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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讓我還他清譽》56、第五十六章
馬車停在府外,琰王殿下匆匆下車,匆匆進了府門。

玄鐵衛少有見到王爺這般行色匆忙的時候,有些納悶,要警惕防備時,雲小侯爺已自車廂裡跳了下來。

沒穿外衫,左腕纏著條微皺的衣帶,右手攥了個散著炒豆香氣的紙包。

身法乾淨利落,追著王爺,一路撬開門進了書房。

玄鐵衛彼此對視一眼,紛紛釋然,蹲著牆根悄聲談論幾句,各自忙活手上的事去了。

……

“我說酥瓊葉,的確是為了捉弄你。”

蕭朔被雲瑯在書房裡堵了個結實,坐在榻上,靠著裝了整整三十個插銷的窗子:“但你手中的東西,也確實吃不出雷聲。”

蕭小王爺自己吩咐的將插銷鎖嚴,推不開窗戶,咬了咬牙:“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

雲瑯氣樂了,他屈膝抵著榻沿,嚴嚴實實攔著蕭朔,把人按在榻上不准跑:“我不過給你買點零嘴,你就要把我綁上!”

兩人一個硬要塞、一個硬不肯吃,在車裡打了一小仗。

車廂再寬敞,終歸不夠輾轉騰挪。雲瑯仗著身法靈巧佔了些便宜,正要趁機還手,馬車便好巧不巧地停在了府門前。

當著玄鐵衛不好胡鬧,雲瑯有心給琰王殿下留些威嚴。一不留神,手上一鬆,就叫蕭朔一路匆匆避進了書房。

“不行,讓我綁回來。”雲瑯又氣又笑,扯著蕭朔不准動,“還想把門插上!王爺當真好威風……”

蕭朔要擋,視線落在雲瑯掙亂的領口,眼底微凝了下,抬起的手慢慢放下來。

雲瑯眼疾手快,趁機拿著衣帶將蕭小王爺攢著雙臂,五花大綁了個結實。

他綁人綁得熟練,向來順當得不必細想一氣呵成。手上就要打結,掃了一眼蕭朔,頓了下,探頭望瞭望:“就讓我綁啊……真這麼不威風?”

蕭朔垂眸,低聲道:“我原本便沒什麼威風。”

“誰說的?我看你小時候就帶勁得很。”

雲瑯鬆了手,他向來看不慣蕭朔這個樣子,有心哄蕭小王爺高興高興:“你記不記得?有次我翻牆出府,難得叫侍衛司給堵了,叫他們圍著不讓走。”

王府後面就是汴梁夜市最近得一條街,翻牆抬抬腿就能到。要走正門,就要走官道過金樑橋、繞朱雀大街,過了小御街再經東榆林巷。

雲瑯一向懶得好好走路,更沒耐性繞這般遠,向來有多近抄多近的路。

往常都是殿前司巡街淨道,對雲小侯爺夜遊汴梁從來視之不見。有時候碰巧趕上了,還會拉雲瑯一同回陳橋,分些自家手作的米酒煎茶,就著夜宵一同吃喝。

那日不知道怎麼回事,雲瑯從書房順手拿了兩錠銀子,前腳落了地,後腳就被侍衛司圍了個結結實實。

“我和侍衛司的人不熟,那些人還真當我是飛賊,非要擰我去見官。”

雲瑯還記得清楚:“我沒和兵痞打過交道,不知道原來還能這般胡攪蠻纏,被他們困了一陣,多虧你來解了圍。”

蕭小王爺素來沒什麼架子,每日只埋頭讀書,若不是他拉著,平日里連府門也不常出,從來也不在汴梁百姓避之不及的那張紈絝衙內單子上。

偏偏那天的蕭朔,連雲瑯從也沒見識過。

端王府世子帶了府兵,神色冷沉不怒自威,將雲瑯牢牢護下,厲聲斥退了糾纏不休的侍衛司。

那時的侍衛司都指揮使還是鎮遠侯的人,硬著頭皮狡賴,死摳著朝中的律法規程,要帶雲瑯去見官說清楚。

蕭朔充耳不聞,叫玄鐵衛將人轟出王府十丈遠,近一個扔一個,將雲少將軍強搶回了王府。

“當真好生威風。”

雲瑯笑了笑:“也是運氣好,我那時正要領兵,出了這種事平白晦氣。若非你湊巧出來——”

“不是湊巧。”蕭朔靜了片刻,從他手裡接了炒豆子,擱在一旁,“我急著趕出去,是因為知道了件事,正急著找你。”

雲瑯好奇:“這世上還有事,竟能比小王爺背書還要緊?”

