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不群抬頭打量高聳入雲的黑木崖，肅穆，雄壯，無時不刻透著蕭殺氣象。

從山腳到半山腰，一隊隊的武士持戈巡邏，高聲對應，各路口節點，弓上弦，弩配箭，殺氣騰騰。

日月神教威壓江湖數百載，確實不是僥倖，其教內紀律嚴明，教徒狂熱，悍不畏死是其關鍵。

嶽不群腳下一拐，進了黑木崖北側的一個山谷。

谷內清凈，景色秀麗，零零碎碎散布著十數畝田地，三五間茅屋，比之黑木崖，少了九分雄壯，卻多了七分煙火氣息。

兩個漢子帶著各自的婆娘，正在田地裡整理莊稼，三四個小孩，年紀從三四歲到八九歲都有，漫山遍野地跑，純真的笑聲在空曠的山谷蕩漾。

一個極瘦小極瘦小的老頭，駐著根拐杖，坐在屋子外面的石板上。

他鬚髮皆白，皮包骨頭，稍大點的山風，都似要把他吹走。

巴掌大的臉上，就掛著層老樹皮，眼神渾濁，慢慢從山谷收回，迷迷糊糊看向嶽不群。

然後那雙眼睛慢慢睜大，越來越亮，臉上露出意外、驚喜、迷茫等等神色。

「嶽不群？！」

「你終於來了！」

「你居然敢來？」

小老頭的舌頭，都老得短了一截，說話含糊不清，開始時一字一句，說過幾句，慢慢流暢了些許。

「莊奐著人告訴我，說你華山有大氣運。」

「我還有些不信，華山等死的貨，還能鹹魚翻身？」

「沒想到呀！」

「華山還真翻身了！」

嶽不群輕輕一笑，找了塊石頭一屁股坐下，說道：「世事無常，就像日月神教一樣，三十年內，連出兩個驚天動地的天才，這誰能想到呢？」

像任我行、東方不敗這樣的天才，百年也難得一見，任何一個門派，只要有一個，幾乎就能造就門派百年旺盛。

就如左冷禪，綜合來說，與任我行、東方不敗相差無幾，嵩山派出了他一人，就攀上了立派百年來的最巔峰。

可日月神教一出就出兩個，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

小老頭哼了一聲，慢慢說道：「神教自有神教的造化，我一條腿已經邁入閻王殿，本以為就要這樣走了，沒想到，你還真敢來！」

嶽不群的神識，淡薄有綿密地包圍著小老頭，對他體內慢慢洶湧的狀況了如指掌，笑道：「本來是不敢來的，不過，近日我的修為又前進了一步，感覺沒多大問題了，就來看看。」

「畢竟，到了如今境界，如果沒見過張前輩，也是種遺憾不是。」

小老頭眼睛放光，身體輕微轉動一下，體內洶湧的內力有慢慢平息，疑惑道：「你這感知，有些不對，你不是修鍊紫霞神功的嗎？」

他感覺很不舒服，那是種被天敵俯視，隨時要可能遭受無可抵禦攻擊的糟糕感覺。

得到莊奐傳遞的消息後，小老頭自然會收集嶽不群的消息，雖時間短，不全面，但結合嶽不群晉入大圓滿的情況，也猜了個七八分。

嶽不群的際遇對他來說，只能說是踩了狗屎一般，完全是莫名其妙地，就發家致富了。

小老頭出生高貴，從小生活在日月神教，嘛都不缺！

什麼神功妙訣，靈丹聖葯，任他取捨，無數的高手，趕著趟為他講解武學難題。

他的起點，就是無數武林人士一生都在追求的終點。

他的一生，就是這樣平平淡淡，高高在上，淡漠地俯視芸芸蒼生。

即便他天賦異稟，又有如此好的條件，也是到了六十歲，才晉入大圓滿境界，從個人實力上，真正威壓整個武林。

少林的易筋經任他翻看，武當的太極拳經更是被他隨手帶出武當山，兩大門派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但在武林中，在有人就有江湖的江湖上，幾乎沒有他的傳言和消息。

