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叢林之中,點點星火迅速蔓延開去,瞬成燎原之勢。
火光現。
煙塵起。
濃霧散。
霧隱霧隱,沒了霧陣眼便暴露無遺,強光之下,霧隱之陣,破的從來容易。
所有人都知道霧隱是以霧為媒,借光線陰暗等以迷惑陣中之人使其喪失方向之感,困於其中,因而此陣雖不是殺陣,困人卻是一等一的。然而也正是它的特點是借濃霧迷惑人心,因此該陣的一個致命的弱點便是怕強光,強光照射,濃霧隱退,此陣自破。
古往今來千百載,霧隱陣因易施且殺傷力大,被多次施展。面對此陣也不是沒有人想過可以以火破陣,可此陣多佈於叢林之中,樹木繁密,一旦火勢洶起,人逃離的速度和火蔓延的速度哪個會更快?
破陣人本身就被困於叢林之間,大肆縱火無異於自焚。所以即便知曉可以火破陣,然霧隱之陣卻依然橫行百年,從未聽說有人破過。
可宮澧就敢。
宮澧他竟然敢。
火舌竄起瞬間,黑袍人撲將上前的身子明顯一怔,隨即在半空之中生生一個扭身,身形一轉,前斜的身子瞬時轉為後傾,驟然暴退,身子瞬時遁離開去。
火光烈起,宮澧快速退回至君兮身邊,一手攬在君兮腰間,足下生風,於叢林之間奔走飛快。
君兮輕功本就不如宮澧,又有重傷在身,隻得將半身力量倚在他身,以跟上他的速度。
身前是快速倒退的樹木,身後是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滾滾熱浪,然而繞是宮澧全力遁離,火勢擴張速度竟也絲毫不遜於他,甚至還要更快上兩分。
宮澧身後的衣袍之上,濺了火星點點,燒穿一個個小洞。
眼見烈烈火舌就要吞噬掉在前飛奔的人影,風馳電掣之間,宮澧手中長劍一轉,橫立身側,君兮隻覺得耳邊似有劈風謔謔之聲,還沒來得及看清發生了什麼,身前聳立的參天大樹豁然自樹根處裂開一條貫穿刀傷,宮澧與君兮剛一掠過,大樹轟然倒下,熱浪瞬時被壓下。
「轟轟轟~」宮澧長劍在手,手腕飛轉,長劍掄圓劃弧,身後一連十幾棵大樹接連倒下,烈焰再難追上如風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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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宮澧正對著君兮,沈拓和赫連崢當時位置離君兮相距較遠。因而在大地突然顫動之時,雖然二人的第一反應也是齊齊奔向重傷的君兮,然而終究是慢了一步。
雖未能奔至君兮身邊,但他們卻碰在了一起,因而霧隱陣啟動時,他二人一起被隔到了林中一隅。
察覺到困住他們的是霧隱陣,二人沒有在林中遊走,而是直接背靠背在原地坐了下來,靜靜等待明日正午的到來。哪知剛剛盤坐下不過刻鐘的功夫,迎面突有熱浪捲來。
烈焰熊熊。
「瘋子!」沈拓和赫連崢坐在一起,感受到迎面熱浪面色齊變,登時起身向外賓士而去。
一紅一藍兩道身影,瀟灑之中帶著一絲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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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宮澧以樹為斷,壓下了身後席捲滔天火焰,手臂一撈打橫抱起君兮。
宮澧帶君兮下到山下,抱著她橫飛上馬。
君兮坐在宮澧身前,身子微微後仰倚在宮澧身上,唇角慘白。
宮澧端坐馬上,手中不知從何處翻出一支信號彈來,修長手指兀然拉動引繩,「咻~」的一聲響炸半空,青煙炸開,中央一抹紅。
君兮看著空中信號,嘴角微牽,即便緊張至此,他當真心細如髮。
山火熊熊,他們雖然離開了,火卻未燼,若擴延到山下的村莊裡去,後果不堪設想。這枚信號彈發出去,山林之火必有人來滅,斷不至於殃及了無辜的人。
「駕!」宮澧放出信號彈,回手攬在君兮腰間,促馬揚蹄。
馬兒急奔,卻並不顛簸,君兮倚在宮澧身上,隱隱要睡去。
「君兮,你還記得我們初相遇時的情景嗎?」宮澧攬著君兮,在她耳邊低聲道。
「怎麼會忘。」君兮笑著應聲。
她知道他是在故意找話說,她撐到現在已實屬不易,五臟六腑已疼的麻木,他怕她昏死過去。
最近的鎮子離青黎山也有三十裡遠,君兮所受內傷極重,需要儘快醫治。
「不必回答,你聽我說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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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寂深夜,降下無邊黑暗籠罩蒼穹,漫漫長路邊,枯死的老樹立於暗夜之中,像一隻倒立的手,伸向黑暗的天,枯槁蒼老。
壓抑,孤獨,蕭瑟土路之上,一人獨行,冷單。
冥冥之中,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指在引著方向,腳尖的每一次轉動,都似走在他人鋪好的路上。
長路漫漫,不見始,不見終。
然而,腳下踏的究竟是一條怎樣的路,禹禹獨行又是為了什麼?