“……”蕭朔平了平氣:“你走後,我查看錢匣,才發覺裡面的銀子不對。將府上下人緊急查了一遍,果然混進了外人,暗中與侍衛司傳信對付你。”

雲瑯才知道,愣了愣,沒立時說話。

此事蕭朔原本沒法同他說得出口,此時說了,靜等著雲瑯反應,卻等了半晌也沒等來:“你如今知道了,便沒什麼想問的?”

“有啊。”

雲瑯莫名:“往你們家府上插探子對付我?他們怎麼想的?”

蕭朔微怔:“什麼?”

“我是常往府裡跑,可也不是天天日日都在,尤其後來——”

雲瑯沒多說,頓了下:“總歸往端王府插探子已是不易,這般大費周章,就為了在牆下堵我一回?他們就不怕我不回府嗎?”

“不然如何。”蕭朔蹙眉,“你根本不去鎮遠侯府,要他們往先皇后的宮裡派個宮女,夜裡穿著紗衣給你跳舞看麼?”

雲瑯:“…… ”

“我都沒用過宮女,宮女在姑祖母那兒,我住偏殿,伺候我的都是嬤嬤。”雲瑯不太自在,乾咳一聲,“你別老提這個。”

蕭朔難得提起一次,看著每日三想跳舞小姑娘的雲少將軍,不與他計較:“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蕭朔道:“他們要設法對付你,又尋不到機會,只能設法將人安插在王府上。你從我那裡拿的兩錠銀子,叫他們特意暗中偷換過。”

雲瑯出宮隨心所欲,忘帶銀子是常有的事,常從蕭朔那兒順手借了救急。蕭朔平日里沒什麼花銷,索性單給他備了個小錢匣,雲瑯何時要用,只管自己從裡頭拿。

誰也不知道,這錢匣裡頭的銀子什麼時候竟被人換成了王府內庫受賞的、還沒來得及熔煉的官銀。

“無論官員民間,都不可私自流通官銀,是砍頭的大罪。”

蕭朔道:“侍衛司特意在牆下堵你,便是要將此事坐實,贓你一個盜竊王府庫銀的罪名。”

“還是不對。”雲瑯皺了皺眉,“要栽贓我,不如不在牆下埋伏,乾脆讓我把官銀花出去。直接砍腦袋,豈不更方便利索?”

兩人各管一攤,蕭朔並不著急,抬手將雲瑯自身上挪下來,在榻上放好,給他慢慢解釋:“你若是招惹了掉腦袋的罪名,先帝定然要動雷霆之怒,命大理寺與開封尹徹查到底,還你清白。鬧到最後,反而是他們半分討不了好。”

“不如折中,叫你受個不輕不重的罪名。”

蕭朔道:“先帝先後定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最多訓你一兩句不小心,不會多留意。他們卻能利用此事,在適當時候引發,來污你名聲、阻你前程。”

“好費力氣。”雲瑯啞然,“我又沒去擋誰的路。

這般一通折騰,平白對付我幹什麼……”

蕭朔起身倒茶,聞言抬眸,視線落在雲瑯身上。

雲瑯抬手,在蕭朔眼前好奇晃了兩下:“小王爺?”

“少將軍。”蕭朔倒了一盞參茶細細吹過,擱在他手裡,“你才是當真不知道,自己當年究竟有多威風。”

雲瑯尤其愛聽這個,當時便不困了,高高興興坐起來:“多威風?”

蕭朔:“……”

“快說說。”雲瑯興致勃勃,“我當初怎麼威風了?你看著也覺得厲害麼?你那時候——”

蕭朔按按額頭:“雲瑯。”

雲瑯扯著他袖子,循聲抬頭,作好了勢準備凝神細聽。

“你少年英傑,一身載譽功成名遂,按理早該聽過讚譽無數。”

蕭朔實在想不通:“為何從沒見你謙虛謹慎些,夸你兩句,就能把尾巴翹到腦袋頂上?”

