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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讓我還他清譽》第四十一章
蕭小王爺身上暖暖和和, 雲瑯被他攏著,身心安穩,做了個夢。

夢裡, 他竟又來了醉仙樓。

醉仙樓的清淨雅間,琴曲悠揚絲竹柔美, 燈火朦朧著隔在紗簾後。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

原本是合該一醉的美景良辰。

本朝律例, 朝中官員凡成年有官職爵位,一律不準夜宿酒樓。雲麾將軍還差幾年及冠,難得例外, 不受朝規約束, 已在醉仙樓逍遙了整整三日。

雲少將軍倚在窗邊,眼前擺著花雕酒, 手裡慢慢剝著熱氣騰騰的栗子。

“只聽曲子, 到底太冷清了, 是酒樓照應不周。”

酒樓老板恭敬得很,親自來賠罪︰“小侯爺可要換間雅室?另一頭熱鬧些……”

雲瑯已半困不困,打了個呵欠︰“不必。”

“小侯爺有所不知, 此處在西北角,位置不好, 賞不著半點夜景月色。”

酒樓老板有些遲疑,委婉勸道︰“平日裡沒人來的。”

雲瑯拋了個栗子在嘴裡︰“月色礙眼,我倒覺得這景致很好。”

酒樓老板看著黑漆漆的窗外, 實在看不出半分能賞的景致︰“可”

“怎麼。”雲瑯蹙了下眉, 撐坐起來, “連這裡也不能讓人睡一覺,也要轟我走?”

“自然能睡!”酒樓老板是生意人, 被雲麾將軍掃了一眼,已嚇出了一身冷汗,“您隻管待,夜夜在此都無妨,豈敢轟您走呢?”

雲瑯心裡煩悶,側過頭,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酒樓老板擦了把冷汗,悄悄叫了人來,把冷透了的菜肴撤下去,換上了幾碟精致的糕點夜宵。

雲小侯爺以往難得一來,酒樓老板親自來請人移駕,自然不是為了趕客。

京城這些酒樓,醉仙樓的地段最好。每每天才擦黑,出入的人就開始絡繹不絕。夜越深,客人越盈門,把酒憑欄,賞月摘星,通宵都有人熱鬧。

唯獨這一間靜室,因為位置太差,從來無人問津。一直閑置著,竟連個風雅名字也不曾取。

酒樓老板生怕照應不周,惹來雲少將軍動怒。本想將人請到那些美人歌舞齊全的雅間,好生伺候,卻不想反倒觸了霉頭。

見雲瑯儼然沒什麼好興致,酒樓老板不敢再打攪,輕手輕腳退到門口。正要出門,卻忽然被人匆匆攔住。

酒樓老板剛要斥責,聽那人低聲說了幾句,神色微變。

來人還有些慌張,也堪堪停在門口,抬頭看了看雲瑯,欲言又止。

雲瑯被動靜招得心煩,扔了酒杯︰“怎麼了?”

“端王府的世子……蕭小王爺來了,說要見您。”

酒樓老板咽了下,有些忐忑︰“您要見嗎?”

“他來幹什麼,學宮裡訓不夠,還追到酒樓來訓我?”

雲瑯皺了皺眉︰“不見。”

“只怕不見……也不行了。”酒樓老板訥訥,“世子已一間一間找過來了。”

蕭朔是堂堂皇孫,又是當今禁軍統領端王爺的兒子,酒樓老板哪個也招惹不起,苦著臉守在門口︰“我們攔不住,世子說我們不告訴他,他便自己問,一定要將您帶走。”

雲瑯目光一亮,反倒來了興致︰“他要把我帶去哪兒?”

“這個著實不知道。”酒樓老板忙搖頭,“您既不願見他,可要我們將人唬走?”

