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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玉令》第153章 魔窖!用腦子看人(二)
烏嬋將燕穆半摟在懷裡,掐他人中,“怎麽樣?是哪裡痛,哪裡不舒服?”

 撲嗵一聲,燕穆瞪大雙眼,大張著嘴巴,倒了下去。

 烏嬋大喊一聲,“來人,把他抬到床上去。”

 “別動他!”時雍製止了烏嬋,飛快扯開燕穆的衣領,讓他透氣,再解開他的衣袍,取出銀針,灸其水溝、百會二督脈穴,醒腦開竅,再灸其內關穴,醒神寧心。最後以毫針連刺通關、通山、通天穴,為他護心保脈。

 一番操作下來,她額頭也滲了汗。

 腦子一片空茫卻又空靈清淨。

 為救人的下意識動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做。

 眾人驚詫地看著她,又快又熟練的動作。

 直到燕穆幽幽醒轉,時雍才松了口氣。

 “抬他進去,喝些生薑水,注意保暖。”

 說著她提劍起身,燕穆嘴皮一動,望著她,“別去。”

 時雍回頭,“沒事。我帶大黑。”

 燕穆眨了眨眼皮,眼神渙散但堅持,“此人武藝過人,善用毒物,奸邪詭詐……”

 他不放心她。

 時雍卻很平靜,“我有辦法自保,你好好休息。”

 ……

 時雍剛才灑的香灰,傷到了黑衣人的眼,他不可能和白馬扶舟纏鬥,肯定急於逃竄,時雍帶著大黑出去,順著他們追蹤的路線,很快趕上了周捕頭一行。

 “人呢?”時雍走近問。

 周捕頭手叉在腰上,喘著粗氣,“前,前面。我老了,跑,跑不動了。”

 時雍看他一眼? “官爺別追了,回去提取腳印吧。”

 她的身影飛快地消失在眼前,周捕頭看得暗自心驚。

 昨日她說有辦法證明凶手是人非獸的時候? 大家都以為這姑娘在逞能? 沒想到那人今夜果然來了? 而在這之前,整個客棧但凡可以下腳的地方都鋪上了一層薄薄的香灰,只要有足印踏上去? 就必然會顯出形狀。

 小小女子有這等心計? 很不簡單。

 更讓周捕頭感到可怕的是這個戲班。

 雖說戲班的武生大多武藝不錯,但從今晚交手來看,那不是不錯? 簡直就是江湖豪俠中的高手? 即使是這個小姑娘? 身手也是了得。

 周捕頭猶豫? 這事要不要報與縣太爺知曉。

 時雍在寧義鎮的曠野上看到了白馬扶舟。

 夜風肆虐? 他一人站在風中任由長發飛舞? 似乎在判斷該往哪個方向。

 “廠公。”時雍大聲喊他,“跟我走。”

 白馬扶舟看一眼她身邊的大黑狗,眉梢揚了揚,略一點頭跟上來。

 ……

 有大黑帶路,二人在曠野上追了約摸兩刻鍾? 找到了一個破舊的農家。

 黑漆漆的房間裡? 有一個鐵鑄的大籠子? 裡面有鐵鏈拴住的幾個人? 其中還有兩個孩子。

 籠子像一個大型的狗窩,裡面放了一條破被子,幾個人擠在裡面凍得瑟瑟發抖? 在他們的腳邊,有打翻的破碗,裡面光生生的,連一點殘羹剩飯都沒有。

 看到突然闖入的陌生人,禁錮在籠子裡的幾個人睜大雙眼,一動不動。

 他們沒有說話,呆呆地看著闖入者,不知所措。

 時雍看了看手上的劍,背到身後,“關押你們的人呢?”

 沒有人回答。

 她仿佛在和空氣說話。

 而這時,白馬扶舟已經將破舊的三間屋子找了一遍,朝她搖了搖頭。

 時雍彎下腰,再次問:“那個人呢?我們知道他回來了。”

 她的眼在幾個人臉上巡視著。

 片刻後,才有一個孩子細聲細氣地說:“他走了。”

 時雍從兜裡掏出一顆買來哄趙雲圳的糖果,遞給他,鼓勵地問:“什麽時候走的?往哪裡走的?”

