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臨川有個優點。
言必行, 行必果。
據說崔蠻貴人為復寵,特地請了劉黃門專門為其作賦一首。
沒想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陛下深受感動, 畫風就開始一路往不可控制地方向發展去了。
陛下當即要封劉黃門為夫人, 願與其同榻,抵足而眠, 誰都攔不住。
繼做了各種昏聵事兒後, 這少年小暴君又開啟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條路。
不顧眾人非議, 搶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兒進宮。
劉黃門是大雍耆儒, 德高望重, 平日裡侍從皇帝, 起草詔書, 瓶尚書奏事,頗得牧臨川信任。
劉黃門羞憤欲死,差點兒一頭撞死在殿前。
牧臨川掩面痛哭︰“孤尚不知愛卿竟然對孤如此情深義重。
隻可恨世人多是嘴多舌長, 迂腐不化之輩。”
少年一邊哭,一邊提著袖子擦眼淚, 哭得眼尾通紅, “你我二人情誼不容於世, 愛卿竟願意為了孤以死明志。”
“愛卿放心, 孤絕不是那等薄情寡義之輩。卿卿既愛我, 我自也愛恤卿卿。”
“孤知曉,卿卿家有悍室。卿卿是被逼無奈才娶了這悍婦。”
“你劉家婦棒打鴛鴦著實可恨,卿卿不方便出手,就由孤來出手。”
“孤這就下令斬了這悍婦, 和這悍婦所生的兒女。”
牧臨川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
涕淚橫流, 毫無帝王包袱。
少年哭得烏發散落,眼尾通紅,但字字句句卻聽得劉季舒心中發寒。
一家老小性命都系於這小暴君言語之間。
想到家中結發老妻與稚子,劉季舒眼裡也流下眼淚來,顫巍巍地俯身就拜,面露痛苦之色,槌心高呼饒命。
“陛下饒命,臣願意入宮。”
牧臨川忙起身將劉季舒扶起,動作之倉促,甚至甩飛了一隻木屐。
“卿卿這又說得什麼話。”
少年忍痛道︰“既然卿卿為那悍婦求情,孤便饒她一命吧。”
於是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下來。
素日裡浮浪的小皇帝,特地一板一眼的遵循禮節,下令使鴻臚卿帶著玉帛上門。
大雍朝有規定,拜三夫人使卿。九嬪使五官中郎將,美人、良人使謁者,於典製為弘。
牧臨川叫鴻臚卿上門,以示寵愛。
接到這個命令的時候,鴻臚卿心情不可不謂復雜。
劉黃門在朝中頗有威信,劉氏乃前朝皇姓,劉季舒出生河間劉氏,少時好學,明經博覽,名動河間,此後隱居教授,門下學生數以千計,時人附會稱之為“河間孔子”。
牧臨川聽說了這事兒,特地大老遠跑到了河間請他入朝為官,授了黃門侍郎一職,平尚書奏事,越過尚書省,地位尊崇無比。
兩老頭面面相覷間,劉黃門又差點兒一頭撞死在了自家柱子前。
鴻臚卿楊曦嘆了口氣︰“明公素日裡明哲保身多了,怎麼想不開摻和進崔家阿蠻那事兒?陛下這回可是真動了怒,沒殺了你已經算是陛下開恩了。”
黃門侍郎是天子近臣,若不是信任,牧臨川也不會授予劉季舒黃門侍郎一職。
也正因黃門侍郎地位特殊,與天子走動頻繁,是群臣中最了解天子的,崔蠻這才特地請了他來作賦。
但這對於牧臨川而言實在是大忌。
身邊人竟然被崔蠻“買通”作賦,任誰身邊被撬牆角,誰心裡都不痛快。
需知有一就有二,等身邊被滲透成篩子來,再想補救就完了。
牧臨川行事昏聵,但腦子和眼楮卻一點兒都不昏,反倒亮堂得很。
這小瘋子聰敏得令人心驚,只可惜心思不在朝政上。
楊曦︰“也難為陛下能想出這法子來……”
讀書人最重臉面,牧臨川此舉無疑比殺了劉季舒還狠毒。
劉季舒槌心長嘆︰“若不是我與崔素有舊,他家女兒找上來時,我又怎會替她作這篇賦!!”