“唬走幹什麼?去個人,告訴他我就在這兒。”

雲瑯抬頭望了一眼︰“這雅間叫什麼?聽荷軒?問月閣……”

這間雅室就不曾啟用過,酒樓老板也不知道叫什麼,乾咽了下,心虛道︰“少侯爺難得喜歡,不如您起一個,我們”

話音未落,身後已傳來些嘈雜動靜。

酒樓老板回頭看過去,不及反應,蕭朔已叫人候在外面,自己進了雅間。

雲瑯眼楮發著亮,嘴角壓不住地往上挑,偏偏還努力繃著個臉,坐直了道︰“你來幹什麼,不是說向來看不上這聲色犬馬的地方麼?”

“自然是來尋你。”蕭朔面沉似水,看著他,“你這幾日究竟在折騰什麼?”

“我折騰……”

雲瑯被他氣得一樂,揚了下手,一個栗子砸過去︰“是我要折騰嗎?你自回府去,問問端王叔那幾個幕僚”

蕭朔蹙緊了眉︰“他們怎麼了?”

雲瑯話說到一半,停了半晌,泄了氣靠回去︰“沒事,我看他們來氣。”

蕭朔見他打定了注意不肯說,隻將此事牢牢記下了,過去一把將人扯起來︰“不說就算了,走。”

“去哪兒……”雲瑯一時不察,被他扯了個趔趄,“幹什麼?”

蕭朔沉聲︰“跟我走,莫非你就喜歡這種地方?”

雲瑯站穩了,很不樂意︰“我又不看小姑娘跳舞,無非喝幾杯酒,聽聽曲子,你氣得什麼。”

蕭朔早聽人說酒樓裡歌舞升平一片靡靡之音,一路走來所見也盡是這般,半信半疑盯著他。

“確實如此。”酒樓老板忙出言幫腔,“小侯爺在這兒待了三日了,隻喝酒吃點心,並未點過別的。”

蕭朔聽了,眉頭反而擰得愈緊︰“他在此處三日,就隻喝酒吃點心?”

酒樓老板低頭︰“是是……”

“整日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連正經飯菜也不吃。”

蕭朔臉色已難看的很,寒聲道︰“你們便由著他這般胡鬧?!”

酒樓老板開了幾十年酒樓,看慣了形形色色胡攪蠻纏、酒後失態的客人,頭一次知道不好好吃飯已算是胡鬧,愣愣道︰“是……”

“這種地方,如何待得!”蕭朔拉著雲瑯,“跟我回府。”

“我不。”雲瑯悶聲道,“跟你回去,端王叔定然也不讓我進門。”

蕭朔從不知府內有這等事,蹙眉看了一眼雲瑯,並沒放在心上︰“你又闖了什麼禍,惹了父親生氣?”

雲瑯自己也不知道,想起此事便一陣心煩,又被端王告誡過了不準說,悶悶不樂坐回窗邊。

“你既然不去府上,總該回宮裡。”

蕭朔耐著性子,過去低聲道︰“你如今已是雲麾將軍,朝中這幾日還在議,等你功勛再多些,便要加封你一品軍侯。你此時更該注意行止,免得平白遭人閑話議論,如何還能這般荒廢放縱”

“蕭朔。”雲瑯終於忍不住,“你如今見了我,就只會訓我嗎?”

蕭朔被他看了一眼,心底倏地沉了下,一時沒能說出話。

雲瑯笑了笑,扔了手裡的一把栗子,抬手推開窗子。

……

夢到這兒,雲瑯就有些不願意再夢下去了,蹙蹙眉翻了個身。

他那時賭氣從窗戶翻了出去,蕭朔輕功遠不及他,倉促從酒樓追出去,卻也沒能找得著人。

雲瑯坐在酒樓房頂上,看著蕭小王爺帶著人找了一圈又一圈,把順手抄出來的一杯冷酒喝淨了,就這麼在房頂上睡了一宿。

少年時總覺得時日長的很,偏要好強賭氣,從來不知道有話好好地說。

雲瑯輕呼口氣,準備同夢裡的自己商量商量,換個好點的夢做。

還不及挑好,腰帶忽然被人拽住了,狠狠向後一扯。

……

夢裡,蹬在窗子上的雲少將軍沒反應過來,被蕭朔扯著狠拽回來,愣愣的摔在榻上。

蕭小王爺不知從哪練出來的身手,解了自己的衣帶,將他雙手利落反捆在背後,死死打了個結。

雲瑯不知為何,竟隱約覺得這段有些熟︰“蕭朔,你敢”

“我有何不敢?”

