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集市總是那麽熱鬧, 青雲太宗地處中原,這裡的民風習俗與地處蜀地的延棠城不同,公子談吐有才,姑娘溫婉嬌羞。
煜揚換了一身行頭, 短袍長褲,皮靴護腕, 皮革腰帶上還掛著上回從蜀地買來的銀環鐵牌,再加上那高鼻深目, 笑容奪目的五官, 渾身都帶著異域的野性魅力。
顧若清戴著紗帽, 也換了一聲最平常的白衣青衫,看起來就像是柳樹河畔邊清俊高雅的名士。
他們在集市上逛, 顧若清特意帶了碎銀出來, 煜揚想買什麽,他負責掏錢就對了。
到最後,他們一人手上拿了兩串糖葫蘆。
“……我以為你會買點其他的。”顧若清看見煜揚又開始盯著前面賣糖串的小販, 無奈道, “怎麽突然這麽愛吃甜食了?”
煜揚一邊拿起一串糖漿板栗,一邊又看了看那邊的糖梨,道:“自然是在山上吃不到, 全是清湯寡水的東西,下山才要吃個夠。”
顧若清聽著覺得有點心虛,感覺就跟平時虧待了弟子一般,趕緊指了指那小販手上的糖串:“別挑了, 都來一份吧。”
於是煜揚就扛著那小販手裡的糖串架子,高高興興地跟顧若清回客棧了。
顧若清本來以為這一程就到此為止了,在夜晚陪煜揚吃飯時,忽然聽見隔壁桌子的商隊在討論。
他仔細一聽,眉頭漸漸皺起。
“誒唷……那一路啊,可死了不少人了……那妖怪,專吃那種剛生出來的小孩……”
煜揚吃著花生米,頭都沒抬:“師尊,怎麽了?”
顧若清搖搖頭:“聽不太仔細,我去問問。”
“師尊。”煜揚按住他的手,“咱們明天就回去了,不用管這些。”
“那條路是我們回山的必經之路,去看看也無妨。”
煜揚毫不意外的歎口氣:“行,聽師尊的。”
顧若清點頭:“那我過去打聽一下。”
說完,他就站起身,走到隔壁桌詢問情況了。由於顧若清氣質出塵,又頭戴紗帽,那群商隊的人對這個神秘人還有點提防,但也告訴了他不少信息。
只是那商隊的頭領,一邊和顧若清說話,一邊偷偷看向坐在前桌的煜揚,似乎很緊張。而煜揚則只是淡淡坐在圓桌,悠閑嚼著花生米,連一個眼神都不想回。
商隊的那些家夥,只要給點錢,什麽都敢說,倒也給他省事。
只不過。
煜揚抬眼,看了看那彎腰傾聽的顧若清,微微眯起眼。
只不過,這人倒是好騙。
等顧若清回來,事情差不多就問清楚了。
在這附近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叫雲宅的地方,是一個龐大家族的舊址,現在已經搬走了。雲宅前面有一條商道,據說最近正在鬧鬼。
只要經過那條商道的人家裡如果有剛出生的小孩,那麽雲宅舊址裡的惡鬼就會爬在商隊的馬車上,到達那家人裡,把那些小孩,一個一個開腸破肚的吃掉。
“最近的妖魔怎麽殺人都這麽殘忍了?”顧若清一邊思考,一邊低喃。
其實讓他沉思的不只是這個原因。
他總感覺,這次這個妖魔的殺人手法,似乎讓他覺得有點熟悉。但目前系統也不在,他也沒辦法問是不是與原著有關。
隔壁桌的商隊早已經悄悄的散了,目前的一樓飯廳只剩下煜揚和顧若清一桌,顧若清也摘下了頭上的紗帽,此刻面容在燭光搖曳之中有一種朦朧的美感。
煜揚撐著頭,一邊漫不經心的吃東西,一邊不漏一眼的看著他。
“那我們明天去那雲宅看看怎麽樣?”煜揚似是不經意的提起,“或許就能明白了。”
顧若清有些猶豫。
這種原著劇情裡面沒有,但又和原著有絲絲縷縷的關系的感覺,讓他覺得不安。