雲瑯張了張嘴,不服氣:“我幾時——”

“時時。”蕭朔抬手,覆在他頭頂,“翹到這了。”

雲瑯被他平白揉了腦袋,有點要抬嘴角,卻又忽然聽見了蕭朔的話,一陣氣結:“……”

雲瑯捧著參茶坐了一陣,不太高興,挪到牆角去生悶氣:“不誇就不誇,我也不覺得你少時威風了。”

蕭朔蹙了下眉,看著雲小侯爺真心實意的悶悶不樂,走過去:“雲瑯。”

雲瑯小口小口喝茶,背對著他轉了半個圈。

蕭朔立了一陣,過去在新裝的珍寶架上找了找,從一尊廣口花瓶裡摸出個木頭削的精緻雲雀,半蹲下來放在他面前。

雲瑯:“……”

雲瑯瞄著蕭朔蹲在榻邊擺弄,眼睜睜看著木頭小鳥隨著機關轉動扑棱翅膀張嘴,眼睛幾乎黏上,牢牢按著自己的手:“不想要,你不要從小到大都是這一套——”

“雲瑯。”蕭朔輕聲道,“我並非不肯夸你。”

“你幾時誇過我半句?”

雲瑯向來不會憋火,忍了半盞茶便再忍不住,把茶杯撂在了蕭小王爺的腦袋頂上,“我當初拿著課業來找你,說先生給我評了甲上等,你誇我了嗎?!”

“那次我的課業得了丙下。”蕭朔垂眸,“你抱來的那隻兔子將我最後兩頁紙啃了。”

雲瑯:“……”

雲瑯咳了一聲,訥訥:“是,是嗎?”

雲瑯一陣心虛,有點不好意思,碰了碰那個小木頭鳥:“那我趁著你生日,特意攢了半年的砲仗,全在後院給你放了……”

“那次我的確準備夸你。”

蕭朔道:“可惜院牆震塌了,父王又抓不著你,氣得滿王府揍我出氣,我自顧不暇。”

雲瑯:“……”

雲瑯頂著張大紅臉,把木雀摸進了袖子裡,搜腸刮肚:“那天呢?我好不容易受了個箭傷,王叔非要笑話我,說碰破了點油皮還好意思蹦躂,我特意來找你……”

蕭朔看著他,眸底至深處絞著一沉,闔眼斂淨。

屋內忽然靜得異樣,雲瑯隱約覺得說錯了話,不太自在,清了下喉嚨:“罷了罷了,這個其實也用不著你誇,不說此事了。今日我同你說那馬隊— —”

“雲瑯。”蕭朔低聲道,“我知你心志,向來恃險若平地,倚劍凌清秋。”

“誇完了。”雲瑯向來極容易哄,也不管蕭小王爺化用了前人的詩,心滿意足喜滋滋記了,“一句就夠,不用背別的了。本將軍向來謙謹……”

“我自幼見你,一眼便已記牢。”

蕭朔道:“你天賦絕倫,明朗通透,本不該被世事束縛半分。你該做你想做的事,你不知那一年裡,我曾去過北疆。”

雲瑯微愕,倏而直坐起來,定定看著他。

“你收的最後一道金牌令,是我送的,傳你回去。”

蕭朔道:“我在遠處,見你薄甲銀槍直插戰陣,只取賊首,連挑戎狄三名大將。燕雲之地,兩軍對峙,你槍指之處即是分界,你立馬之土便是邊城。”

“那天,我本想將金牌令毀去,同你說清,以生死祭朝暮。”

蕭朔垂眸:“陰差陽錯……我去尋你,卻比朝中消息晚了一步。”

雲瑯怔怔聽著,心底微沉。

打下瀛州城那一日,他聽聞鎮遠侯案發,連夜安置妥當駐兵,帶著親兵,晝夜不停回了汴梁。

陰差陽錯。

“朝暮不可祭。”蕭朔道,“我轉求百年。”

雲瑯難得聽蕭小王爺這樣坦誠胸懷,耳後熱得發燙,張了張嘴,輕咳一聲:“百年容易,無非朝暮复朝暮复朝暮复朝暮……”

蕭朔看著他低著頭小聲念念叨叨,眼底叫暖意一熨,緩了深滯沉澀,伸手將雲瑯抱進懷裡,去解他的衣襟。

雲瑯的外袍已在馬車上交代給小王爺了,這會兒被他細細解著內衫,有點兒緊張:“這回不一蹴而就了吧?”