蕭朔沉著臉色︰“你敢來酒樓,這便是教訓。”

“我來酒樓吃栗子!”雲瑯委屈死了,“又沒聽歌又沒看舞,一個小姑娘都沒找!我惹著誰了!”

蕭朔低聲道︰“惹著我了。”

雲瑯還以為蕭朔會說他惹著了不容褻瀆的聖賢先哲,一時沒回神,怔了下。

“你寧可來酒樓,也不去找我。”蕭朔按著他,“我心裡煩悶得很,幾日都沒睡。”

“終於忍不住了,來酒樓找你。”

蕭朔將繩結又系了一圈︰“你竟不跟我回去。”

少時的蕭小王爺絕沒這麼坦白,雲瑯已覺出來不對,不太放心,乾咽了下︰“你……要幹什麼?”

蕭朔神色陰鷙,將他翻過來,在屁股上狠狠揍了三巴掌

雲瑯︰“……”

蕭朔絲毫不理會他,將人硬扛到肩上,拿不知從哪變出的鴉色披風牢牢裹了,出了酒樓。

……

雲瑯趴在蕭小王爺肩膀上,捫心自問,自省己身。

覺得自己實在有些不知好歹。

蕭小王爺扛著他氣勢洶洶往回走,他一路走一路顛,頭暈眼花的,竟還有點高興。

是蕭朔把他強搶回去的,王叔總不能訓他了。

雲瑯壓不住嘴角,怕蕭朔扛不動,走一段便要松手,索性手腳並用牢牢扒著他︰“小王爺。”

蕭朔肩背繃了下,低聲︰“幹什麼?”

“我有個玉麒麟,你還記不記得?”

雲瑯趴在他背上︰“給你吧,你戴著玩兒。”

“尾巴上瓖了金子那個?”蕭朔蹙眉,“不要,皇后說那東西是你的命。”

“對啊。”雲瑯嘟嘟囔囔的,“給你了。”

蕭朔腳步微頓,扯著他的手緊了緊,沒出說話。

“我平日裡又沒個老實氣,說不準什麼時候,就給丟在哪兒找不著了。”

雲瑯耳根紅了紅,小聲道︰“給你吧,你素來比我穩重,幫我看著。”

蕭朔靜了良久,低聲︰“好。”

雲瑯心滿意足,又忍不住好奇︰“對了……你為什麼不願我看小姑娘跳舞啊?”

“亂人神思,惑人心志。”蕭朔冷然道,“有什麼好看的?”

“可別人都有得看啊。”

雲瑯想不通看個跳舞又怎麼了,有些惋惜,小聲嘀咕︰“不然……你穿上小姑娘衣服,給我跳”

“雲瑯!”蕭朔忍無可忍,“你怎麼整日惦記著這個?!”

雲瑯想不起自己還什麼時候惦記過,趴在他肩上,愣了下。

“你……把身子養好。”蕭朔咬緊牙關,“養到能活蹦亂跳,長命百歲的時候,你要我穿什麼、跳什麼都行。”

“我身子幾時不好了?”雲瑯當即便要給他活蹦亂跳一個,“你看”

他一動彈,才覺周身竟酸疼乏力得厲害,胸口也隱約蟄痛。正錯愕時,穴位上忽然針扎般狠狠一刺。

雲瑯不及防備,疼得呻吟一聲,大汗淋灕睜開眼。

榻前竟已有不少人,梁太醫舉著銀針,細看了看他面色,松了口氣︰“……不要緊了。”

蕭朔跪在榻邊,一手墊在他背後,空出的右手死死攥著他的手腕,眼底尚有幾分未退的狠厲猙獰。

“你以後再要同他互訴衷腸、開解心結,先同老夫知會一聲。”