她不知。
只是漫無目的的走著,仿若行屍走肉。
滿眼滿天的黑暗無明,身子瑟瑟抖抖,她顫顫抬起手,隻那裡有一絲暖意傳來,似在告訴她,你還活著。
走了不知多久,似接近了枯死老樹。
驀然一聲蒼狗叫,驚得一眾寒鴉飛。
天驟寒。
榻上人身子一顫,倏地睜開眼。
手中一空,似有什麼抽了開去,她的心也跟著一空。
「做噩夢了?」溫潤的聲音響起。
君兮垂睫,入眼的是宮澧那張禍國殃民的臉。
君兮未答,隻咧嘴笑了笑。
她的夢,從來荒誕怪異。
在憶起身世之前,每每做的都是血紅一片血肉橫飛的噩夢,後來記了起來,那些碎片也便不再時不時的湧現出來。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每當她休息不好,她總會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
時間久了,她也便習慣了。
宮澧坐在床邊看著她,見她醒了,為她取來靠枕,扶她起身。
君兮坐起身來,感覺傷勢貌似好了很多,這麼抻動也不覺得疼。
「現在什麼時辰了?」探頭往窗外看了看,她記得夢中自己走了很久很久,怎麼一覺起來,天還亮著。
「午時了。」宮澧淡淡道。
「我睡了一天了啊?」君兮揉揉微麻的手臂有些訝異。
「你已經睡了六天了。」宮澧無語。
「啊?」君兮一怔,自己竟然睡了六天,六天,足以掀起風雲驟變,「高麗那邊……」
「擔心你自己吧。」宮澧嗔責的看了她一眼,「你知不知道後心那一掌,若是再多加一分力,你的心肺都會被震碎。」
君兮老實的聽著,沒有應聲。
那種情況之下,活命都是癡心妄想,哪還考慮的到心肺是否受損。
君兮未應,卻有聲音應。
「咕~咕咕~」兩聲空腹響。
君兮尷尬的笑了笑,「那個……國公大人……有什麼吃的嗎?它餓了。」君兮指了指扁扁的肚子。
「鍾離。」宮澧喚了一聲,為她掖了掖被角。
低下去的眼底帶著深深的溺寵。
君兮唇角微抿,笑了笑。
她不知,當日半路她便暈死了過去。
氣息奄奄。
帶她就醫,一再碰壁,他連闖七家醫館,親自為她化瘀疏絡,以內力護住她的心脈。他們在鎮子裡住了四天,暗魂衛一眾領首親自守在門外,直到她的傷勢穩定下來才將她帶回國公府來。
她不知,這六天他等的多麼膽戰心驚,生怕她虛弱的氣息就那麼消失。
她不知他是何其自責,是他的失誤害她犯險。
萬幸,她醒了,一切安好。
鍾離的動作很快,湯很快就盛了上來。
君兮看著沒一粒米的湯,微微扶額,她想吃肉。
「你才剛醒,簡單吃點,晚上有的你吃。」
「是,國公大人。」君兮一本假正經的應聲。
宮澧淺笑。
君兮雖然不想喝湯,但腹飢難耐,蚊子肉也是肉,不一會,一盆湯便見了底。
「哎哎哎~我還沒喝完~」君兮眼看著碗裡的就要沒了,伸手去夠杓子,卻被宮澧端走了。
「你喝的太多了。」
「國公大人,國公府都窮到連點湯都供不起了嗎?」君兮捧著空碗可憐兮兮的看著宮澧。
宮澧一時心軟,將湯盆放了下來。
算了,一盆都喝了,也不差這點盆底了。只是……她跑茅房的時候可不要怪他沒提醒。
君兮沒看到宮澧複雜的神色,美滋滋的將最後一碗湯盛進碗裡,碗剛遞到唇邊,一道囂張散漫的男聲響起。
「宮澧,好歹本王也出手相救了,人醒了你也不說派個人通知本王一聲?」赫連崢大搖大擺的走到窗前,斜眼看著床邊的宮澧。
君兮一口湯差點噴出來,「他……怎麼沒人通報?」
「本王搬到國公府來了。」不待宮澧答,赫連崢燦燦一笑。
「為什麼?」君兮錯愕的看向宮澧。
國公府誒,國公府是什麼地方,是他想搬就搬的?
