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某座莊園,莊羽清和鳳瑜正坐在涼亭內,圍著一個小火爐一邊溫酒一邊敘話。
“案子今日就能判下來,您那邊要跟緊。”莊羽清端起酒壺替鳳瑜斟酒。
鳳瑜冷笑道:“彈劾莊理的奏摺,本王這邊已經命人準備好了。只不知鳳易會怎麼選擇。”
“他定是要保莊理的。這樣的話,也可連他一起彈劾。我們起個頭,其餘皇子便會群起而攻之,總能將二人咬下一塊肉來。正所謂槍打出頭鳥。最近,他們風頭太盛了。”莊羽清搖搖頭,臉上帶著幾分不屑,卻又難以掩飾目中的嫉恨。
他萬沒料到莊理的才幹竟如此出眾,六部衙門被他溜得夠夠的。再老奸巨猾的人到了他手裡也只能俯首帖耳,唯命是從。
若是早知道他藏得這麼深,當年就該攛掇母親直接將他殺了。
鳳瑜看出了莊羽清的憤恨不甘,卻並不在意,直言不諱地說道:“若是早知道莊理是這樣一號人物,本王定然會將他籠絡過來。”
莊羽清面上淡淡一笑,暗地裡卻死死捏緊酒杯。
鳳瑜瞥他一眼,又問:“你都安排好了吧?確定不會出岔子吧?”
“必然不會。”莊羽清極為自負地笑了笑:“屍體都燒成那樣了,誰能認得出來?”
然而他話音剛落,院門便被人撞開,一名中年男子一邊跑一邊焦急地喊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莊理他認出來了!”
莊羽清:“……”
鳳瑜啪地一聲摔了酒杯,咬牙道:“怎麼回事?你慢慢說!”
中年男人撐著涼亭的柱子喘了口氣,然後才急促說道:“莊理他一眼就看出死者不是杜氏的丈夫!他還說死者三十三歲,是個常年忍飢挨餓的窮苦人,與杜氏的丈夫完全對不上!”
說完,他看向了唯一知道死者身份的莊羽清。
莊羽清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好不精彩。
“他是不是亂說的?”鳳瑜死死盯著莊羽清,面上一派沉穩,心裡卻開始發慌。
莊羽清勉強維持著鎮定:“年齡我不知道,常年忍飢挨餓倒是真的。那死者是個乞丐。”他停頓良久才不得不咬牙承認:“莊理應該不是亂說的。”
這也意味著莊理果然看出了破綻。
眼看鳳瑜臉色驟變,似乎準備大發雷霆,莊羽清立刻補充:“不過就算他看出了死者不是杜氏的丈夫也沒用。那死者只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乞丐,死了便死了,不會有人因為他的消失而去報官,更不會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屍體燒成那樣,莊理無據可查,這樁案子注定是一樁無頭公案。”
鳳瑜卻不像他那樣樂觀,追問道:“你找誰殺的這個乞丐?”
“也是幾個乞丐。”莊羽清低下頭回禀。
“那就把這幾個乞丐也殺了!”鳳瑜果斷下令。
莊羽清立刻否定:“一下子死幾個人,這樁案子不就越鬧越大了嗎?主子您請放心,莊理絕對查不到死者的身份,咱們現在最好是以不變應萬變,千萬不可輕舉妄動。”
“你若是有莊理三分才幹,本王定然信你。但你算計得過他嗎?”鳳瑜直勾勾地看著莊羽清,目中滿是失望。
莊羽清被這句話臊得面紅耳赤,羞憤難言。
什麼時候開始,莊理的才能在他之上竟成了人所共知的事實?他才是被父親寄予厚望的那一個啊!
“那些乞丐見過你,你趕緊去滅口!”鳳瑜根本不在乎莊羽清的感受,強硬下令。
莊羽清彎下腰,語氣乾澀:“是,殿下。”
他立馬派了幾個殺手去清場。
鳳瑜心裡翻湧著一股不祥的預感,連喝了幾壺酒,面上的鬱氣越來越重。
莊羽清不得不反復安慰他:“殿下,您真的多慮了。除非莊理是孫大聖下凡,有火眼金睛,否則他絕對無法看出一具焦屍的身份。”
然而他話音剛落,幾名殺手便匆匆折返,跪地禀報:“主子,我們去的時候正好撞見莊理帶人把那幾個乞丐全都抓走了。看來他已經查到了死者的身份。”
莊羽清:“… …”
之前跑來通風報信的那名中年男人偷偷瞥他一眼,心裡充滿同情。這接二連三被打臉,場面也太難看了。
鳳瑜重重放下酒杯,一臉獰笑地看向莊羽清。
莊羽清呆愣半晌才不敢置信地呢喃:“怎麼可能查得到,還這麼快?不可能的!屍體燒成那樣,他到底是怎麼把人找出來的!我不信!我們之中一定出了內奸!”
鳳瑜氣笑了:“所有事都是你一手操辦,未曾假手他人,你說誰會是內奸?”