梁太醫收好銀針︰“如今他身上的生機盡是無根浮萍,滿腔心事未了,拖著吊著,反倒能叫他這一口氣松不下來。”

“我以為……”

蕭朔嗓子啞的厲害,慢慢松開了雲瑯的手,低聲道︰“是我想得不夠周全,忽略了這一層。”

“其實不行針也不要緊。”

梁太醫慢悠悠道︰“你今早看他叫不醒,只不過是這些年太累,心底壓得事又太多。如今陡然放松,一覺睡透罷了。”

梁太醫直起身,看了一眼雲瑯︰“沒心沒肺的,你叫他睡個三五日,餓急了就知道醒了。”

蕭朔︰“……”

雲瑯隱約聽明白了怎麼回事,躺在榻上,想不明白︰“既然沒事,那您特意來扎我一趟,是為了醫者仁心嗎?”

“是為了你們王爺。”

梁太醫神色不明地看著他︰“我不過是叫你們王爺同你說說話,牽住你的心神,叫你不至徹底昏睡。你聽聽你這都說了些什麼……”

雲瑯︰“……”

雲瑯一時不察,以為不過是個夢,半點沒想到人間竟然險惡至此,失魂落魄一腦袋撞在了床頭。

蕭朔抬手墊住,將雲瑯輕輕放在床上,抽出手沉聲︰“勞煩您了。”

“他若好全了,你當真會穿那些個衣服?”梁太醫一把年紀了,實在忍不住,“以這小子的秉性,說不定還要叫人一模一樣畫下來,日日鑒賞的。”

“這是我二人的事。”蕭朔心煩意亂,蹙緊了眉,將雲瑯嚴嚴實實擋住,“若是他看一眼……便當真能立時活蹦亂跳。我”

老主簿隱約覺得小侯爺為了看這個,是真的能豁出去立刻下床活蹦亂跳的,及時出聲︰“王爺!”

蕭朔打了個顫,從偏執念頭中醒神,咬緊了牙關,回頭狠狠瞪了雲瑯一眼。

老主簿松了口氣,驅散了無關人等,客客氣氣將太醫請出了門,又親自在門外將門牢牢關嚴了。

蕭朔臉色仍難看得嚇人,站了一陣,慢慢坐下來。

雲瑯躺在榻上,冤得六月飛雪︰“我哪知道不是夢,還有這麼多人聽著?!”

“此事再說。”蕭朔壓了壓火氣,將外袍理好,“你下次若再睡得不舒服,先叫醒我。”

雲瑯這一覺睡得舒服得很,就半點沒覺出來不對勁。他張了張嘴,看著蕭朔眼底仍未散去的余悸,心底也跟著縮了下,終歸沒說出來。

雲瑯別過頭,委委屈屈的︰“哦。”

按照梁太醫說的,他昨晚大抵正是睡得太過安心了。

多年的心結一朝解開,有家可回,有處可歸,一口氣松得徹徹底底。

若是不叫他,囫圇睡個三五日的,也總能醒了。

只是蕭小王爺一覺醒來,見他躺在身邊,竟叫不醒,只怕是結結實實嚇飛了三魂七魄。

“當真沒事,太醫不也說了。”

雲瑯其實睡得極好,這會兒已有了不少力氣,自己坐起來︰“我又不是紙糊的,你也不要什麼時候都這般擔心。”

蕭朔看著他自己折騰,垂在身側的手動了下,抬起來想幫忙。

“不用。”雲瑯信心滿滿,自己拿了軟枕,抱著被子屈膝舒舒服服靠了,“你看,這般逍遙。”

蕭朔抬眸,看著雲小侯爺得意洋洋的面色,到底沒能凝起氣勢,隻得虛瞪他一眼作罷。

雲瑯沒忍住,先笑出來,逍逍遙遙找茬︰“上茶,如何這等沒眼色?”

