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父購置了一棟小洋樓,新傢具都安放妥當了,水電氣也通上了,跟搬家公司約好明天就來搬東西。
晚上,全家人都忙著收拾家當,溫艾把堆放在房間犄角旮旯裡的陳年舊物翻出來,卷了邊兒的小學語文第三冊、小浣熊乾脆面附贈的卡片、各種積灰生鏽的玩具……
只看上一眼,溫艾就立馬想起了這些小玩意兒背後的故事。
這本語文第三冊吧,嚴格說起來是嶽驍的,他自己那本不知丟哪兒了,上課時急得直喘粗氣,嶽驍二話沒說就把這本書推到了他桌上,站起來跟語文老師說自己把書搞丟了,這節課暫時和同桌一起看,周末就去書城買本新的。
在小朋友眼裡,丟三落四是要被羞羞臉的,但嶽驍愣是一個人扛了下來。
還有這些小卡片,當時可流行收集這個了,誰要是拿一大疊在手裡,那能得瑟得跟拿了一疊鈔票一樣。嶽驍不讓他吃乾脆面,說不健康,但是一轉頭卻買了幾十包,專門把卡片取出來給他,剩下的乾脆面全分給同學。
至於這堆玩具,光是最上面這兩把大水槍就害得他和嶽驍在陽檯面壁思過了一晚上……
溫艾對著面前的陳年舊物恍惚了好久,來這個世界都已經六年了,但怎麼好像每一點每一滴都能和嶽驍扯上關係呢?
「在發什麼呆?」嶽驍清空了衣櫃,走過來看了看地上的大箱子,在溫艾旁邊蹲下,「這些舊玩具想要就帶走吧。」
溫艾轉頭瞪了嶽驍一眼。
你看,這人又跑來摻和他的事了!
兩人收拾到很晚才睡下。
十三四歲的孩子正是躥身高的年紀,小時候睡起來舒適寬敞的床,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已經顯得有點擠,要想身體不懸空在床外面,只能肩挨肩乖乖躺好。
嶽驍發現溫艾不像平時那樣沾枕頭就著,輕聲問:「睡不著?」
溫艾睜著眼睛望著頭頂吊扇的輪廓:「錯過了點兒,不困了。」
嶽驍試探道:「那我陪你聊聊天?」
溫艾漫不經心道:「聊什麼?」
「你想聊什麼都行。」嶽驍想了想,「聊聊以後吧,你以後想做什麼?」
「幹嘛要告訴你?」溫艾翻過身看著他的側臉,「你先說你的,然後我再考慮要不要說。」
嶽驍笑了起來,翻個身跟他面對面,神采奕奕道:「我想當軍人。」
溫艾:「為什麼?」
嶽驍熱血道:「保家衛國,守護想守護的人。」
溫艾「切」了一聲:「還不就是個窮當兵的。」
嶽驍愣了一下:「那你想做什麼?」
「我不跟你學,我要好好讀書,將來考大學掙大錢。」溫艾頓了頓,「不過我其實更想懶在家裡,啥都不幹,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嶽驍看著溫艾細嫩的臉蛋,發現他確實應該享受後一種生活。
對於自己的夢想,嶽驍產生了那麼一絲動搖。
兩人又斷斷續續地聊了一會兒,溫艾說話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最後睡得小呼嚕都打起來了。
嶽驍睜著眼睛不想睡,到了新家他們就要分房間了,也許以後再也沒機會和弟弟睡同一張床,他想趁現在再多看看弟弟睡著後的乖巧模樣。
安父買的小洋樓有兩層,溫艾和嶽驍的房間都在二樓,正好門對門。
住進新家的第一晚,溫艾躺在大床上輾轉反側,翻來覆去地烙餅子。
和嶽驍同床共枕了這麼久,現在身邊突然空落落的,一點踏實感都沒有。
溫艾失眠到凌晨,尿意都積累起來了,他披上衣服準備去放水,剛走出房間,對面的門也開了。
「還沒睡?」嶽驍走到他面前,「昨晚睡那麼晚,今天都不困嗎?」
「我……」溫艾擰著眉毛想了想,「我認床!」
嶽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上完廁所,溫艾正要回樓上的房間,嶽驍端著牛奶從廚房裡出來,往他面前一遞:「給,喝了好睡覺。」
「等一下。」溫艾用紙巾擦乾手上的水,然後才接過了玻璃杯,「有點燙。」
「新買的奶鍋我頭一次用,沒掌握好時間。」嶽驍道,「你拿著暖會兒手吧,等涼點了再喝。」
溫艾點點頭:「哦。」
兩人站在樓梯口,溫艾倚著木樓梯的扶手,往杯子裡吹著氣:「你為什麼也沒睡?」
嶽驍坦誠地笑笑:「突然一個人睡,有點不習慣。」
溫艾亂出主意:「那你把枕頭放旁邊假裝有人唄。」
「好,回去我試試。」嶽驍用下巴指了指牛奶,「溫度差不多了,趁熱喝。」
溫艾低頭抿了一口,砸吧砸吧嘴,眼睛一亮:「好甜啊!」
「喜歡嗎?」嶽驍沖他笑,「我加了兩杓蜂蜜進去。」
「嗯!」溫艾點點頭,咕嚕咕嚕地喝起來。
蜂蜜的香甜和濃鬱的奶味融化在一起,對溫艾這種嗜甜的人來說,每一口都美得冒泡。
還剩最後兩口時,溫艾有點捨不得喝了,晃晃杯底的牛奶,又抬頭看看面前的嶽驍。
嶽驍還能不懂這什麼意思?
