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若清正在寒清閣撫琴, 輕風拂面,長發若雪。
那琴缺了一根弦,但音色依舊潺潺如清泉。
他正在沉思。
系統自從那天以後便再也沒有說過話,仿佛從此消失在他的腦海裡一般。
但顧若清還記得, 系統消失之前,公布了下一個任務——在宗門試煉中確保煜揚親手殺死其母勒琳。
看來勒琳確實還活著, 那場火並沒有奪走她的生命。
不過這就讓顧若清有些糾結了,畢竟勒琳的死是煜揚黑化的一個絕對分水嶺。
在原著裡, 勒琳死之前, 煜揚再陰鬱也最多只是一個問題青年, 但勒琳死之後,煜揚就徹底淪為了一個反社會人格, 心中越狠, 面上就笑得越甜,結果看見他笑的人沒一個有全屍。
忽然,顧若清覺得頭一暈, 指尖一抖, 發出了一個不和諧的音調。
他閉了閉眼,忍過了這場暈眩。
不知是因為那魔氣作祟,還是太多次記憶碎片衝擊的緣故, 他最近時不時會眩暈一下,眼前全黑,過一會兒又會恢復正常。平日裡倒沒什麽異常,但在戰鬥中, 這就有點麻煩了。
想到這,顧若清一歎氣,琴聲變得有些戚戚。
忽然,一雙手摘下了掛在牆上的竹笛,放在唇下,一股輕快悠揚的笛音立即闖進了這清淨之地,與那戚戚琴音混為一體。
但笛音的調子歡快,宛若熱烈的火焰包裹住清涼的冰凌,很快就融化了寒清閣中淒清的氛圍。
顧若清感覺到自己指尖的節奏也跟著笛音輕松起來,心中的鬱結神奇的被席卷而空,胸腔裡充滿了一種淡淡的溫馨。
他不由微笑道:“你啊,搗亂。”
那人放下竹笛,走向那白衣仙人:“師尊可不能汙蔑我,師尊剛才不也合得很開心?那個叫什麽,一個巴掌拍不響?”
顧若清無奈,轉頭望向那愈發成熟英俊的青年,道:“教過你多少次了?不要亂用俗語,那是用在貶義場合的。”
“那,琴瑟和鳴?”
“那是形容夫婦、道侶之間情篤和好的。”
煜揚忽然眼神變得深邃起來,他想到自己此次來的目的,露出一個極為好看的笑容,意味深長道:“哦這樣啊,那這個成語倒還挺適合的。我與師尊如此親近,想必是道侶都遠不能敵的。是吧,師尊?”
顧若清權當煜揚在胡謅玩鬧,沒放在心上。
他看到煜揚手裡的竹笛,稍微有些驚訝:“不過,你是何時會吹笛的?往日不是覺得管弦之事太過麻煩而不願學習嗎?”
其實除此之外,顧若清一直覺得煜揚最近有點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他總是一直盯著他看,仿佛目光黏在他全身一樣,但雙眼卻晦暗不明。煜揚還是如往常般和他親近,撒嬌耍賴頑皮搗蛋,卻總有種若即若離般的感覺。
煜揚面不改色的撒謊:“那日跟著蕭師姐修煉,偷學了些。”
顧若清聽完一愣,煜揚什麽時候和蕭杏兒關系那麽好了?
“師尊,”煜揚的語氣忽然帶著點撒嬌,“弟子前來找師尊,還有其他的事情。”
煜揚一邊說,一邊把上身撐到了顧若清的案幾上,朝他眨眨眼:“師尊還記得,三日後,是什麽日子嗎?”
顧若清將腦中奇怪的想法排除,抿唇一笑,又兀自彈琴不答。
“師尊該不會不記得了吧,”煜揚抓住顧若清撚弦的手指,語氣委屈,“師尊如果不記得了的話,弟子會很傷心的。”
顧若清低頭撫琴,並沒有看見煜揚眼中一閃而過的狠意。
他甚至覺得此時向他委屈驕橫的男孩有點可愛。
“自然是沒敢忘記的,”顧若清淡淡一笑,“三日後,是阿揚的十七歲生辰。”
煜揚也粲然一笑:“看來師尊還是關心弟子的。弟子好開心。”
青年嘴上說著開心,眼裡卻毫無溫度。
十七歲。可真是個好日子。
在上一世魔尊的記憶裡,他就是這個在十七歲的時候,殺了自己的母親勒琳。
不過就算重來一世,那些賤人,該殺的一個都跑不了。
“說吧,又想要從為師這裡得到什麽?”