“忍著。”蕭朔淡聲道,“醒來便忙活你,哪有心思煮茶。”

雲瑯不服氣,在屋裡四下看了一圈,竟真連茶盞也沒能看著一個。

只要他不在,蕭小王爺的臥房向來都極齊整,今日亂得像是蝗蟲過境,竟隱隱有了幾分當年雲少將軍來過的風姿。

雲少將軍有些懷念︰“不騙你,上次睡這麼好的一覺,大抵都已是七八年前了。”

蕭朔仔細看他半晌,眼底神色漸漸松了,握住雲瑯的手,替他理了理背後軟枕。

“下回若沒有急事,你就先不必叫我,讓我睡過癮。”

雲瑯打了個哈欠︰“對了……幾時了?你今日不是該去宮裡,怎麼還在這裡磨蹭?”

“你就這樣躺著,叫也叫不醒。”蕭朔臉上沒什麼表情,“我去宮裡,怕忍不住一劍捅了皇上。”

“……”雲瑯拱手︰“你下次再有這等念頭,請務必叫上我。”

蕭朔只是一時激憤,閃念罷了,聞言莫名︰“叫你幹什麼?”

“自然是劫你。”雲瑯想得很周全,“以咱們那位皇上怕死的程度,你去刺駕,定然是成不了的。到時候金吾衛圍著你,我單槍匹馬殺出來,扛了你就跑。”

蕭朔原本還想斥他胡言亂語,聽了一陣,忍不住道︰“跑去什麼地方?”

“跑就完了。”雲瑯灑脫道,“跑到哪算哪,跑不動了讓人家一箭直接串個串,掉到地上滾兩滾沾點土,就算埋骨同歸……”

蕭朔抬了下嘴角︰“這般暢快。”

“……”雲瑯萬萬想不到蕭小王爺好這一口,生生剎住,扯著袖子將人拽回來︰“我就這麼一說,你別信這個。”

“我也隻這麼一聽罷了。”

蕭朔看他一眼,平靜道︰“宮裡來催過一次,我說府上有事,借故推了。回頭怎麼解釋,你可有主意?”

“解釋什麼?”雲瑯想不通,“就說早上太冷,在榻上起不來,不想入宮啊。”

蕭朔坐了片刻,抬頭看他。

“怎麼了?”雲瑯有些茫然,“我以前逃宮裡的那些個早朝,都是這麼說的……”

“我知道。”

蕭朔壓著脾氣︰“為此,禦史台還彈劾過你。”


“禦史台監察百官,誰都彈劾。”雲瑯記得當年那個老古板的禦史大夫,“不用管,先帝半夜吃了兩個蛤蜊,他們還要說太勞民傷財呢。”

“……”蕭朔咬了咬牙︰“我那時不信,想你定不會如此懈怠,同監察禦史大吵了一架。”

雲瑯始料未及,乾咳一聲。

“還立下賭約。”

蕭朔切齒︰“第二日的早朝,若你按時到,禦史台便同你賠禮認錯。若是又來晚了,我便替禦史牽馬墜蹬。”

雲瑯就沒好好上過幾次朝,縮了下肩,訥訥︰“誰贏了?”

“誰也沒贏,你爭氣得很,來得既不早也不晚。”

蕭朔瞪著他︰“第二日早朝,你根本就沒來。”

雲瑯︰“……”

這種事實在太多,蕭朔根本同他計較不過來。接過老主簿親自敲門送進來的茶水,倒了一盞,塞進他手裡。

“總之……你現在學會了。”

雲瑯同老主簿道了謝,接過茶水,抿了兩口︰“不過就是沒及時去宮裡,有什麼可解釋的。”

“先帝是被我唬了,總覺得少年人長身體要睡足,才不曾管我。如今這位皇上處心積慮要將你養廢,你不知勤勉,早上起不來床,豈不正合他的意。”

雲瑯才發覺兩人的衣帶竟都還不曾解開,撈過來,順手解著系扣︰“你照常入宮,隻說早上睡懶了,賠個罪便是了。”

蕭朔低頭掃了一眼,將衣帶按住︰“解這個幹什麼?”