「喝太飽等會兒更睡不著。」嶽驍哄道,「明天晚上再給你熱,多熱點。」
嶽驍對溫艾的飲食控制得很嚴,溫艾知道今晚沒戲了,趁熱把剩下的牛奶倒進了嘴裡。
回到房間,溫艾感覺倦意慢慢湧了上來,但還是缺點什麼,他想了想,拿了一個枕頭放在身側假裝有人,這才踏踏實實地睡了過去。
過年,安父安母把親戚請到家裡來吃年夜飯,一半是為了團圓,一半算是慶賀喬遷,各種叔叔嬸嬸大舅爺二姥姥塞了一屋子,十個人裡有八個人都穿著紅衣服,熱鬧又喜慶。
吃完飯,一大家子人圍著電視機看春晚,溫艾和嶽驍被七大姑八大姨們逮住,讓他們表演一個,演得好才給紅包。
溫艾這都多大了呀,時隔多年,要他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再和嶽驍來一段國標,那他寧願不要那點壓歲錢,所以面對嶽驍伸過來的手,他毫不猶豫地給人家拍了回去。
大人們就愛逗孩子,他越害羞,親戚們鬧騰得越厲害。
最後還是大舅爺出來跺了跺拐棍:「行了,孩子都半大不小了,說個吉祥話就成!」
老長輩發了話,溫艾和嶽驍這才順順利利地拜了年領了紅包。
錢一到手,溫艾立馬躥出門放炮仗玩兒去了,嶽驍雷打不動地陪在他身邊,安母追到門口,叮囑他們別走太遠,注意安全。
社區裡的小賣部每到過年就在門口支個攤子賣鞭炮,兩人站在攤前挑選,溫艾從安父那兒繼承了「買買買」的闊氣,而且買的都是危險係數比較高的,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嶽驍,頓時樂了:「你膽兒怎麼這麼小啊?凈選些三歲小孩兒玩的摔炮。」
嶽驍沒反駁,給老闆指了指溫艾和自己:「我們的錢一起算。」
這兩大袋鞭炮花費不低,嶽驍兜裡的壓歲錢還沒揣熱,一半的票子就花了出去。
過年過節的溫艾心情好,提起自己那袋,沖嶽驍翹了翹嘴角:「謝啦!」
社區的空地上有不少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放鞭炮,大人小孩兒都有,地上已經鋪了一層紅紅的炮衣,全是炸剩下來的,踩上去特別有感覺。
不遠處有一夥人把一長串鞭炮掛在了樹枝上,用火柴點燃引火線,捂著耳朵跑開,鞭炮劈裡啪啦炸得樹枝直晃,最後掉到地上接著炸。
灰白的煙霧飄過來,聞著「年味」十足。
溫艾撿了個寬敞地兒,拿出比他五個手指頭加起來還粗的二踢腳,興沖沖地就要放。
嶽驍把他的打火機和二踢腳都拿走:「我幫你點。」
「不是。」溫艾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轉頭問嶽驍,「你幫我點了那我還玩什麼呀?你這行為就跟我要尿尿,結果你先鑽進廁所說要幫我尿一樣。」
嶽驍被他的形容逗樂了,從自己的袋子裡拿出一支煙火棒,點燃了遞給他:「你玩這個。」
溫艾拿著煙火棒舞了兩下,看著空氣裡劃出來的明亮軌跡,心裡一點也不得勁兒:「有什麼可玩的啊這個?」
說著他就把煙火棒扔了,重新掏了個二踢腳出來。
「這個危險。」嶽驍又給他收走,「你想聽聲兒我幫你放就是。」
「你幹嘛老搶我的!」溫艾這下來脾氣了,「我就要自己放!」
嶽驍耐心地哄:「容易炸傷手。」
「那什麼不炸手?」溫艾踢了踢地上已經熄滅的煙火棒,「你別說這個啊,這玩意兒都不算炮仗。」
嶽驍給了他一個小紙盒:「這個算。」
溫艾借著路燈低頭一看——
摔炮。
往硬東西上一摔就能摔出聲兒,音量特小。
三歲小孩過年必備。
溫艾好半天才抬起頭,神色平靜地沖嶽驍伸手:「再多給我兩盒。」
嶽驍翻翻袋子,把剩下的九盒全給他了,還作死地補充一句:「慢慢玩。」
溫艾一言不發地拆開紙盒,把摔炮全部倒進棉衣口袋裡,左右兩邊都倒了。
他抬頭看著嶽驍,往後退開點距離,抓起一把摔炮就往嶽驍腳下砸。
「叫你不讓我玩二踢腳!叫你給我塞破摔炮!」溫艾兩隻手同時開弓,一把接一把地砸,劈劈啪啪炸得嶽驍沒地兒落腳,「炸掉你這個欺負人的!」
摔炮威力不大,但也經不住溫艾這種暴雨點兒似的圍攻,嶽驍跳著腳四處閃躲,平時那正經懂事的形象垮得影兒都沒了,說不出的狼狽滑稽。
溫艾瞅著他那樣兒,突然「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心裡憋的氣瞬間通暢。
正好兜裡的摔炮都摔沒了,溫艾就揣著手站在原地笑他。
嶽驍也不躲了,停在離溫艾幾步遠的地方,視線被他牢牢地吸了過去。
旁邊人家的窗戶上掛著兩盞明亮的大紅燈籠,紅光遙遙地映著溫艾,精緻的臉上跳動著笑意,那笑容真的特別溫暖,特別好看。
嶽驍的心突然跳得飛快。
砰砰砰砰砰砰——
快得差點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