“我們不去的話,可能還會有更多的人受害吧,”煜揚盯著他,開始利用言語引導,“剛才的商隊也說了,那邊只有這麽一條路,即使知道鬧鬼,但很多人為了生計還是得去。”
“我們不能不去的吧?師尊?那些嬰兒,是無辜的啊。”
他嘴上這麽說,眼裡卻帶著不屑。因為那個妖魔是誰,他再清楚不過了。
清楚得想吐。
顧若清歎了口氣,點點頭:“你說得有道理。我們得去。”
煜揚計謀得逞,笑得明亮又單純。
“明天你用靈力球給宗裡通報一聲,告訴他們我們很快就回,有危險會通知他們。”
“好。”煜揚乖巧點頭。
桌下卻把那枚靈力球摁碎在指尖。
順著昨夜商隊的話,顧若清很快就找到了那處雲宅舊址。
能夠看得出曾經居住在這的是一個非常龐大的家族,且繁榮昌盛。
這裡每座房屋的一瓦一簷,一草一木都修建擺放得大氣嚴謹,只是在時間的衝刷之下,顯得有些闊大的荒涼,就連寫著“雲宅”的匾牌都有些掉漆。
“這家人為什麽搬走了?”顧若清看著都非常完好的房梁楹柱,不解,“這裡房屋起碼有幾十座,布局也十分周正,想必這家人上下能有上百人之多。如果沒有特別大的變故,應當不會舉族搬遷。”
煜揚看了看周圍叢生的雜草,“或許就是鬧鬼吧。”
還沒等顧若清說話,煜揚就踩著皮靴跨進了正堂:“師尊,進來看看。”
這個正堂也比普通家宅的正堂寬敞氣派,幾乎能比得上青雲太宗的中心閣。正堂最前方刻著這個家族的家訓:
“淮陵之東,雲上之龍。”
還有一個東西引起了顧若清的注意——正堂的的青石板上畫著一個圖案。
三條錯落有致的白紋,最上方是一個金色的圓。
幾乎是一瞬間,顧若清就知道自己來到了何處。
這裡是雲家的舊址。也就是雲千秋的家族。
煜揚其中一半血脈的來源地。
[這個雲家也是個修仙門第,百年基業,雄踞一方,雖然如今雲家已經過了最鼎盛的時代,逐漸走向衰落,但依舊是聞名一方的大家族。]
他忽然想起當塵逍的話。但他沒想到這個家族已經衰落到舍棄了原來的舊宅,搬到別處去了。
顧若清一邊思考,一邊走過回廊,一回神,竟然和煜揚走散,也不知道自己來到了何處。
他回顧四周,發現自己好像進入了一個私人府邸。
這個府邸的主人應當極其愛好簡潔幹練,或許是個劍癡,因為偌大的院落裡只有一處練劍的場地,有一座假山,連個池塘都沒有。
這種簡潔風讓顧若清對這個府邸的主人頓時心生一絲好感。
他推開門,進入房間,剛想揮手驅開揚起的灰塵,卻猛地愣在原地。
他看見了一卷被放在玉碗裡的琴弦。
即使過了這麽多年,這弦依舊泛著絨絨靈光,渡著秘銀的表面纖塵未染,在黑暗中是唯一的光,不似凡品。
這是早就失傳的“非音弦”,除了在千機洞,百年來只有一人用過它——煜揚的父親,雲肆風。
煜揚輕車熟路的走進地下室。
他在機關中輸入了暗號,看著石門緩緩洞開,一條繼續向下方黑暗蔓延的階梯暴露在光線之中。
他依舊面無表情,隨手燃起一簇火光,走了下去。
越往下走,空氣越濕冷,飄著一股霉味和鐵鏽味,遠處有滴滴答答的水滴回聲。
當他終於走到了底,一抬頭,就看見石壁上刻著幾個大字——雲家地牢。
煜揚勾起嘴角,眼底陰冷又興奮,拿起一條掛在牆上的長滿倒鉤的鐵鞭,皮靴一跨,就進了那終年不見陽光的地牢。
這座舊址,他在前世可謂來過無數次,每次都想把這裡連根拔起,但都被雲千秋這個雜碎給阻撓。
不過今日,他隻想好好欣賞。
雲家舊址的地牢,就連煜揚都不得不承認,是最好的關押魔族的基地。