他隻存在一個極小的圈子裡——可以決定武林格局的小圈子。

反過來看看嶽不群，嶽不群有什麼？

青年時門派凋零，長輩幾乎死絕，無數的武功法門遺失，需得自己一個一個問題琢磨。

華山有什麼好功法？

就紫霞功那二流玩意？

也能讓人練到大圓滿？

大圓滿何時這麼廉價了？

小老頭有許多的疑惑，卻已經沒有精力去查證了。

每過一刻，他的精氣神就流失一分，任他功力通玄，百年人蔘當菜來吃，也不能阻止半分。

嶽不群有些得意，說道：「讓前輩見笑了，我就是修鍊紫霞神功晉入大圓滿的，這感知嘛，也隨著近日的進步上了個台階，我把它叫神識。」

當嶽不群的精神力與靈氣融合糾纏，就誕生了靈力，隨即衍生出這種比內視、感知更加神奇的感應能力。

按嶽不群貧乏的取名能力，只能借用以前聽過的名稱，姑且命名為神識。

神識比內視牛逼大了去！

最重要的特徵，它可以外放。

它就是內視和內力感知能力的綜合體、進化體。

不管是向內還是向外觀察，所得的信息更全面，都遠超內視和感知，也超過了五官所得。

「神識？」

小老頭的感知籠罩著嶽不群，可嶽不群的身體周圍，有一層淡淡的能量，輕易地就把他的感知阻攔了在體外。

他甚至不敢確定，眼前這個輕聲說笑的年輕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超過百年的人生經歷，讓他知道，一個人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嘴裡嘗到的，鼻子聞到的，皮膚觸碰到的，都有可能是假的。

只有感知感覺到的，才真正存在。

但如今，他又不敢相信了！

感知，也是有可能錯的！

當有比感知更加神奇的能力出現，並對感知進行干擾之時，感知就可能得到錯誤的反饋。

小老頭明白了嶽不群剛才所說，修為進一步，有把握出現在他眼前的真正含義。

這說的，不是有把握在他手裡保住性命、修為，而是有把握隨時打死他。

小老頭沒有什麼憤怒的情緒，他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沒有什麼事物能引起他的興趣了，即便是更高一級的感知能力。

命都沒了，再神奇的感知能力都是渣渣！

只是有些淡淡的遺憾。

小老頭等了東方不敗十來年，可東方不敗突飛猛進了幾年，就停滯了下來，在最後關卡的外面，摸不著頭腦。

小老頭隻好把目光重新投到任我行的身上，十二年的地底囚居，應該能磨掉任我行狂妄的性子，不再瞎瞎比比，四處惹是生非，能潛心修鍊真正的力量。

他讓人把任我行的消息透露給了向問天，這個小子能力不錯，要弄出自己的老大應該沒有問題。

按他的推算，任我行的運道已經來了，戰勝東方不敗不是問題，只要他贏了，自己就把這一攤子丟給他，讓他傳承下去。

為此，他一直防備著莊奐，也為莊奐的到來，準備了一個大招。

沒想到，莊奐沒來！凌霄子沒來！

華山的嶽不群來了！

小老頭的大招發不出去了，成功了，那不就便宜了莊奐、凌霄子嗎？

何況，小老頭突然有預感：這後手，奈何不了嶽不群。

不過，有個華山派存在也不錯，關鍵嶽不群還這麼年輕！

小老頭嘆了口氣，看了嶽不群一眼，又看看春光燦爛的山谷。

「少林和尚最討厭，正事不幹，整天瞎比比。」

「武當道士最自私，不幹正事，整天神叨叨。」

「我跟他們玩了一輩子，以後，就看你的了！不要讓他們太得意！」

這三句話說完，整個人似乎變得更加輕了。

嶽不群一怔，微微想了想，說道：「這是自然！」

小老頭站了起來，慢慢走向茅屋。

「這日月神教，你想要，就收了去。」

「不想麻煩，就由得它。」

嶽不群眼神一閃，沒有回答。

這老魔頭顯然已經決定斷了他在魔教的傳承，想來另作安排，倒也是件好事。

魔教沒有他的護持，就一個任我行，蹦躂不了幾天。

山谷中兩對青年夫妻抬頭看來，顯然得到了老魔頭的召喚，急沖沖往茅屋趕來。

嶽不群向著小老頭微微頷首，身形一閃，從小山谷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