蕭朔將他衣襟剝開,視線落在隱約亮出來的猙獰傷痕上,輕聲道:“什麼?”

“見色起意啊。”雲瑯臉上發熱,含混嘟囔,“親都親了,我記得是這個進度的……”

“……”蕭朔放下手,一時竟有些分不清雲少將軍是放得開還是放不開:“你既然已進度到了此處,上次又為什麼會跳窗戶逃出去?”

雲瑯燙得迷迷糊糊,被他問住,張口結舌:“我——”

“罷了。”蕭朔闔了下眼,不與他翻扯,“今日不說這個,我雖然扒了你的衣服,不准你亂動,卻不是要對你行什麼不軌之事。”

雲瑯被蕭小王爺按在腿上,被剝開了兩片衣襟,眼睜睜看著蕭小王爺正襟危坐眸正神清,嘆了口氣:“我若不是聽你說了八百次這句話,定然不信你這話是真心的……” 兩人少年時也沒少見這一出,雲瑯習慣了,自覺鹹魚般躺得溜平:“你今日又學了什麼推拿的手法,還是又看出了我哪處舊傷沒好全,還是又發覺我受了新傷瞞著你——” “今日去殿前司。”蕭朔道,“我看見了那柄劍。” “哪柄?”雲瑯沒反應過來,還舒舒服服枕著蕭朔的胳膊,懶洋洋往下淌,“你什麼時候也喜歡劍了?殿前司沒什麼趁手兵器,回頭——” 雲瑯話頭一頓,蹙了蹙眉,遲疑了下:“皇上同你說什麼了?” 蕭朔靜坐著,掌心覆上雲瑯胸前猙獰傷痕。 疤痕硬澀,怵目盤踞。幾乎不用再細問,今日看見那柄劍在稻草假人上留下的創痕,他就已清楚了雲瑯當時的傷勢。 這種傷勢,哪怕靜養三月,都要日日換藥精心護養。 雲瑯已猜出他知道了什麼,撐著坐起來了些,想要將衣襟掩上。 才一動,蕭朔已握住了他的手腕。



“蕭朔。”雲瑯猜著他要說什麼,側過臉低聲,“你要為這個跟我囉嗦,最好趁早閉嘴。”

雲瑯不想說這個,一腔旖旎散乾淨了,不耐煩皺著眉:“那時的情形有多亂,沒人比你我更清楚。

你如今也知道了,我早惦記著你們家家廟,若是咱們兩個還要樁樁件件算清楚,我——”

雲瑯的話還未完,忽然怔了怔,慢慢瞪大了眼睛。

蕭朔垂眸,拿衣袖給他攥著,將雲瑯裹進懷裡,摸了摸他的發頂。

雲瑯張了張嘴,沒能出聲。

“不算。”蕭朔輕聲道,“不說。”

雲瑯肩背悸了下,死死攥了他的衣袖,抿緊了唇角別過頭。

“你改一改這個脾氣,好歹稍慢些,容我說一句話。”

蕭朔抬手,覆在他舊傷處:“我只想問你,這一處還會不會疼。”

雲瑯都已做好了任憑拷打堅貞不屈的準備,聞言愣了愣,眼睛悄悄轉了下:“自,自然不會——”

蕭朔點了點頭,挪開手輕嘆一聲:“可惜。”

雲瑯愕然:“什麼玩意?”

他的確極不想讓蕭朔來矯情翻扯這個,可再怎麼兩人也相伴相交,知道了這些往事,蕭朔難受難受倒也沒什麼。

雲瑯都做好了反過來安慰開解蕭朔的準備,這會兒竟有些轉不過來,坐直了:“這就琴琴不調、鏡分鸞鸞了嗎?”

