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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虛陵現代篇》第三百三十三章
洛師番外明朝篇(九)

及至後面這些日子,我們三人在集市上倒也能瞧見那濯川道長與銀髮女子多次。

其實集市中人流穿梭,許多都是每日必來採買,我不在意便無甚印象。唯有那魚姑娘一頭銀髮扎眼得很,每次見了她都會同我打招呼,曉得她名喚魚淺,雖未有多少直接交流,漸漸的,竟也有種相識頗久之感。

瞧濯川道長那臉色,想來她是不大願意逛集市,不過魚淺看起來卻很有興緻,大抵是她硬拉著道長過來的。

魚淺在側,多數時候濯川道長不再背著她的那隻大箱子,即便有時背了,也能看出箱子不再似先前那般重,更沒有滲水。

洛神告訴我那箱子是道門的捉妖箱。

世間大多數詭物妖蠱都藏匿在荒無人煙之境,或古老陵墓,或虛渺秘境,但也免不了有些因著各種緣由流竄出來,混跡塵世之中。

過去幾百年旅途裡,我和洛神便遇過不少。

正是這些詭物入世,這才催生了許多除妖師的存在,除妖師多是佛門和道門中人,他們替尋常人祛除妖邪,祈求福澤,順便收取部分銀錢作為酬勞。

說到酬勞,自然便有許多打著幌子坑蒙拐騙的,越是戰亂越多邪氣,人們便也越發盲目相信,甚至一些人明明沒什麼本事,連妖蠱名號約莫都說不上幾個,竟也靠這個發了橫財。

十個除妖師九個富。

隻濯川道長她很窮。

好幾次見魚淺都喜歡在一些攤位旁或鋪面裡駐足,盯著一些東西愛不釋手,大抵是以往未曾接觸見過,多有好奇,這便更讓我確信她並非漢人,應是來自別處。

魚淺喜歡說:「這個好,我要買。」

濯川道長隻好道:「沒有錢,不能買。」

魚淺想是心性寬,渾不在意,買不起便放下東西,逛過這處,再到那處,優哉遊哉似水中搖曳的一尾魚。

濯川道長默默跟在她身後,我猜大抵是糾得腸子打結了。

不過有一次許是那東西太討魚淺喜歡,她拿捏許久,怔怔望著,終究也捨不得擱回原處。

她也未曾像以往那般笑說什麼這個好,要買。

濯川道長看著她那副模樣,頗為局促地在旁站著,伸手在袖口裡摸了摸,又放下了。

瞧了這般久,那店鋪掌櫃顯是不耐,一把將那錦盒奪過來,全然沒了最開始的殷勤:「這可是上好的珍珠,前幾日才新送來的好貨,獨獨兩顆,一般人可是買不起的。這等珍珠最忌濁氣,人手濁氣最重,瞧來摸去別是將它熏壞了。」

那魚淺略一垂眸,罕有的沒什麼話。

濯川道長面有冷色,倒也不吭一聲。

不知為何,這些天我對魚淺頗有好感,隻覺得她十分親和,此番見她這般,竟也有些可惜。

原本是想走過去買下這兩顆珍珠,再贈予她,但此舉顯是不妥的。

珍珠貴重,平白送人不但叫人心中多有猜忌,以為別有所圖,且更重要的是會叫那濯川道長難堪。我看出那道長是十分想買下這兩顆珍珠,無奈囊中羞澀,倘若我將這兩顆珍珠直接贈給她們,在魚淺面前,道長想必會覺得顏面掃地,這也是人之常情。

那鋪子外頭擺了書畫攤,我們便在那駐足,這個角度她們也瞧不見。

我看看洛神,洛神正漫不經心看一副字畫,大抵是察覺到我的目光,她抬起頭來,聲音略微高了些,淡道:「我瞧你近幾日面色比不得先前滋潤了,莫不是操勞過度?」

她這麼說,我便不高興了。

明明晨起時分,她替我梳妝,還不忘用手將我臉輕攏慢拈地摩挲了兩把。

不高興歸不高興,我卻也曉得她接下來要做什麼。

果然她面不改色地領著我走入那間鋪子:「聽說這家掌櫃的新入了上好的珍珠,不若買回去碾磨成粉,給清漪你滋潤一二。」

你怎地不說你自個操勞過度,要給你自個滋潤滋潤。

我被你折騰得已經夠滋潤了。

那掌櫃的聽罷,立即兩眼放光地向我們推薦起來,他唾沫橫飛,我忙扯著洛神不動聲色站遠了點。

魚淺瞧見我們,微微一笑,點點頭。

我道:「魚淺和道長竟也在這麼?你們瞧上了什麼?」

魚淺目光微黯,笑道:「師姑娘,洛姑娘,我們只是隨意看看,這便走了。」

濯川道長一言不發。

洛神付過銀錢,將那一雙珍珠收了起來。

四人一同走出鋪外,洛神頓了頓,突然朝濯川道長道:「道長近日可有閑暇?我那鋪子這些天似有些不太平,恐有邪祟,聽人說道長擅捉妖驅邪,不知可願替我看看?此番勞動道長,酬勞自是不會少了你的。」