 孩子接過糖,剛想張嘴,就被旁邊的大人捂住了嘴巴。

 那人戒備地看著時雍,那雙乾瘦的手死死摟住孩子,死死盯住她。

 “我們不知道,我們什麽都不知道。你不要問我們了。”

 時雍點點頭,“那我可以問,你們是誰嗎?”

 那人嘴皮輕動,“我們是修煉人。”

 “修煉人?”

 這個名詞時雍從趙胤嘴裡聽過。

 那些信奉邪君的人,妄想飛升成仙,都稱自己為修煉人,而帶領修煉人的小頭目被稱為“執事者”。

 時雍看著這個眼含戒備的乾瘦女子,眼裡流露出幾分譏誚。

 “這破碗破被子鐵籠子,就能讓你們修煉成仙?”

 本就岌岌可危的信仰如泡沫般被無情戳破,那人惱羞成怒。

 “先受萬般苦,方享萬般福,你懂什麽?”

 時雍淡淡道:“我是不懂,世上怎會有如此狠心的父母,甘願將孩子幼小的身子和靈魂獻祭給惡魔,自己身受萬般苦尚且忍不得,卻忍心讓自己的孩兒受萬般苦,將嫡親的血脈置於魔窖,淪為惡魔控制人心的工具人。”

 時雍的視線緩緩移動,落在被女子勒在懷裡的孩子身上。

 “你看看他,多瘦。多像一條可憐巴巴的小狗。不,它活得連我的狗都不如。”

 大黑搖了搖尾巴,展示了一下他健碩的身體。

 又“汪汪”了兩聲,威風凜凜。

 一聽拿她的孩子和狗來比,那女子原本麻木的雙眼突然迸現了生機,原本就清瘦的臉,因為突然瞪大的雙眼顯得猙獰異常,套在身上的鐵鏈在她的憤怒裡錚錚作響。

 “你閉嘴!你們這些高高在上吃人肉喝人血的貴人!你們壓榨我們剝削我們,把我們當成畜生來奴役,來使喚,你們憑什麽還要來羞辱我們?只有邪君可以拯救我們,待我們剝除肮髒的肉丨體,淨化邪惡的靈魂,就可以徹底脫離苦海,永享福壽。”

 她憤怒的咆哮,滿是不甘和激烈的抗爭。

 只可惜,用錯了地方。

 時雍不理她,看向那個孩子。

 “你願意嗎?”

 孩子不吭聲,眼神畏懼。

 時雍又道:“你願意被人關在籠子,像豬狗一樣舔食腐敗的食物,見不到天日,見不到夥伴,見不到春天的桃花綻放,見不到夏天的烈陽炙熱,見不到秋天的黃葉飛舞,見不到冬天的雪花紛揚……你願意你的身體永遠在這暗無天日的冰冷籠子裡,像一個被人豢養的家畜,等待死亡的到來。而那個天外飛仙的夢想,是假的,是騙局,永不會實現。”

 “我不……”

 孩子張嘴說了兩個字,就被他的母親捂住了嘴。

 孩子瞪大一雙無辜的眼,看著時雍,眼裡充滿了祈求。

 時雍懂了。

 只有大人才有那麽多的欲望,想要福祿雙全成仙成佛長生不老,而小孩子往往簡單而直接,他的眼神澄澈乾淨,黑白分明,這是一個還沒有被汙染過的孩子。

 這籠子裡的生活,於他只是噩夢。

 “不怕。姐姐救你。”

 時雍站起來,揮劍砍開籠子的鎖。

 不料,裡面的幾個人卻躁動了起來,他們不願被解救,那個摟住孩子的乾瘦母親,在鐵鏈就要被時雍拉開的時候,甚至瘋了一般,死死掐住自己孩子的脖子,雙眼瀕臨絕望般的大吼著,發出一種怪異而尖利的叫聲。

 “不——”

 “邪君賜我永生。”

 “我的孩子,不潔的孩子,願死亡能拯救你肮髒的靈魂。”

 “……”

 在那個孩子眼神被母親掐得渙散之前,時雍和白馬扶舟終於製住了這幾個瘋狂的“修煉人”,將孩子從那個母親手上搶了回來。

 “哇!”

