀，你是在找我嗎？”

妖媚張揚的語調在後背響起，一直手從後方襲來，穿透紙人的胸口，握住懸在它身前的承影。紙人在同一時間卡住襲擊者的手腕，咔嚓，力道之大，發出骨骼碎裂聲。承影乘機後撤，避開。

一招未得逞，男子也不惱怒，拔出插在紙人胸口的手臂，順勢在後方擰住它本就岌岌可危的脖頸。電光火石間，紙人反手扣住男子的喉嚨，靈力匯聚在指間施力，硬生生震碎對方的咽喉。

咚，紙人腦袋掉落在地，沒有血液，也沒有五官，看不出紙人的神色，不知它是痛是恐懼，還是真的無感無覺。

男子麵容扭曲，垂死般抽動，身形晃了晃，倒下……忽地，再次消失不見。

幻象。

一番苦戰，竟是陷入了敵方的幻象。

紙人用左手摸了摸脖子上方，空蕩蕩的，幻境之中的傷害是真實的。

……

地面上，被削掉的紙人腦袋暈開銀光，暗淡閃爍著隨風飄散，最終變回一張普通的小圓紙片。

幸好，紙人不用言語，它在識海內與自己的伙伴交流。

沙沙——

前方茂密高大的古槐樹傳來窸窣響動，本尊終於現身。他從高高的枝乾一躍而下，戴著兇惡的紅臉惡鬼面具，面具後是一雙含情脈脈艷麗勾人的媚眼，九條蓬鬆巨大的狐狸尾巴在身後優哉游哉地輕晃。

狐妖。

一隻修煉數千年，即將渡劫改命的九尾狐。

“小傢伙，你比想像的難纏呢。”

……

紙人毫不顧忌被損壞的身體，遮擋在承影前方，阻隔那道貪婪瘋狂的視線。

劍劍，走。

承影巍然不動。

我們……打不過……他，你，找，回……

承影緘默，氣流震顫，正欲上前，被紙人一把握住劍身，鋒利的薄刃險些割斷它的手指。錚！承影惱怒般嗚鳴。

瀾臨，才是……你的主人！

……

劍……劍，你走，才有可能，救。

……

劍，不想，救，我……？

……

走！

………………

九尾狐彎著美豔的眸子，目光追隨承影離去的方向，直到消失在視線內，才慢吞吞地拍手叫好，嗓音似笑非笑又軟又撩，“一個傀儡，一把劍，竟能有這般感人肺腑地離別場景。”

紙人失了右臂和頭顱，依舊站得挺直，清瘦的身影跟它的主人如出一轍。

究竟，有何，意圖！

“意圖，呵呵，哈哈哈。”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九尾狐樂不可支，“重荒之主命數殆盡，世間妖魔鬼怪紛紛湧來，你說是為了什麼？”

……

“自然是，為了吃掉你的主人，順利渡劫成仙啊。”

如同被撕毀最後一層窗戶紙，紙人最不願意麵對的境況被對方**裸地捅破，殘存的左手握緊拳頭，怒意翻湧。

“重荒之主可真會躲，我到這數日也沒發現他的踪跡，倒是你這小傀儡，渾身都是他的氣息，還主動送到我面前。”嘴角咧開詭笑，遙遙望向承影離開的方向，“現在，我知道他藏在哪了。”

紙人心下冷冽，癡人妄想！

“真可憐，站都站不穩了，還想著護主。”九尾狐慢悠悠地取下掛在腰間，鑲滿寶石的精緻匕首，橫在掌間細細打量，“方才'我'手無寸鐵，你'殺'了兩次，現在，該換我悉數奉還了。”

……

劍劍是對的。

它應該聽話，早一點去尋主人。若不是靈力透支，也許不至於狼狽至此。

承影只有一把，小紙人卻有很多很多的替代品。

……

沒有它，承影，也，也會跟，其他的，紙，人……交，交朋，朋友。

想想……就，有……有一點，一點點難過，啊。

……

“瀾臨！”

行淵見小上仙臉色不對勁，剛摟進懷裡，就見他哇的吐出一口血，頓時嚇得他臉色慘白。

“怎麼回事？哪裡難受？”

“……”

“瀾臨？”行淵聲音在抖，但他毫不自知。

“紙人，出事了。”

錚——

砰！

承影劈開勁風呼嘯而至，劍刃深深插入土地，龜裂炸開。

瀾臨上前，蒼白乾瘦的手臂伸出結界，剛握住劍柄，就感覺這把劍正在用強大的力道將他往外拖，瀾臨瞬間沉下臉色，“承影！”

錚！

將狂躁失控的靈劍制住，強行拽回結界，進入陣法後的承影無法擅作主張地離開，急迫地繞著瀾臨糾纏，倉促中險些割傷瀾臨的手臂，被行淵惱怒地一掌拍飛。

哐當，承影被糊到石壁上，狠狠撞擊到陣法邊界，認為受到攻擊的陣法瞬間炸起電光，不由分說往行淵身上劈。

“行淵！”瀾臨額頭滿是冷汗。

知道每次陣法啟動都會大量吞噬瀾臨的仙力，行淵一直小心翼翼老老實實不敢亂碰，眼下不小心頭腦發昏犯了錯，又悔又急，“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伸手擦掉小上仙嘴角的血跡，生怕他在嗚哇一聲又吐血。

瀾臨沒有再吐血，只是眼底印出無奈，正待開口，洞穴外傳來衣擺翻湧，還有足尖輕輕的落地聲。

瀾臨神情一冷。

……

洞外，九尾狐隔著一層結界，頂著一具醜陋駭人的面具，艷紅的唇嘴唇咧開妖媚的獰笑。

“呀，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