“換衣服啊。”雲瑯向旁邊看了一眼,“主簿還在呢,我總不方便直接脫……”

老主簿眼疾腿快,當即拋下手中托盤,消失在了門外。

“……”雲瑯想不通,看著牢牢關上的門︰“為什麼?”

蕭朔抬眸,掃了雲瑯一眼,將兩人纏在一塊兒的衣帶一並抽出來。

他早起已換了衣物,倒沒什麼,雲瑯眼睜睜失去了自己的衣帶,一瞬門戶大開,倉促抬手按住︰“幹什麼!?”

“你方才說,主簿還在,故而不方便脫。”

蕭朔攥著衣帶,對著空蕩蕩的內室,慢慢道︰“現在”

“也不方便。”雲瑯惱羞成怒,“你背過去。”

蕭朔倒並不同他爭這個,背過身,坐在榻邊。

雲瑯身手矯捷,飛快摸了自己的衣物,囫圇套上︰“對了……還有件事。”

蕭朔仍背對著他︰“什麼事?”

“當今三司使是什麼人,有些什麼關系,你清楚多少。”

雲瑯理好衣襟,扳著肩膀將人轉回來︰“我可認得麼?”

“潘晁。”蕭朔道,“v和二十年進士,你應當不至一眼都不曾見過,只是不曾在意罷了。”

雲瑯的確沒什麼印象,皺了皺眉︰“哪家的人?”

“在明面上,他並沒什麼背景。”蕭朔道,“原本是分管鹽鐵的,這些年一步一步升上來,v和二十九年任職三司使,執掌三司。”

“三司總管全國財政,下轄鹽鐵度支,是整個朝廷的錢袋子。這樣要緊的職位,誰都要眼紅。”

雲瑯沉吟︰“我聽太傅的意思,這個三司使未必各方不靠……你再查查,看能不能查出什麼。”

“好。”蕭朔道,“v和二十年,主持進士試和殿試的主考是集賢殿大學士楊顯佑。他已致仕多年,我找個時機,去問問他那些門生。”

雲瑯愣愣聽著,止不住的油然生敬︰“這些亂七八糟的,你都背下來了?”

“……”蕭朔平了平氣,不與他一般見識︰“朝中勢力盤根錯節,門生故舊,還只是最不隱晦繁雜的一層。除此之外,還有誰是誰的姻親,誰是誰的同鄉,哪個與哪個府邸挨得近,出入時難免交集。”

雲瑯訥訥的︰“哦。”

“你既沒睡過癮,再睡一覺便是了。”

蕭朔起身道︰“楊顯佑還做過末相,他的門生如今大都在下面做官,尚在京中的不多。我進宮見了皇上,便設法去問,你不必操心這個了。”

“蕭朔。”雲瑯還操心別的,從朝堂瑣事的繁雜震撼裡回過神,堪堪扯住他,“你發覺了那藏刺客的暗道,告訴了皇上,皇上定然覺得放心欣慰。”

雲瑯看了看蕭小王爺的神色︰“若是他……勉勵你,你怎麼辦?”

“忍著聽。”蕭朔面無表情道,“不頂撞,也不說不該說的。”

雲瑯放了些心︰“若是他要給你賞賜呢?”

“受,拿回來給你。”蕭朔道,“砸了聽響。”

雲瑯平白多了個體力活,想了想,倒也沒什麼不行︰“若是他提起當年往事,試探於你,你怎麼回話?”

“信他說的那些鬼話罷了。”

蕭朔知道雲瑯是好心,忍著煩躁,逐一答話︰“是他昔日替父王鳴冤復仇,又保住我家爵位。我心中感懷此恩……”

“換個說法。”雲瑯橫了橫心,“不這麼說。”

蕭朔蹙了眉︰“那要怎麼說?”