莊羽清:“……”
鳳瑜站起身,冷冷說道:“莊理若查到你頭上,你明白該怎麼做吧?你別忘了,你妹妹還在本王手裡。”
莊羽清渾身的骨頭都軟了,額頭汩汩冒汗。
鳳瑜甩袖便走,語帶懊悔:“當年本王挑選伴讀時真不該聽了你爹的鬼話,把你選在身邊。本王若是得了莊理,本王現在早就是太子了!一個賤婢生下的庶孽能有多聰明?你爹也是瞎了眼,連魚目和珍珠都分辨不清,落到發配三千里的境地,他真的不冤。”
跨出院門的時候,鳳瑜猶不解恨,從齒縫裡擠出一句話,“廢物!”
這句“廢物”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莊羽清頭上,令他當即就塌了脊梁。
從小備受追捧的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輸給莊理。
然而更可悲的是,他及至現在還不明白自己是怎麼輸的。換做是他,他根本不可能查出死者的真實身份。
一個乞丐而已,誰會認識?誰會?
莊羽清癱坐在石凳上,滿臉恍惚。
中年男人拱手告辭,誠心誠意地說道:“你趕緊跑吧,說不定莊理很快就查到你頭上了。”
莊羽清下意識地反駁:“不可能。”
中年男人連忙勸阻: “別,這句話你可千萬別說了。我擔心你這兒話音剛落,莊大人那邊就帶著官兵找來了。你跑吧,趕緊的,跟莊大人比,你就是這個。 ”
中年男人豎起小拇指,又用大拇指比劃了一下小拇指的指甲蓋。
莊羽清感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卻找不出話反駁,回神的時候,中年男人已經跑了。
莊羽清呆坐半晌,然後才回到屋裡收拾東西,剛跨出院門,就被幾名官兵用長/槍抵住了喉嚨。
莊理站在不遠處的空地,身上灑滿銀白月輝,正對著他囅然而笑:“這麼晚了,你準備上哪兒去?”
莊羽清睜大眼睛看他,平生頭一次意識到,世上竟真的有這樣一種人,他們運籌帷幄,智多近妖,與他們耍心眼簡直是班門弄斧、自尋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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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體鱗傷的杜氏蜷縮在牢房一角,默默流著眼淚。
獄卒端給她的飯菜全都被同一個牢房的女囚搶光了。
這些人一邊吃一邊嘲諷:“別哭了,三天后鍘刀一放,你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你有膽子殺夫就該想到會有今日。”
“我冤枉啊!我真的沒殺我夫君!我也沒跟任何人有過私情!我真的冤枉!”杜氏撲到牢門邊,仰頭哭喊:“青天大老爺,您開開眼吧!民女真的是被冤枉的!民女什麼都沒做啊!”
然而牢門深深,前路茫茫,走廊那頭除了無盡黑暗,什麼都沒有。
“別喊了,沒人會幫你伸冤的!”一名女囚煩躁地吼了一句。
杜氏癱軟在地,哭到紅腫的雙眼幾欲流出血淚。
她徹底絕望了。
就在這時,漆黑走廊的那頭亮起一盞橘黃燈火,驅走了陰寒,一串輕巧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死寂。
很快,三個年輕人出現在牢門前,其中兩個是男子,另一個是女子,長相都很出眾,穿著也十分奢華貴氣。
身材纖瘦的男子半蹲下來,與杜氏平視,不疾不徐地問道:“你丈夫失踪那天,他在路上與你說了什麼才會令你自己哭著跑回來?”
杜氏張了張嘴,似乎想吐露實情,卻又猶豫了。
“你想著他既已經死了,他做下的醜事便也不用說出來,讓兩個孩子跟著你一起傷心痛苦對不對?”年輕男子的嗓音像清冷的泉水在夜色裡流淌。
而他洞徹一切的目光更是令杜氏產生了傾訴的慾/望。
“是的,我不想讓孩子們傷心。那天,他在路上告訴我,他早在三年前就在外面養了外室,那外室曾經還是一個娼妓,是他花了五千兩銀子贖出來的。我兒子想花五十兩銀子買一套古籍,求了他好幾天,他都不肯拿錢,但他卻願意花五千兩給那娼妓贖身。要知道,這些錢全都是我杜家的,他憑什麼?
“他還說,那娼妓如今懷孕了,不好待在外面,讓我大度一些,把人納進來。可是他當年求娶我的時候明明答應過我此生絕不納妾的!若不然,我也不會嫁給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這些年,他對我、對我爹娘、以及對我一雙兒女的好,竟然全都是裝的!嗚嗚嗚,我好恨啊!可我真的沒殺他!我太生氣了,扔下他獨自回了家,後來也沒管他去了哪裡,我一直以為他和那個娼妓待在一起。”
杜氏哭倒在地上。
幾名女囚互相看看,然後暗暗搖頭。這個蠢女人死定了!這番話說出去,她的殺人罪名越發坐實了。
年輕男子卻點點頭,嘆息道:“與我猜測得一樣,他是故意激怒你。”繼而站起身,略一擺手:“杜氏,你可以走了。”
“嗚嗚嗚……嘎?”哭得正傷心的杜氏發出一聲怪叫。
與年輕男子長得五六分相似的女子捧出一塊濕毛巾和一套乾淨衣裙,輕笑道:“快把眼淚擦一擦,換上衣服出去吧。”
杜氏滿臉恍惚:“我,我不會是在做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