顧若清面若春風,眉眼一如遠山霧靄,對他笑時溫柔又脈脈含情。
煜揚看著他,忽然握緊了拳。
他以前有多喜歡顧若清這個樣子,現在就覺得有多虛偽,多惡心。
但他又無可救藥的移不開目光。
“十二年前師尊將弟子帶回青雲太宗,是弟子沒齒難忘的恩惠,弟子怎敢像師尊討要禮物?”
顧若清正稀奇,就見煜揚忽然把他的雙眼蒙住:“今日,弟子想要給師尊一個驚喜。”
寒清閣外花開四季,落英繽紛,滿山的梨花如同沉沉浮浮的雲海,又如經年不化的春雪,在夜晚的似水月光下顯得夢幻純潔。
身形修長瘦削的仙人伸著雙臂,水袖隨風搖擺,摸空著出了寒清閣。
煜揚在後方捂住顧若清的雙眼,用胸膛輕輕推著他前行。
顧若清輕聲問:“你這是要把為師帶去哪?”
煜揚的聲音低沉的響在他的耳邊:“師尊莫急,到了就知道了。”
他們在一樹梨樹下停下,那裡花開得最盛,團團簇簇如同天上白雲,細細碎碎的撒下雲絮來。
雙眼上的手掌被拿開,顧若清還未睜眼,便感受到足下斷崖清風輕鳴。
斷崖梨樹,明月當空,天地開闊,凌波萬裡。
他轉過頭,望進煜揚的雙眼:“怎麽來這絕路斷崖?”
他雙眸清淺,聲音是慣有的淡然,銀發被崖邊的風吹亂,乾淨柔和得宛若這月輝碧波,隨時都乘風而去一般。
煜揚凝視著他,伸出手。
他仿佛要把這人直接推下去,但卻是只是將顧若清發尖上的梨花摘下,“此處風景甚美,仿若舊識,便來到此處了。”
美景醉人,卻一步深淵。
魔尊當日啟動萬魔煉獄的陣法,神魔巨塹在青雲山下裂開。魔尊攻上青雲太宗,就是在這北殿的斷崖邊,被冷面無情的若清仙君一劍刺下。
顧若清不知道,他此處所站的地方,便是前世煜揚落下的地方。
當日的煉獄火海,今夜的月色朦朧。
“那你帶為師前來……”
顧若清還沒說完,卻見煜揚忽然單膝朝他跪下。
那一襲黑衣的青年向他垂首,彎腰撫心,拾起顧若清的左手,輕輕吻上他無名指——這是魔族求愛或者表示忠誠的禮節。
顧若清愣在原地。只見煜揚抬起眼,然後從自己的衣領裡拿出那枚血靈玉。
這玉他從十二年前便貼身佩戴,從未示人。
以前他還真的傻傻以為真如顧若清所說,是自己的父母留給自己的遺物,現在他記憶覺醒,終於要將這玉派上用場。
他將這玉放在唇下輕吻,然後展開顧若清的左手,放在他的無名指與小指之間:“它現在歸您了。”
顧若清終於反應過來,卻被驚得說不出話。
他想要抽回左手,卻被煜揚用力握住。
“您會收下它,對嗎。”青年在地上抬眼看他,明明是一個問句,語氣卻仿佛稱述事實般不容拒絕。
顧若清還未張口,那玉卻忽然起了變故。
只見這圓玉的一半血玉仿佛驚醒一樣閃著紅光,裡面的魔氣陡然暴增,狂躁又興奮的在裡面遊動著。
但煜揚的血靈玉天生只有一半,另一半是由十二年前顧若清用紅玉補上去的。魔氣太盛,使得另一半用靈力縫補的紅玉承受不了。
終於,“哢嚓”一聲脆響,那放在顧若清指縫的圓玉碎成兩半,掉落在地上。
顧若清的手裡只剩下一半孤零零的血靈玉,閃著紅光。
天生至尊,但卻殘缺,醜陋又孤獨。
煜揚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他死死的捏著顧若清的手,方才拿出圓玉的幾分溫情煙消雲散,看著那半血靈玉,雙眼竟開始發紅。
顧若清發覺了煜揚情緒的不對勁,立馬蹲下來,捏住他的右耳。
魔尊覺醒,黑環早已現世,但卻被煜揚自己掩蓋了,此刻自然不會顯示出來。
但顧若清仍舊習慣如此安撫著他:“你是要把這玉送給為師嗎?”
