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師番外明朝篇(六)
那女人徑自離去。
我走回去,挨著洛神坐下,兩人圍了火爐繼續取暖。融融溫軟,我倦意上來,偎了她的肩頭睡了。
這般安寧過了些時日,我這鋪子裡卻又來了名女子。以往我這鋪子裡鮮少有客上門,偶爾街坊鄰居過來贈些零嘴吃食,我們亦有禮回贈,或阿瑩他們幾個小孩混熟了之後,亦會得空過來繞一圈,隻為討把松子糖吃。
近來倒是越來越熱鬧了。
這女子纖細身姿,長發垂如瀑,面上扣了一張面具,看樣式還是早市上雜貨郎叫賣的那一批,模樣拙劣,有些滑稽。
女子雙手背在後頭,作出副年輕卻老成的模樣,面具下一雙烏黑眼睛滴溜溜地望著我,聲音頗為低沉地道:「掌櫃的,你這究竟賣些什麼?」
我自櫃檯轉悠出來,手往架上一指,敞亮示意:「賣貨。」
「什麼貨?」那女子眼珠一轉,問。
「呆貨。」我吐出兩個字。
那女子微愣,我大步過去抄了她的腰,一把將她兜著抱起來,就朝裡頭走去。
那女子又笑又叫地喚:「哎呀,搶人了,放開我!」
反正她雖是個大人,倒也及不上我高,又輕得很。我一路將她扛到後院,朝後院房裡收拾的洛神笑道:「洛神,快些出來!我搶了個姑娘,她自個獃頭鵝送上門的,待會我倆晚飯時分便將她剝皮去骨燉了罷!」
洛神自房裡出來,長身玉立倚著房門,淡道:「甚好。刀不快,我去磨刀。」
那女子嗚嗚嚶嚶的:「我不好吃。」
我惡狠狠的:「好吃不好吃,也得我倆說了算,還由得到你說。」
那女子拳頭輕輕錘了我一下,我鬆開手,她便輕捷跳下來,一路撲到洛神懷裡去了。
洛神穩住她,揭開她面上粗劣的面具,長生那張俏生生的臉便露了出來。
洛神這才低眉一笑。
我更是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長生一擰眉,雖早已是成熟女子的身量與面容了,神色還是微有嬌嗔:「阿瑾,阿洛。這般對堂姐,輩分哪裡去了。我是長輩,你們是後輩。」
許久不見,她倒是越發白皙水嫩了。
當年夜姑娘妙手替她易骨,治好她這總也長不大的癡病後,她終也同我年少那般一路身子拔節生長,按她孩童時作為推算,往後二十歲模樣時便定了型,只是因著她自幼缺陷,雖爹娘俱為十六翼凰羽,如今也隻將將得了三翼,那單片凰羽在左。不過能恢復成這般已是極大的喜事,凰都上下,無不對夜姑娘感恩戴德。
也虧得神智恢復後,是我和洛神當初一手將她帶到大,又有姑姑間歇從中照拂,已是孩子般習慣了我們呵護,不然她這原本還差些年歲便趕上姑姑的老老妖怪歲數,哪裡還能在這又嬌又乖地偎我和洛神懷裡。
這話可不能讓姑姑曉得了,不然她恐眼神來拆我的皮。反正我和洛神這老妖怪早已是認了,姑姑她這老老妖怪,沉著臉偏不認。
我道:「戴個面具過來欺瞞後輩,也是前輩之舉的麽。為老不尊。」
長生摟著洛神笑:「反正你們認得出。」
院裡冷,我著長生去房中炭火盆邊上坐了,見她腰上還一如既往綴著青翠欲滴的青笛。當初我以凰都無上珍貴的岩冰玉蟾作為醫治長生的酬謝,這青笛是當年夜姑娘的回禮,妥帖收藏在蜀地藏室。後來長生漸漸長高了,便央著我要那笛子,我自然二話不說給了她。
我看了一眼,也未說什麼,端來她喜歡吃的一些零嘴給她,道:「怎地今日突然來了,也不曉得靈羽傳訊知會一聲,嚇我們一跳。」
長生支支吾吾道:「靈羽傳訊是會驚動姑姑的。」
我訝然:「原是你偷偷出來的,姑姑不曉得麽?」
姑姑雖十分嚴厲肅穆,但我自認姑姑將我作心肝,將長生作寶貝。可是她這寶貝如今未曾知會她便獨自外出到她心肝在外的住處,剛歷戰火不久,世外紛亂,我相信她是會為她這寶貝問責她這心肝的。
我頓時肝疼。
洛神靜然不語。
長生低低道:「我出來之後,她定會發覺的,這些日子她總和我住在一處。」
洛神抬了眸,眸光幽邃:「是否發生何事?」
「無事的。」長生也抬起頭來,手裡捏了糖球,笑道:「我只是想你們了,想看看你們。」
洛神只是道:「想看我們,亦可知會姑姑。」
長生黯然道:「姑姑不會讓我出來的。」
「為何?」洛神續道。