楊曦勸慰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這算不得明公的錯,
進宮之後,明公好自為之,千萬別做傻事,唉……”
“如今主昏於上,臣欺於下。明公進宮,倒未嘗不是個以正聖聽,揚清激濁的好時機。”
“有明公時時警醒規勸著,說不定陛下想開了……”
楊曦壓低了嗓音道︰“這可是造福四方百姓,利在千秋的壯舉啊。”
荊州長樂王虎視眈眈,隱隱有劍指上京之意。
時不待人,牧臨川若是再這般裝聾作啞下去,只怕遲早要被他這位堂兄從王位上趕下來。
劉黃門嘴裡發苦,捶著大腿又嘆息了一聲。
他這幾天在家中也是如此安慰自己的。
不管此事能不能成,後世史書總是要大書特書一筆了,他恐怕是要貽笑千年了。
“罷了罷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也合該我命中有此劫。”
……
劉黃門入宮這事兒,在牧臨川的后宮很是引起了一陣轟動。
劉黃門,不,應該叫劉夫人了。入宮之後,卻鮮少露面,完全不給人看熱鬧的機會。
陸拂拂今天起得有點兒晚,整個人都有點兒暈乎乎的。
一出門,就看到張嵩帶著徒弟在門口笑︰“才人,陛下吩咐奴送來了點兒吃食。”
陸拂拂立刻就不困了,伸手接過了食盒,不該少的禮節一點兒都沒少︰“多謝張公公。”
張嵩含笑著點點頭,也不多留。
陸拂拂抱著食盒往屋裡走,袁令宜正倚著軟榻看書,方虎頭坐在鏡子前梳頭。
看著單子上的這名字,方虎頭有點兒震驚地揚起了眉頭︰“……金粟涵芳桂花糕(注︰清代《國朝宮史》),香蒸珠粒松子糕、碧芽凝液茶葉糕,這都什麼和什麼。”
“幾個糕點名字取得這般花裡胡哨的。”
袁令宜合了書直笑︰“上京就是如此,不比你們隴西人利落灑脫。”
自從那天送了蘿卜湯之後,牧臨川就常常使喚張嵩過來送吃的。
這些糕點取名雖說浮誇了點兒,但味道都十分不錯,
桂花糕軟糯,松子糕味厚醇香,茶葉糕清甜。
就連一向胃口沒鳥大的袁令宜,這幾天都吃了不少,養胖了許多。
方虎頭不愛吃甜,沒吃兩口就擱下了手,反問道︰“這幾天她們來煩你了沒?”
她們指的自然就是后宮那些妃嬪宮婢。
陸拂拂苦惱地垮著一張臉,將頭砸在桌子上,嘟囔道︰“和從前一樣。”
小姑娘靈動鮮活的模樣,令袁令宜忍俊不禁。
和從前一樣
方虎頭略一思忖就明白了陸拂拂的意思,不由皺緊了眉。
牧臨川雖然“寵”著陸拂拂,卻從未給過她位份。
劉季舒他都能隨手封個夫人,而陸拂拂呢,這都多久了,完全不見牧臨川他有把陸拂拂位份往上提一提的意思。
於是,在其他人看來,這份“寵愛”難免就摻雜了點兒水分,就跟寵著個什麼小貓小狗似的,不上心,自然也不足為懼。
方虎頭雖然不喜歡陸拂拂和牧臨川走太近,但事已至此,也隻好替拂拂謀劃考慮。
袁令宜問︰“拂拂,你可有探聽過陛下的想法。”
陸拂拂一愣︰“……沒。”
她這還真沒想過。
袁令宜瞥了她一眼。
少女抻了個大大的懶腰,倒笑著安慰起她倆來。
“袁姐姐,方姐姐,我沒事兒,再說吧。”
晨光朦朧著黑色的瞳仁,一圈兒都泛著點兒淡金色的微光,像是小月亮。
從小山坳裡走出來的姑娘,當然也對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生活抱有無窮的想象。
陸拂拂有野心,不甘於平庸,也不甘於認命。
但幸運的是,她並未被這浮華擾亂了雙眼。
降臨在妮身上,降臨在她們這個小家庭的苦難使她吃盡了苦頭,同時也使她保有了清醒。