「他怕本公在你受傷期間會對你施妖法將胡爾克勒之死的罪名推到他身上去,特地來監視本公的。」宮澧說的雲淡風輕。
君兮聽的想吐血,這也算理由?這算什麼理由。
君兮的目光在宮澧和赫連崢之間掃來掃去,直覺得這兩人之間有著什麼她不知道的曖昧不清的關係
「高麗的人這六天是鬧出什麼亂子來了嗎?」君兮小心翼翼的問,是不是她沒能及時抓個兇手交給高麗,高麗的人動了怒,國公府進不來所以轉而對赫連崢發難了。
「國公大人英明神武,高麗自己內部還亂著呢,已經無暇顧及胡爾克勒的死了。」赫連崢輕笑一聲。
「主子,沈拓請見。」赫連崢話音剛落,有侍衛來稟,說完神色閃爍,似還有話說。
「講~」宮澧悠悠開口。
「他說您再不放他進來,他就打進來。」侍衛垂首,恭敬回道。
「主子,太平公主請見。」這個侍衛剛剛稟完,又有侍衛匆匆來報。
床上的君兮聞言,抱著湯碗,兩口喝乾。
「請他們去前廳稍坐。」宮澧緩緩開口道。
「我……」
「打水來。」宮澧對門外的鐘離吩咐。
「看來本王也要去前廳稍坐一坐了。」赫連崢嘴角微勾,施施然轉身離開,輕車熟路似自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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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廳裡,李令月和沈拓相對而坐。
「你知不知道君兮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呀。」李令月拄著臉看著沈拓。
李令月聽說君兮是為了去救她才受了如此重的傷,自責不已,天天往國公府跑,卻一連六天吃了閉門羹,好不容易今兒讓進來了,還把他們帶到了大廳來,一壺茶,兩隻盞,半個人影都沒有。
沈拓沉著臉坐在一旁,沒有應聲。
這六天,他也沒進來,他那知道君兮現在如何了。也不知宮澧用了什麼手段,連帶著住進來的赫連崢都老老實實在府裡待了六天。不過,宮澧既然封府六日,想來她的情況不容樂觀。
他心中深深自責,當日救下李令月他就該猜到事情沒那麼簡單,若他當日多在青黎山停留一會,她也不至於獨自面對那個黑怪物。
然而當時,誰又能預見那麼些許多呢?
「好久不見~」赫連崢悠哉悠哉的走過來,看到李令月和沈拓陰沉的嚇死人的臉,嘴角一勾。
「人好著呢,不用擔心。」
「真的?」李令月聞言倏地站起來,陰沉了六天的小臉綻開久違的笑臉。
「唉,流水有意,落花無情啊。」赫連崢看著沈拓明顯緩和的臉,故作深沉的嘆了一聲。
「三王子殿下自己還一腦門的官司沒理清,怎麼現在縮在國公府裡,得閑操心別人的事了?」沈拓開口,語氣不善。
「本王身正不怕影子斜,何來官司一說?」赫連崢輕笑。
「據說高麗使臣已經上奏天子,要求三日之內務必給個說法。無論如何皇上都不可能把宮澧交出去,二選其一,三王子殿下心態倒是好的很。」沈拓冷哼。
「三天時間很長。君兮不是醒了嗎?她三日之間都能破開那般繁雜的三公案,區區死一個胡爾克勒,當難不住她。」
「你我都心知兇手是何人,抓不到他,王子殿下覺得高麗會認?」
「本王不管兇手是誰,能不能抓得到,只要不是我就行了,抓兇手是你大唐的事。」
「你們兩個在說什麼啊?」李令月被沈拓和赫連崢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頭都大了,出聲大喊一聲喝斷他們的話。
「誰惹了公主殿下了?」一道輕和女聲響起,李令月蹦的一下躥了出去,「君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