濯川道長道:「有的。洛姑娘說個時間,我再行登門。」

洛神似是微鬆一口氣:「那多謝道長。我家表妹怕黑怕鬼怕打雷,近日被那些東西折騰得都不敢睡,這不面色都不滋潤了,我很是擔憂。」

我:「……」

魚淺竟仔細端詳起我的臉,片刻之後道:「我覺得十分滋潤啊。」

我:「……」

……承蒙誇讚。

洛神面無表情道:「那是她以前更為滋潤許多。」

我:「……」

路上雙方說了會話,再行別過。

等到濯川道長按照約定時間到了墨硯齋,她背著箱子在後頭各個房間轉悠了一遭,道:「許是在下學藝不精,倒也未曾瞧見有什麼髒東西,很乾凈。」

「大抵是暫且走了,保不齊隔些日子又會過來。」我給她端了些茶水點心,道:「道長不若替我們備些驅邪之物,免得再叫那些東西纏上了。」

濯川道長隻得照辦。

結束後,洛神將那兩顆珍珠當做酬勞給了她:「表妹認為她已然十分滋潤,拒絕服用這珍珠粉,倒讓我平白操了這份心。這東西擱在我們這也無甚用處,不若給道長你罷,現下許多鋪子收這珍珠,可以賣個好價錢。」

她頓了頓:「不過道長若不想這般費事,我也可給現銀。」

濯川道長接過那對珍珠,面有怔色,半晌才躬身道:「兩位姑娘大恩,濯川感懷在心,必不敢忘。」

我笑道:「道長哪裡話來。你幫我們祛除邪祟,我們感懷在心才是。」

濯川道長揣著珍珠離去。

洛神似笑非笑地在我面上摸了一把:「滋潤。」

長生在櫃檯那邊探頭過來:「?」

我:「……」

說起來新近的確是認識了一些人,墨硯齋相較往常也熱鬧了些。除了濯川和魚淺,先前那位買玉的女人也來過好些次,又挑走了些把玩的。

時不時她也會同我們說些話,不過大抵都是我在應答,洛神是不大開口的。

一來二去,日子久了也算相熟,曉得她姓吳,是縣裡城西柯家三少奶奶。柯家三公子近些日子才從外地做買賣回來,還帶回來個媳婦,這吳少奶奶雖才到長洲縣不久,名頭卻響得快,首先自然是她貌美,其次是她能幹。

許多大戶人家的少奶奶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常年見不著臉面,她卻因著幫柯家公子打理自家生意,時常要拋頭露面。柯家長輩十分寵她,柯家公子更是將她捧在手心上,從她平日衣裝配飾便能窺之一二。且她還有個出名的癖好,就是好古玩配飾,如今那些夫人小姐中時興的胭脂珠玉釵瞧也不瞧,只要年歲久的。

長洲縣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眼下還開著的古玩鋪子也只有墨硯齋,只因著如今戰亂才稍平,做古玩毫無出路,一些鋪子早已關門。我們不必顧慮這些問題,墨硯齋不過是過日子的消遣與興緻,這才一直開著。

原本鋪子是冷冷清清的,吳少奶奶這一來,倒是出了不少貨,更因著她這癖好,竟也引得一些有錢大戶的夫人小姐有樣學樣,雖不識貨,也要來我們鋪子繞上一遭。有時她們是簇擁著吳少奶奶過來,有時柯家三公子也會陪同在側。

洛神被她們吵得有些耳朵疼,折騰了幾日,我於後院生了篝火,備了些料理好的鮮肉,河魚來烤。

只因著我時常會做些點心,阿瑩他們那群小鬼頭自那日得了松子糖,三不五時地便揣著饞蟲過來了,他們來得勤,今日也給他們撞上了,扒拉在後院入口嘿嘿傻笑。

我忙招呼他們進到院裡。

阿瑩的姐姐也來了,給我們帶了自家做的香醬,自從阿瑩父母曉得阿瑩時常從我這帶吃的回去,十分過意不去,便也時不時讓阿瑩或者阿瑩的姐姐回禮。其他孩子也是如此,他們父母皆淳樸,都會讓他們順帶捎些自家土產。