一分權力等同於一分的責任,一分的義務。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所有命運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標注好了價格。
做夫人,甚至是王后,絕沒有那麼容易。
陸拂拂自認為她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姑娘,沒做王后的本領。
她的目標可不是做王后,她的目標自始至終只有牧臨川一人罷了。
拂拂暗中告訴自己。
要是被宮裡這些閑言碎語帶偏了,顧此失彼,那她到時候連哭都沒地方哭。
這事兒也就這樣揭過了。
拂拂注重著身材,惦記著自己還要攻略牧臨川,不敢吃太多。
將食盒蓋上後,掙扎了半天,屈從與食欲,十分沒出息地又偷了一塊桂花糕。
……
一塊兒松子糕。
……
一塊兒茶葉糕。
……
一連三塊糕點下肚,嘴裡又叼著一塊兒,拂拂罪惡感爆棚,苦著臉嘆了口氣。
深感減肥之路艱難多舛。
吃過早餐之後,拂拂略作收拾,進了廚房,
張嵩說,牧臨川把她做的那碗蘿卜湯都喝光了。
俗話說,抓住一個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陸拂拂雖然不大信這個,但牧臨川這個反應,給了她莫大的激勵。
機會稍縱即逝,任何機會她都要牢牢攥在手裡。
早在昨天晚上,拂拂就已經決定了今天的食譜。
她今天打算做皮蛋瘦肉粥。
砂鍋上咕嘟嘟地煮著粥,一邊剝著皮蛋,拂拂一邊慢慢地想。
冬天天冷,喝粥最暖胃。
牧臨川和妮一樣,身體都不大好。
剝完的皮蛋晶瑩剔透,拂拂低著眼耐心切成瓣。
這一通忙活下來,少女熱得鼻尖都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袖口輕輕拭去鼻尖、臉頰上的汗,陸拂拂長舒了口氣,將粥裝入食盒裡。
這粥她熬了好幾個小時,剛剛嘗了一口,入口即化,佐以皮蛋、豬肉,撒了蔥花、薑絲,味道淳厚。
每一粒軟糯糯的米,都被蛋黃這濃鬱香醇的口感,牢牢包裹住。
害怕冷了,一路上陸拂拂不敢耽擱,提著食盒,腳程飛快。
卻沒想到還真是冤家路窄,怕什麼來什麼,路上正好遇到了幾個熟面孔,是大鄭夫人,周充華與胡美人幾人。
一打照面,彼此都在心裡打量著對方。
胡美人面色尷尬。
誰能想到前段時間被她們當成個笑話來解悶逗趣兒的陸拂拂,竟然成了最受少年天子寵愛的嬪妃。
周充華倒是笑起來,嗓音涼涼的,聽不出友善︰“才人這是要往哪兒去?”
拂拂停下腳步,靜靜地看了她一眼,心裡隱隱覺得有點兒不妙。
這熟悉的宮鬥套路……
果不其然,下一秒,周充華就笑起來︰“才人最近可真是春風得意了,竟然連我一句問候也不願回復了。”
周充華自恃美貌,目光挑剔地在陸拂拂身上打量了一圈兒。
心裡暗吃了一驚。
怎麼幾天不見,陸拂拂好像又變漂亮了不少。
她在充華的位份上待得久了,牧臨川一連拔擢了崔蠻、劉黃門,卻沒有想起她的意思。她心中忿忿,忍不住出言刺了兩句。
大鄭夫人這幾天憔悴了不少,面色蒼白,仿佛風一吹就倒。
全然沒了從前那副冷淡矜貴的模樣,目光落在陸拂拂的臉上,不由多了幾分怨毒之色。
小妹與鄭家上上下下數十條命,都得算在陸拂拂身上。不知為何,牧臨川卻沒有殺她。或許他是覺著,留著她一人苟活於世更痛苦罷了。
大鄭夫人闔上雙眼,再睜開眼時,眼裡已泛了點兒冷意。
她成了闔宮的笑話都拜陸拂拂所賜,眼下雖然殺不了她,卻也能借位份壓一壓,讓她吃一番苦頭。
周充華說話的時候,大鄭夫人一直未曾開口。
一開口,便不鹹不淡道︰“充華此言有理,陸拂拂,充華位份比你高,你為何不回她話?”