“你……先顯得有話要說,卻又欲言又止。”

自蔡老太傅走後,雲瑯就在盤算此事,已大致有了主意︰“皇上定然心中生疑,追問你是怎麼回事。此事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任誰踫了都要疼上一疼,你既有所隱瞞,不明明白白說出來,他是不會放你走的。”

蕭朔知道雲瑯定然不只這一層盤算,抬了視線,凝神聽著他說。

雲瑯扯他,神神秘秘的︰“附耳過來。”

蕭朔看他一眼,坐回榻邊,“你在府上,也擔心隔牆有耳?”

“不擔心。”雲少將軍坦蕩蕩,“說悄悄話,顯得我出的計謀格外厲害。”

蕭朔︰“……”

“真的。”

雲瑯一直惦記著這般高深一次︰“若不是怕露餡,我就給你寫個錦囊,叫你在皇上問話的時候偷偷打開了。”

蕭朔一言難盡,沒說出話,被雲少將軍拽過去,在耳畔格外神秘地低語了一刻鐘。

“……就是這樣。”

雲瑯信心滿滿,撐坐起來︰“你隻管這麼說。”

“如此應對,兵行險著,只怕不妥。”蕭朔細想了一陣,低聲道︰“我也就罷了,若是皇上因此疑心你,定要先滅你的口”

雲瑯將枕邊玉佩仔仔細細戴好了,單手一撐,輕輕巧巧下了榻。

蕭朔尚要入宮,不太想讓他這時候活蹦亂跳,有些提防︰“做什麼?”

“你可見過端王叔那些幕僚,是如何跟隨王叔的?”

雲瑯興致勃勃︰“我在軍中時見過,心向往之,傾慕得很。”

“你又不是我的幕僚。”蕭朔不耐道,“不必學那些個亂七八糟的虛禮,你”

“我知道,故而我細想過,自己改了改。”

雲瑯點點頭︰“既然你我已把話說開,該有個規矩。”

“我將你帶回來,豈是為了這個!”

蕭朔根本不想同他立什麼主僕一般的荒唐規矩,一陣著惱,拂袖沉聲道︰“少胡鬧!我急著入宮,你若困了,就自去再睡一覺,待我回來”

“蕭朔。”雲瑯道,“今日起,我便是你琰王府的人。”

雲瑯︰“我說回府,便是回你琰王府。我說回房,便是要來你的書房,睡在你的榻上。”

蕭朔肩背輕悸了下,倏而回身,定定看著他。

“我說回家。”雲瑯靜了片刻,看著他慢慢道,“便是要去找你。在朝也算,在野也算,活著也算,死了也算。”

“從此,我是你琰王的少將軍。”

雲瑯還記得蕭朔當時說的話,垂了視線,輕輕一笑︰“統你琰王府的兵。”

蕭朔胸口近於激烈地起伏幾次,凝眸看他,終於慢慢俯身,替雲瑯將玉佩戴正。

“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雲瑯輕振了下袖子,從容理順,瀟瀟灑灑︰“我命印白虎,生而為將,還沒打過會輸的仗。”

蕭朔看著他,靜立半晌,斂了下眸︰“好。”

雲瑯立在榻前,朝他半調笑半正經的一拱手。

雲少將軍這些年不曾親自統兵,風姿氣度竟半點沒變,一身的明朗通透,眼裡帶了未戰先知勝的篤定傲氣。

蕭朔看他半晌,眼底一瞬恍惚,斂眸低聲道︰“雲瑯。”

雲瑯好奇︰“什麼?”

“先別急著行禮。”蕭朔握住他的手,“總有一日……有你要拜足次數的時候。”

“你我早晚,還有一場禮要結。”

蕭朔低聲道︰“你還有事欠我,所以……別那麼早就把這口氣松了。”

雲瑯想了一圈,一時竟沒想出什麼禮竟還要拜好幾次。

他欠蕭朔的多了,債多不壓身,乾脆問都懶得問,被蕭小王爺牢牢攥著手腕,愣愣點了下頭。

蕭朔深深看了他一眼,盡數壓下諸般念頭,匆匆轉身,快步出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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