“這麼大個疤! ”

雲瑯霍霍磨著牙,準備照舊傷的大小給蕭小王爺啃個圈:“怎麼不疼還可惜了?!你這人——”

“我這些年,一直在各地尋散淤通血、固本培元的良藥。”

蕭朔道:“府中有處地方,正好能修湯池。”

雲瑯:“?”

“此前你身子太虛,承不住。”

蕭朔:“昨日梁太醫說,你能泡一泡藥浴,調理舊傷了。”

雲瑯:“??”

“泡湯池時最好輔以特製的藥油,要在掌心搓熱,一寸寸推揉開,以滲進肌膚筋骨,藥效才會最好。”

蕭朔道:“此時,身在水中,又要推開藥力,故而兩人皆不能穿……”

“我知道!”雲瑯面紅耳赤打斷,“你幹什麼不早說?!”

雲瑯隱約覺得蕭小王爺是故意的,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剛才那句話吃回去,火急火燎改口:“疼!天天疼,陰天下雨就更疼,還癢,連酸帶麻百蟻噬心,經脈在這兒也不通暢,每次運氣到胸口都要疼一下。我當初只要有地方借力,能上幾丈高的房頂,如今這口氣每次都斷在這兒,續不上,就只能跳上去七八尺,一著急就覺得肺裡癢想咳嗽……”

傷在自己身上,雲瑯自然一清二楚,色急攻心一口氣招乾淨了,拽著蕭朔:“能泡湯池了吧?”

蕭朔靜聽著,伸手將雲瑯攬進懷裡,闔了眼。

雲瑯趴在他懷裡,後知後覺:“……蕭朔。”

蕭朔緩過胸口那一陣激烈痛楚,覆著他的頸後,慢慢揉了兩下:“能,我這便叫人去建,你允我幾日。”

雲瑯:“……”

“空手套白狼!”雲瑯活生生氣樂了,“小王爺,你原來都這麼會的嗎?還說自己不懂,我看你分明——”

“我覬覦你日久。”蕭朔低聲道,“研讀醫書時,不知為何,情難自禁。”

雲瑯心說研讀醫書能研讀出這個,孫思邈李時珍華佗扁鵲怕是要組團來扎你。

他有心同蕭小王爺算算賬,看著蕭朔神情,到底硬不起心:“行了……你若真打算弄,我還知道先帝有幾塊暖玉藏在什麼地方,回頭一塊兒弄來。”

雲瑯自己也忍不住意動,壓了壓念頭,把衣襟掩上:“有件正事,比湯池要緊,你明日得去看看。”

蕭朔蹙了下眉:“什麼? ”

“方才你說官銀,我忽然想起件很要緊的事。”

雲瑯道:“我當初逃亡前,回了一次府,拿了送你那個護腕走。”

“此事我知道。”蕭朔道,“你還拿了我的一件衣服、一條髮帶。”

“這個不論……”雲瑯乾咳一聲,“不算這些,我還扛走了你們府上的兩箱銀子。”

蕭朔:“……”

蕭朔:“?”

“我逃亡。”雲瑯強詞奪理,“不要盤纏嗎?”

“兩箱官銀,是你拿的?”蕭朔道,“一箱一千兩,我不知你原來這般……氣蓋世。”

雲少將軍力拔山兮,乾咳了下,謙虛恭謹:“一斤十六兩,一千兩六十斤,兩箱子也不過一百二十斤……”

“你既進了府庫。”蕭朔問,“沒發覺箱子邊上,其實就放著一摞千兩銀票嗎?”

雲瑯:“……”

雲瑯舊傷有點疼,按著胸口緩了緩氣:“不說這個。”