“我知曉這幾日陛下寵你。陛下寵你是你的福分,為不辜負陛下這份好意,你更應該恭謹柔順才是。”
“如今,卻是目無宮規,不遵禮法了。我身為夫人,如今宮中後位空懸。”大鄭夫人嗓音淡淡,“自然有替陛下管教你的權利。”
“鑒於你這幾日的確是恃寵而驕,行事張狂,沖撞了充華,你就在這兒跪著反省吧。”
拂拂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這擺明是在刁難。
這些后宮裡的妃嬪怎麼這麼閑,在拂拂看來,這些沒意義的爭鬥簡直是在浪費時間,還不如同事間勾心鬥角呢。
跪還是不跪。
不跪,此事絕不能善了。
跪,大冬天的跪下去膝蓋都要動壞了,不過倒能借此機會向牧臨川賣一波慘。
陸拂拂大腦飛快運轉著,沒多加思索就拿定了主意。
不跪。
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沒必要為了牧臨川這薛定諤的憐愛而糟蹋了自己的身體。
不能善了又如何,她和大鄭夫人本來就已經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今天她這跪下,說不定牧臨川這小暴君還看不起她呢。
非但牧臨川看不起她,這后宮裡所有人都會知道她是個任人搓揉的麵團兒。難保不會有人趁機來踩一腳。
打定了注意,拂拂腳下紋絲不動,提著食盒看過去,少女眼珠一轉,甜甜地笑起來,模樣謙遜又溫和,像是面對曾經的傻逼同事一樣,“夫人見諒,剛剛的確是我太過失禮。”
“充華有所不知,”拂拂面向她,神色鄭重,不卑不亢地指著食盒道,“我是去為陛下送粥的。”
“陛下想吃這粥很久了,方才我一時心急,唯恐耽擱了時辰,粥涼了,到了陛下那兒不好交代,這才忙中出錯,冒犯了充華。”
抬出了牧臨川,一號同事周充華面色微微一變,忍不住暗罵了一句小.賤.人。以為抬出陛下就有用了嗎?
可是,她還真有點兒慫了。
粥要是真涼了,想到牧臨川那似哭非笑的癲狂模樣,周充華心裡一個寒噤,真不該再為難。
少女看上去像是個恃寵而驕的小美人兒,心裡其實也直冒冷汗。
騙對方牧臨川想吃這粥什麼的……
拂拂心中頓感壓力山大,一滴冷汗順著額頭滑落了下來。
只能希望這事兒揭過之後,在場的宮嬪不會想起來那這事兒去問牧臨川。
正心裡焦急得要死,頂頭上司大鄭夫人看了她半晌,突然道︰“這粥我去給陛下送過去就是了。陸才人且在這兒跪著吧。”
大鄭夫人突然讓拂拂想到了她從前上班的工廠裡一位女同事。
這位女同事,其實也就是個小管理,偏生操著廠長夫人的心,刻薄又不好相處,有事沒事兒就愛在微信給大家灌雞湯,朋友圈陰陽怪氣,傷春悲秋。拂拂以前就沒少被對方刁難,一遇到她就忍不住滿頭大汗。
女人的臉與記憶中的模樣漸漸重合。
這是明擺著叫她跪定了。
陸拂拂黑白分明的眼楮看著大鄭夫人,心裡偏生起了股倔氣,有些賭氣,自暴自棄地閉眼想。
她不跪,她憑啥跪。
而且她有預感,她這一跪,傳到牧臨川那兒,牧臨川絕不會替她撐腰或找場子。
氣氛在這僵持中逐漸凝固。
周充華臉色有點兒差︰“陸才人,你難道還要冒犯大鄭夫人不成嗎?”
倒是二號同事胡美人看了她一眼,訕訕地笑了笑,出言打圓場︰“陸才人也是事出有因……今天不如就算了吧。”
拂拂眨眨眼,頓時了然。
大廈將傾之時必有預兆。
鄭家上下被逼自戕之後,大鄭夫人在宮中的威嚴已露出幾分頹勢。
這不,她們自己窩裡都不太平呢。
胡美人似乎有了“脫鄭”,另尋靠山的打算。而大鄭夫人也想借這機會,壓一壓風頭正盛的陸拂拂。
陸拂拂不退讓,大鄭夫人神情微僵,一時間還真不敢拿她怎麼辦。
……
千佛窟內,明燈千盞,星火錯落。
少年穿著件黑色的長袍,孤零零地坐在佛窟內,低垂著眼睫給佛像上色,淡淡地問︰“她真什麼都沒說?”