這裡有專門針對魔族而設的鐵鏈,鐵鏈穿刺鎖骨而過,又從盆骨穿刺而出,可以把魔族像狗一樣拴在這裡而無法動彈。地牢裡的刑具由玄鐵而製,與伏魔柱上的材質一模一樣,每一次觸碰到魔族的身體,就如同熱油澆灌,傷口迅速糜i爛,永遠無法愈合。
這才是真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方。
永遠不要小看人類的惡,人性的陰暗面,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
若非覺醒之後的魔氣感應,煜揚還真不知道這人被關在這裡。
他拉開第一道鐵門,隱隱能夠看見那被數十條腕粗的鐵鏈穿骨而過的身影。
那個身影還維持著人形,長發散亂,此刻渾身沒有一塊好肉,渾身的關節都被扭碎,此刻只能被鐵鏈畸形的掛在黑暗裡。
盡管蓬頭垢面,但從那人赤i裸的身體可以判斷出——那是個女人。
煜揚一點點走進,皮靴踩在青石板上發出冰冷的啪嗒啪嗒聲。
女人似乎終於見了一束光,漸漸抬起頭,鎖鏈叮當作響。
煜揚停在她的面前,用腳尖抬起了她的下巴,“嘖”了一聲。
即使女人滿臉血汙,雙眼變成了專屬於魔族的暗金色,此刻還有些癡傻,但煜揚一看到她的臉,就想起曾經那些被日日毒打的回憶。
那是他的童年。
“喂。表子。”他看著女人,玩弄著手裡的鐵鞭,語氣親昵又冰冷:
“醒醒,開張了。”
顧若清緩緩走進那琴弦。
這是雲肆風的東西,毫無疑問,這座府邸,也是這個曾經聞名一時的男人的住處。
他曾經在塵逍給的資料中看到過,這個雲肆風,傳聞性格瀟灑,快意恩仇,乃性情中人,是江湖上有名的俠義劍客,二十五歲時才因家族聯姻迎娶了雲千秋的母親,生下了雲千秋。
但在機緣巧合之下,他不顧家中正妻,又與一名青樓女子相愛。
而這名青樓女子,便是勒琳。
當時顧若清看到這段資料,隻覺得煜揚果然命苦,是個男女一夜風流的產物。
雲肆風雖然與勒琳相處甚歡,但卻在煜揚出生後不見行蹤,也對勒琳始亂終棄。
煜揚爹不疼娘不愛,從小三觀就沒正過。
所以在顧若清看來,雲肆風,就是一個渣男,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
顧若清歎口氣,伸手,想要拾起那枚琴弦,卻忽然看見那琴弦上出現了巨大的靈力波動。
他退後一步,看見那琴弦的白光越來越亮,越來越盛,幾乎讓他睜不開眼。
白光退去,但那琴弦上卻忽然出現了一個男人的影像。
“你好。”影像微笑著,朝顧若清張口,“在下雲肆風。”
顧若清沒想到自己竟然不小心觸發了雲肆風的影像,便細細打量了一下。
男人身形高大,眉目硬朗,面容英俊,果真是傳聞中俠義劍客的模樣。仔細看來,煜揚確實有幾分像他。
“這是我用封存的靈力幻化的影像,是送給我的妻兒的禮物,若閣下不小心啟動,請轉贈給我的妻子,‘何處風月尋’的勒琳姑娘,謝謝。”
顧若清一驚。
不對啊。雲肆風的發妻不是雲千秋的母親嗎。
隔了一會兒,雲肆風的表情變得柔和,一如真的見到了他久久思念的愛人。
“阿琳,好久不見。首先我向你道歉,我竟然最終以這種方式來和你坦白以下的事情,我很抱歉。”
“我之所以要用靈力錄這一段影像,是因為青雲太宗的顧仙君下山,邀我一聚,我不得不赴約。所以我很遺憾,不能在你臨盆時守護在你身邊,也不能第一眼看到我們的兒子,煜揚。”