我在火堆旁翻烤肉片和魚,阿瑩的姐姐也來幫忙刷上她家的香醬,長生最愛吃魚,直直地盯著我翻動河魚的動作。

我給她一串烤好的,她忙不迭接過去咬了。

「兩位掌櫃的。」吳少奶奶從外面進來,裹了裹身上的紫色大氅,笑道:「怎地今日不做生意了,竟烤起肉來。」

她朝洛神望了一眼,洛神並未起身,忙活著自個的事。

我也不好失禮,迎上去道:「天寒地凍的,便請了些朋友過來聚聚。」

這邊都開吃了,又怎好將她晾到一旁,便開口請她過去吃些東西烤烤火,她倒也未曾客氣,道聲謝披著大氅入了座。

我繼續烤肉,期間抬了抬眼,瞧見牆頭有人探頭探腦的。

牆頭積著白雪,她的銀髮散在上頭乍一看倒不是很分明。

我失笑:「魚姑娘,你在那裡做什麼?」

魚淺自牆頭一躍而下。

「要過來吃點暖暖身子麽?」我朝她招了招手,洛神也抬頭看她。

魚淺示意我過去,我隻得擱下手中肉串走到她身旁:「怎地不走正門?要從牆頭這邊來。」

魚淺每逢說話都並不是很流暢的模樣,想來她是外族人,後來才學的漢話。

她道:「別人說有什麼秘密事便要走後門,方才我尋了一陣,未曾瞧見師姑娘你家的後門,隻好翻上牆了。」

……也許她學漢話的確學得有些辛苦罷。

我道:「魚姑娘有什麼秘密事要同我說的?」

她看了看那邊人堆,我曉得她的意思,朝洛神做個手勢,洛神簡單頷首,那吳少奶奶也朝這邊看過來,我將魚淺領入後院書房,關上了門。

「這裡沒有別人了。」我道:「你大可放心。」

她點點頭:「你是青鳥,我自是放心的。」

我渾身驟然一震,心裡簡直卷過驚濤駭浪。

多少年都過去了,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同我提這兩個字眼。倘若有人同我提到神凰,都是不得了的大事,避之唯恐不及,更遑論青鳥?

「魚姑娘,請等一下,我是什麼?」我面上不露聲色,做出不解之態。

「你是青鳥。」她目光乾淨的望著我。

我後背已然沁出冷汗,笑道:「你怎地記錯了,我的名字是清漪才是。」

她笑笑,並未再說什麼,也未逼我承認,只是道:「她將那對珍珠拿給我了,我曉得是你和洛姑娘給的,多謝你們。別的我都不要,但這珍珠對我意義很不一般,它們身上有我姆娘的氣息。」

「你姆娘?」我沉吟。

「姆娘是我養母,是她一手將我帶大的。後來她便失蹤了,我出來尋她,一直都未曾尋到,不成想那日竟看見了這對珍珠。她是我姆娘的,決計錯不了,有這珍珠在,姆娘她定是遇到什麼麻煩了。」

她下唇咬出一條血痕:「……甚至是遭遇不測。」

我隻好寬慰她:「只是隨身珍珠罷了,也可能是你姆娘她不慎遺失,或者叫人偷走了,她本人會安然無恙的。」

魚淺道:「她都哭了,哭得這般痛苦,怎會無恙?」

我心頭更是一震。

……哭。

……眼淚。

……珍珠。

我細細看她的肌膚,泛著比尋常人更為水潤的光澤,她雖說得隱晦,我卻也想到了某個令人不敢置信的猜測。

泣淚成珠。

她和她姆娘,莫非……莫非是鮫人?

倘是這般,她這銀髮,這不甚流利的語言,還有其他異於常人的舉動,便都說得通了。

魚淺突然望著我,低聲道:「從小姆娘便同我說過,世上唯青鳥可託付信任。倘若有機會遇上青鳥,我可以求助。我想拜託你去問問那掌櫃的,這珍珠究竟從何而來,先前我和她過去,他並不理會。」

我謹慎道:「可是我真不是青什麼鳥,你弄錯了罷,實不相瞞,其實我聽不太懂你的意思。不過你要我去問那掌櫃珍珠來源,這自是可以的,到時我問過了,便告知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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