張嵩笑道︰“才人的確什麼都沒說。”
牧臨川呼吸一滯,抿緊了唇。
這一次一次試探下去,試探得他都煩了。
少年焦躁地擼了把腕子上的佛珠,冷冷一笑。
后宮裡那些傳聞當然也傳到了他耳朵裡。
實際上,他知道得比陸拂拂還多。
什麼“不過是個解悶逗趣兒的笑話”,又倒如今的“陛下哪怕封了個老頭兒當夫人也不願封她。”
筆鋒陡然一轉。
少年蘸了點兒朱砂色,手腕輕移間,面前這佛像唇瓣便被他抹了層胭脂。
牧臨川撐著下巴,細細地端詳著眼前這含笑的佛像。
“含笑”是他專門在屍體身上用了鐵絲,從左臉頰一直穿到了右臉頰,扯出來的笑。
憨態可掬,慈眉善目的佛像,唇瓣丹暉i麗,在晦暗不定的燈火下,愈見幾分詭異。
但牧臨川看著卻滿意極了,又信手上了幾筆腮紅,惡趣味地塗得像個猴屁股。
漫不經心地塗塗抹抹著,牧臨川長長的眼睫壓下來。
坦白說。
他一開始的確是將陸拂拂當作個解悶逗趣兒的玩意兒的,順便還能透過她好好看一看嫂嫂。
卻沒想到陸拂拂竟然能在他手下活了這麼長時間,當真是可喜可賀。
如今,劉黃門入了宮,宮中傳言甚囂塵上。處於這傳言中心,陸拂拂竟然還能這麼淡定,則讓他更好奇,更高興,也更……煩躁了點兒。
牧臨川真是奇了怪了。
張嵩瞅著牧臨川的臉色,大膽地開了口︰“陛下,老奴倒有個想法。”
“說。”
“老奴覺得,才人或許是吃醋了。”
牧臨川一個哆嗦,手下一抖。
“吃醋了?”他高高揚起眉梢,睜大了眼,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張嵩道︰“宮中這些傳言,陛下想必也聽到了……陛下封了那劉黃門做夫人,卻沒提陸才人的位份……”
牧臨川擺出一副好學的姿態,躍躍欲試︰“以愛卿之見,孤該如何是好?”
“自然是提一提陸才人的位份,賞點兒東西下去,再好生安撫一番罷了。”
吃醋了?
心跳漏了一拍,少年蹙起了眉,心下卻越想越覺得這話不可信。
倘若真信了張嵩這話,和自戀狂有什麼分別?
果然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女孩子當真難懂。
他是天子,天子怎麼能猜測小女子的心意。
“既然如此……”少年狀似大方地擺擺手,放下了筆墨,步出千佛窟,“那就依你的意思吧。”
氣氛僵持中。
少女訕訕一笑,輕輕巧巧地往後滑開一步,朝大鄭夫人微微頷首,抓緊機會開溜。
“請夫人容我先去將這粥送給陛下。之後,我再來領……”
罰。
話說到一步,拂拂立馬剎住,換了個說法,“余下的爭執,請容我送完粥還再來與夫人解釋。”
為剛剛差點兒脫口而出的話,陸拂拂心裡砰砰直跳。
好險。
她剛剛要是不假思索說了“領罰”這兩個字,大鄭夫人定會在這兩個字上大做文章。
大鄭夫人臉上看不出喜怒,淡淡地盯著她看了半晌。
就在陸拂拂加快腳步,準備開溜的剎那間,陡然開了口。
“慢著。”
“陸才人好大的威風。”女人冷笑著,一步一步走近,“竟是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嗎?”
女人終於被逼急了,發了狠,撕破了往日冷淡矜貴的假面,這些時日她接連喪妹喪父喪母,神經崩潰就在一瞬之間。
一個眼神,左右宮婢便會意地走上前來,架著陸拂拂的胳膊,迫使她跪下。
陸拂拂心裡咯 一聲。
心知今天無法善了,抿著唇用力掙扎著一聲不吭。
大鄭夫人緩步走到了陸拂拂面前,抬起了手。
一陣勁風襲來
拂拂駭然地睜大了眼。
她竟然要打臉!!