 當時雍將孩子摟入懷裡那一刹,驚恐顫抖的孩子,終於大哭出聲。

 時雍拍他後背,用這輩子用過的最溫柔的語氣告訴他。

 “不怕。你得救了。”

 她的眼瞄向白馬扶舟,微微一笑。

 “你看到沒有,這個大哥哥是從京城裡來的大公公。他能幫你解決一切困難。”

 白馬扶舟清冽絕豔的臉,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微微一涼,在看到孩子天真無邪的眼睛時,又不得不換上一副微笑溫和的樣子,朝他點頭。

 時雍瞄了白馬扶舟一眼。

 “你告訴我們,那個囚禁你的人,去了哪裡?你們又是哪裡的人,為什麽會在這裡?”

 “青山。”孩子抽抽泣泣,“我們是青山鎮人。那個壞蛋,方才回來一趟,不知拿了什麽,又走了。就在你們進門前不久……”

 回來拿了東西就走。

 時雍望向這個冰冷的土夯房,似乎在空氣裡嗅到一股濃重的陰魅味道。

 這裡晦暗、陰森,自然不能將孩子留在這裡。

 白馬扶舟發出鳴嫡,很快幾個東廠番役趕了過來。

 “把這裡收拾了。”

 籠子裡的人,還在叫喊。

 發出尖利而詭異的叫聲,仿佛地獄來的惡鬼。

 白馬扶舟回望一眼,又看了看時雍懷裡的那個孩子,輕描淡寫地道:

 “拿本座印信,通知官府。”

 時雍帶著大黑在這座郊外的民房轉了好幾圈,奇異的是,那個人身上的嗅源仿佛從這裡消失了。大黑把他們帶到這裡,焦灼的走來走去,卻再也找不出那個人的痕跡。

 遇到高手了。

 ————

 歸園田居客棧,已被官府的人圍住了。

 時雍兌現了承諾,確實向周捕頭和王仵作證明了是人非獸。

 周捕頭親眼看到了黑衣人,也從黑衣人夜襲時踩踏的香灰上提取到了鞋印。

 “八寸的鞋,足有七尺得身高。身量頎長、健碩。”

 聽周捕頭說完,時雍補充了一句。

 “右手無名指曾受鈍器所傷或斷裂。”

 周捕頭一驚,狐疑地看著她。

 “你怎麽看到的?”

 時雍:“用眼睛。”

 周捕頭:“……”

 當然是用眼睛,不然用腦子嗎?

 “那人分明戴了個護手,手掌和指節都包裹了起來,你怎會看得見?”

 時雍想了想,“用腦子。”

 “……”

 眾人一言不發看著她。

 時雍道:“他左手用劍,右手似有不便,在翻窗的時候,我曾見他試圖用手去扶,手指卷曲時,單單無名指卷不起來——”

 說到這裡,她冷不丁看了烏嬋一眼。

 “或許,是被小茗香所傷。”

 小茗香是個機靈的人,武藝不錯,那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他,必然是使用了些手段,而小茗香但凡有一絲清醒,就不可能不自救不掙扎,那麽在凶手身上留點什麽印跡,也不是不可能。

 烏嬋點點頭,眼瞳陰涼。

 “他為何要殺小茗香?”

 戲班這麽多人,為何獨獨挑了小茗香來殺?

 是碰巧撞上,還是故意為之?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天亮時,等衙門裡的人都走了,時雍告訴烏嬋。

 “這一切的根源,還在青山鎮。想要找出答案,我還得返回青山。”

 烏嬋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你想回青山,是為了案子,還是為了……”

 時雍沉默,等著她說下去。

 烏嬋卻沒有說。

 而是白馬扶舟接上了這句話。

 “若是為了趙胤,我勸你不必去了。”

 時雍莫名其妙,望了望周圍看著她的人。

 “我看上去不像是為了案子?”

 眾人不答。

 白馬扶舟輕笑,昏暗的天光裡,他溫和豔美的面容帶了一絲淺淺的嘲笑,像是對時雍,又像是對自己,然後自言自語一般,悠悠地道:

 “青山鎮,值得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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