“我知道,你不會怪我,但我依舊愧疚難當。你我一直夫婦相稱,可我卻未曾對你坦誠相待,那件事便一直如鯁在喉,讓我愈發寢食難安。我今日向你坦白,希望得到你的原諒。”
“我未曾告訴你,我其實已有妻室。在三年前,我因為家族聯姻,與修仙大族林氏長女成婚,並在婚後一年,有了一個兒子,名叫雲千秋。
“但那場婚姻,是我的母親給我一手包辦,其目的也是為了我的家族未來。雲家已經逐漸沒落,只有與其他家族聯合,才可勉強維系下去。那晚我的母親哭著求我,希望我能同意這門婚事,振興雲家,我無法拒絕,只有答應。”
顧若清看著雲肆風,忽然覺得這個男人有點可悲。
他明明是最追求暢意恩仇的俠客,身心都為了自由而生,卻終究為了家族責任淪為愛情的囚徒。
但當他聽到後面的話,顧若清忽然渾身一震。
“我與林氏完婚後,從未同房,也未曾見過幾面。至於我的長子雲千秋,是林氏與我的胞弟通奸所生,並非我的親子。”
這是什麽突發情況?
雲千秋竟然是一個亂i倫的結果!煜揚才是雲家真正的嫡子!
“我在成婚之後,便遠離家族,四處遊走,在延棠城買醉澆愁時,遇到了你。”雲肆風忽然變得深情而激動,“阿琳!你要相信,我對你的感情從沒有絲毫虛假。我從未如此真真切切的愛過一個人,我不在意你的身份,不在意你是魔族,我隻想生生世世與你在一起。”
“而煜揚,他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沒有人比我會更愛他。”男人慈愛的笑起來,“我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長大,我會給他我所有的關愛,把我所有的劍技都傳授給他,讓他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成為天下第一強的劍客。”
“我知道你擔心什麽,即使他是人族與魔族的混血,但我也會以他為傲,永遠保護他,沒有人會欺負他。”
“阿琳,我愛他,也很愛你。你們要等我回來。這一次,我不會再讓家族牽製我,我會帶著你們遠走高飛,光明正大的娶你過門。”
“等我。”
雲肆風在最後笑了起來,一如煜揚的笑容般,明亮得刺得顧若清眼睛一痛。
這個二十多年前的影像漸漸暗淡下來。
他讓他的妻兒等他,等他給她們一個未來。
但他最終卻沒有回來。
就連這根琴弦都只是沉睡於此,二十余年。
命運弄人,到最後,是剩下一個性情大變喜怒無常的風塵女子,和一個陰鬱孤苦的孩童,
在這個追在他們後面喊打喊殺的世界裡苟且偷生。
顧若清將琴弦在手中握緊,琴弦勒在肉裡,印出一道道紅痕。
[即使他是人族與魔族的混血,但我也會以他為傲,永遠保護他,沒有人會欺負他。]
良久,顧若清松開手,對琴弦輕聲道:“我聽到了。我會代替你,去保護他。”
如果說顧若清最開始來到這個世界,拯救煜揚只是他的任務。
那麽到如今,他是真心想救那個孩子。
那琴弦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微微閃著白光。
忽然,他的腳下出現了一個傳送陣。
顧若清眼前一白,再次睜眼時,自己已經不在雲千秋的府邸。
他環顧四周,忽然一愣。
他竟然回到了延棠城地底的蓮花祭壇!
作者有話要說:粗不粗!長不長!爽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