奈何被宮婢架得死死的,不論她如何掙扎都掙脫不開桎梏。
預想之中的疼痛沒有襲來。
陸拂拂大腦一空,眼前一花,面前好似掠過了一團濃重的烏雲。
緊跟著她落入了一個冰冷又飽含血腥味兒的懷抱。
來人將她腦袋摁得死死的。
她整張臉埋在了對方□□白皙的胸口。
旋即,下頷被人抬起,對上的就是那雙猩紅色的眼眸,猶如冰凍的血。
這一幕幾乎和當初在華林園中的那一幕重合。
少年眼睫微微一顫,看著她剛剛因為激動和倔 漲紅的臉,勾起個笑來。
然後越笑,聲音越大。
“乾得好。”
牧臨川偏著腦袋,手指緩緩上移,摁在她柔軟的嘴唇上,用力地留下了個青白色的印子。
少年笑得渾身直哆嗦,幾乎直不起腰。
“乾得好。”
這三個字很輕,縹緲得就像霧。
然後就對上了陸拂拂震驚的,像是看神經病一樣的目光。
少傾,牧臨川終於放開了掐著陸拂拂胳膊的手。
少年好整以暇地轉身,面向了他身後這些比他大出了不少的老婆們。
他這些大老婆、小老婆都沒想到他竟然會突然出現在這兒,各個都駭然變了臉色。
尤其是那兩個宮婢。
大鄭夫人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了他身上,眼裡露出恨意、哀婉、失望種種復雜之色。
張嵩遠遠地站在一邊,看不清臉上的神情。
拂拂因為激動和不甘漲紅的臉,臉上溫度逐漸褪去,心跳也漸漸恢復了鎮靜,看到了張嵩,她突然就明白了過來。
牧臨川早就站在那兒了,他一直在觀察著她的反應。
拂拂喉嚨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時有些憋悶地鼓起臉。
她就知道這小暴君絕沒有這麼好心。但他這是被害妄想癥還是怎麼地,試探來試探去還試探個沒完了。
牧臨川柔情蜜意地問︰“夫人這是在做什麼?”
大鄭夫人神情僵硬︰“……如陛下所見,妾在治理六宮。”
“陸才人恃寵而驕,以下犯上,目無宮規,沖撞了周充華,毫無悔意。”
“妾不得已”
這柔婉的態度,使得牧臨川有些意興闌珊。
少年兩扇眼睫覆壓下來。
熹微的日光落在他蒼白的肌膚上,少年骨肉勻亭,骨肉間的起轉承合,走勢變化無不含著點兒脆弱病態之美。
“孤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原來不過如此。”
牧臨川笑意吟吟道︰“夫人為孤的后宮如此勞心勞力,孤在此先謝過夫人了。”
言罷,竟然行了個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大禮。
站在大鄭夫人身後的周充華等人呼啦啦又跪倒在地,一個個瑟瑟發抖得宛如小雞仔。
牧臨川細細地打量了一眼鄭夫人,他神情有柔情蜜意的憐惜,有後悔,也有愧疚。
牧臨川槌心長嘆道︰“夫人又瘦了,唉,是孤不好。”
“孤為人夫,竟然未曾替夫人分憂。倒讓夫人操心勞累至此。”
大鄭夫人神情又僵硬了一分,喉口因為恐懼而發澀︰“陛下這是什麼話……這是妾的本分罷了。”
“不如這樣吧。”
少年眉眼彎彎,i麗的眉眼躍動著晨光,烏黑的發梢輕輕晃悠著,幾乎是快樂的,躍躍欲試,又自豪地提出了個建議。
“孤有個絕妙的想法,能解決眼下這困境。”
“不如,”少年笑意盈盈道,“就封陸拂拂為王后吧?”
“陸拂拂是王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與孤並肩。就不存在什麼以下犯上了吧。周充華,你說是不是?”
少年撫掌大笑︰“如此一來,阿陸又能協助夫人治理六宮,幫夫人分擔一二。夫人依你看,孤這個提議妙不妙。”
晴!天!霹!靂!
跪倒在地的周充華、胡美人等人俱都抬起頭來,震驚地看著牧臨川。
被點到名的周充華更是抖得渾身如篩糠,連忙稱是。
封王后?!!
遠處的張嵩也傻了眼。
他是慫恿陛下提一提陸拂拂的位份,可哪有直接從一個才人一口氣竄上王后的??
大鄭夫人撲通跪倒在地,臉上褪盡了所有血色︰“陛下,這於禮不合……”
牧臨川根本就沒打算征求她的意見,少年徑直走到了陸拂拂面前。
王王王后?!
我操啊啊啊啊王后???
陸拂拂睜大了眼,驚訝地嘴巴幾乎能吞下一顆雞蛋。
小姑娘的魂魄在這一刻,像是驚悚得要從嘴裡飛出來了。引以為傲的冷靜崩碎了一乾二淨。
這不就相當於,她升級成廠長老板娘了?不不不,升級成廠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