顧若清不太清楚魔族的禮節,也對剛剛的儀式摸不著頭腦。但他知道那一半血靈玉對魔族意味著什麽。
他是斷不能收下的。
但隱隱的,他總感覺到有一絲極其微小的……欣喜之情。
顧若清撿起來那半枚紅玉,看見那玉被自己曾經刻上了“煜揚”的名字,故意道:“這玉是你的父母所贈,為師不能完全收下。這半紅玉刻著主人的名字,更具意義,為師收下這半紅玉便足以,謝謝阿揚。”
煜揚看著他,沒說話,但眼裡的血絲慢慢消退。
顧若清在推脫他,他自然看得出來。
這玉他們誰都知道不是什麽父母送的,但顧若清還以為他蒙在鼓裡,把他當小孩一樣哄。
血靈玉只有一半,煜揚在前世是已經知道的。當初他殺了勒琳,血脈覺醒,紅玉也自動脫落,不知去向,只剩下天生殘缺的血靈玉。他當時以為是不小心把玉弄碎了,還找了那紅玉許久,卻依然沒找到。
他從前世的記憶裡,知道這玉是一個哥哥為他圓的。
那是唯一一個在前世真正對他好的人,可上輩子他找了數十年,卻依舊毫無所獲。
但沒想到重來一次,這玉卻碎在了這裡。
煜揚暗自捏緊了雙拳,接過顧若清還給他的那半血靈玉,順著台階下:“師尊真是比起靈玉,更喜人名啊,那哪日我將師尊的名諱刻在這半血玉上,再贈予師尊好了。”
顧若清卻搖頭:“那半玉你留著吧,到時候玉合如人逢,做個信物。”
煜揚倏地笑起來,真心誠意道:“師尊真是狡猾。”
“好。那就依師尊,做個信物。”他手上忽然靈光一閃,然後咬破指尖,在兩半玉上各自滴落一滴血。
接著煜揚握住了顧若清的手,親口幫他咬破了指尖,在兩半玉上滴了血。
“弟子剛才已經施了通情法術,師尊可一定要記得?”他將顧若清的手指含在嘴裡,一邊舔舐傷口一邊抬眼看他,“以後只要弟子用玉石呼喚您,您就一定不能不理我。”
指尖傳來的舌頭熱滑觸感讓顧若清窘迫的偏過頭:“……好。”
“永遠不能不理我?”
“好。”
煜揚立馬喜笑顏開道:“師尊真好,我真是越來越喜歡師尊了。”
說著,他上前抱住了顧若清,但卻在背後面色漸漸變冷。
這血靈玉上的魔氣,只要是個修仙之人就能一眼認出。
他今日用這招試探顧若清,不惜提前暴露自己的身份。果然,真的如他的猜想一樣,顧若清其實早就知道自己的魔族身份了。
但顧若清卻一直假裝沒認出來,還對自己如往常般縱容,甚至還在看到自己送玉時,眼裡有一閃而過的欣喜。
真有意思。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好,既然要演,那他就陪顧若清演下去。等事發之後,看他還能怎麽演。
“師尊,”煜揚抱著他,低聲道,“弟子不才,還是想要向師尊討要禮物。”
顧若清在他的後腦杓順毛:“要什麽?”
“師尊可以陪弟子下一次山嗎?”
“就我們兩個人,其他誰都不要帶,我們下山去玩好不好?”煜揚在顧若清側頸蹭,熱氣噴在顧若清耳邊,“好不好嘛——”
顧若清側頭躲開青年的呼吸,輕咳一聲:“……好。”
煜揚嘴角悄悄勾起,他的心情頓時變得很好。
他覺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那麽多試探方法,你為啥非要用這一種?
煜揚:要你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