洛神和我將長生帶大,長生平素是很粘洛神的,洛神閑暇教她許多,她亦很聽洛神之言。平素洛神問她,她都老老實實地答的。
長生黑眼珠微有暗色,道:「外頭不是才改朝換代不久的麽,姑姑不許我出來,言說凰都安全些。」
「是麽?」我看著她。
「是。」她坐得筆直,氣息卻隱隱不足。
洛神朝我瞥了一眼,再未說什麼,朝長生道:「現下姑姑定也是知會了,看她如何安排,你先隨我們住下來。想去玩耍什麼,我們陪你。」
長生這才展顏一笑。
長生在蘇州府住下了。有她在,我和洛神這日子變得越發有滋味些,也越發熱鬧。
一日有個樵夫打扮的老者瑟瑟縮縮往墨硯齋覷了許久,退回去,又欲要進來。這般來回許久,長生迎上去問他:「老人家,你要做什麼?」
那老者看看長生,又看看後頭的我和洛神,含糊道:「幾位掌櫃的,聽說你們鋪子裡收東西,是也不是?」
我也料到是這般。
做了幾百年古董營生,古董鋪子裡的古玩部分是我和洛神外出淘的,高山險谷,沙漠平川,哪裡都去了,當做遊歷。也有部分是有寶貝的人家,或因種種原因,想要快些脫手換些銀兩,便會自個上門來問詢,雖不乏贗品,亦能收到些許奇珍。
我請這老者進來飲茶,和氣問他:「老人家有什麼東西,拿與我看看。倘可以,我們會收的。」
那老者連連點頭,先前一直捂著胸口,這會子從補丁遍身的衣衫底下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個破布包來,哆哆嗦嗦打開了,拿給我看。
「掌櫃的,便是這個。」他手中是個缺了一角的蓋子,道:「我從自家後山挖的,我兒媳婦說這可能是個值錢玩意,叫我到城裡鋪子問問看,看能不能收。」
我捏著那蓋子仔細端詳一番,是青銅質的,肌理糙膩適度,間有老垢,的確是個年頭久遠的寶貝。看這模樣,應當是個酒壺蓋。
洛神接過,亦在一旁靜靜拿捏。
「怎麼樣?」老者道:「能值錢的麽?」
我道:「這只是一部分的,另外的壺身哪裡去了。倘若不是全品,即便是老貨,亦賣不出什麼價的。」
老者失望道:「其實還有一部分在……在地裡。」
「地裡?」
「我怎麼也挖不出來,便只能拿這東西過來問。」老者咳嗽幾聲,澀然道:「我家孫子生了病,請不起大夫,家裡也快揭不開鍋了,掌櫃的你看看單這東西,能值幾個錢?沒關係,一點點就成。」
長生扒著我的肩膀,輕聲道:「阿瑾,我們去看看罷。地裡那玩意,為什麼會挖不出來。」
洛神瞥她道:「你在家中悶了麽。」
「沒有。」長生聲音低低的。
我曉得她自從來了便不曾出去,便起身拿了兩錠銀子出來,拿給那老者:「這樣罷,老人家你先拿著,待我們去那看了壺身之後,再行定奪。」
那老者捧著銀兩,喜得鬍子都要吹起來了:「現下便去麽?還是我說個地,你們得了空循著去?」
我道:「你先回去給你孫子請大夫,留個詳細地址,我們隨後自個去。」
老者留了一張條子,千恩萬謝地去了。
剩下我們三人收拾一番,一人回去牽了匹馬,一路慢悠悠地過去。今日雖冷,天卻已然開晴,薄雪積在道旁樹上,青白相間,極是愜意喜人。
老者家在郊外,那裡有條河蜿蜒過來,途徑河中段,冬日水面靜雅,邊緣尚有薄冰,幾條小舟泛在上頭,有人在其上垂釣。
長生在馬上道:「有魚。」
我笑起來:「又沒帶釣竿,瞎想什麼。」
洛神抬眸望去,她的目光忽地起了些許變化,我循著她的目光望去,便見河邊上單膝跪著個道士打扮的女子,不消說竟還是那濯川道長。
她低下頭,正從河裡舀了水,灌進她放下的那隻大箱子裡。
這濯川道長洛神亦有所聞,我和她遠遠望著,長生不解道:「是熟人麽?」
我搖搖頭:「不是。」
那濯川大抵是將箱子灌滿了,便站起身來,低眉朝那箱子裡看了許久,隔得遠這般角度實也不曉得她究竟在看什麼。她將箱蓋合上,背上了背,那箱子上依舊還掛著她買的那隻撥浪鼓。
咚咚咚,一路輕輕去了。
※※※※※※※※※※※※※※※※※※※※
君倒備註:現在是大冬天呀,和很久以前某個片段的夏天完全是八竿子打不著的,細節很重要呀_(:з」∠)_。看到很多因為不記得或者混淆而誤解,所以特地在此提醒下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