那兩箱銀子不全是他要用,其中一大半,其實都託人設法熔煉過了。

銀子磨去官銀印記,由黑市煉銀好手改成不起眼的碎銀紋銀,由已散在各地的朔方舊部一手倒一手,千里迢迢送進了朔方軍。

雲瑯當時忙著八面補漏,能兼顧到這件事已是極限,此時再回想,便記起當時的一處不對勁來:“我不方便找京城的地下錢莊,只能在周邊找,當時找的那個暗莊,本不願接這單生意。” “地下錢莊雖然有贓銀流通,但這等掉腦袋的事,等閒暗莊不願做,倒也沒什麼。”雲瑯道,“可那一家回絕的,給的答話卻是……手上的官銀太多,忙不過來。” 蕭朔靜思一刻,神色微沉:“馬隊。” “正是。”雲瑯點頭,“那時候京中混亂,朝堂嚴加整肅,官員束手,商旅凋敝。忽然要大筆銀子的,就只有那一單生意。” 西域馬商每年不遠千里,自玉門關迢迢趕過來,最好的大宛馬。 倘若沒有意外,這批馬理該順順利利賣給禁軍和金吾衛。 “偏偏當時出了亂子。”雲瑯道,“這批馬最後不知去了什麼地方。這件事和當時的風波比起來,實在太小了,故而也沒人注意……” “你當時找的。”蕭朔點了下頭,“是何處的錢莊?” 雲瑯:“京西南路,襄陽府。” 兩人對視一眼,心裡都隱約有了念頭。 雲瑯坐不住,當即便要起身,被蕭朔拉回來,一屁股坐回了蕭小王爺腿上:“幹什麼?” “明日你我出門,各自忙活。” 蕭朔道:“今日晚了,先歇下。” “晚上好做事。”雲瑯這些年晝伏夜出慣了,拍拍他手臂,“我大致知道馬隊去了什麼地方,先去探探路,你放心,定然不會有半點事。”



蕭朔垂了眸,扣住雲瑯脈門,抬手按了他心經穴位,稍稍施力。

雲瑯猝不及防,疼得眼前一黑,幾乎栽進他懷裡:“怎麼回事?!”

“照你說的舊傷情形,大致能推出你傷損在了什麼地方。”蕭朔道,“這一處若疼得厲害,便是你今日休息不足、內有虧空。”

雲瑯匪夷所思,半信半疑抵著蕭朔心口那處穴位,又敲又按了半天。

“好了。”蕭朔握住他的手,將人扣下,“我比你康健得多,你——”

雲瑯看他半晌,輕嘆口氣。

蕭朔蹙了蹙眉:“怎麼?”

“你說的這個我不懂,不知真假。”雲瑯道,“可我知道,這處穴位在武學之中是各脈之會。按方才的擊打力道,縱然是個好人,也該內氣漫散,心慌意亂,重則心神失守、昏迷不醒。”

雲瑯攥著袖口,一點點擦乾淨了蕭小王爺額頭的冷汗:“你若疼,也該告訴我,別自己忍著咽了。”

蕭朔肩背微繃了下,闔了眼,低聲道:“我——”

“往日都是你照料我,今日換一換。”

雲瑯不再惦著往外跑,握了蕭朔的手臂,緩聲引他躺下:“歇一會兒,我也在呢。”

蕭朔幾乎不知該如何歇息,盡力將肩背松下來,卻又忍不住睜開眼睛:“我很好,不用折騰這些。”

“好好。”雲瑯隨口答應,“躺平。”

蕭朔不願與他擰著來,蹙緊眉沉默一陣,無聲躺好。

“知道你難受。”

雲瑯有樣學樣,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別繃著,再躺平點兒。”

蕭朔被雲少將軍威風凜凜地呼喝著,靜了片刻,慢慢躺實。

“行了。”雲瑯估摸著差不多,按著蕭朔的眼睛,“那兒疼?”

蕭朔:“……”

“不用扭捏,說話。”雲瑯拍拍他,“你我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蕭朔靜了片刻:“的確不體面。”

雲瑯莫名:“有什麼不體面?直說就是。”

蕭朔:“腰脊之下,髖腿之上。”

“……”雲瑯:“什麼玩意?”

“臀。”蕭朔頓了頓,“也可稱尻,民間俗話——”

“好了!”雲瑯聽不下去,一陣崩潰,“讓你緩緩心神!好端端的,屁股疼什麼?難不成——”

雲瑯話頭一頓,張了張嘴,忽然沉吟。

蕭朔也不知自己好端端的,為何便疼在了這一處,單手撐起來,在被褥間摸索了兩次。

“沒有。”雲瑯早把這事忘乾淨了,欲蓋彌彰,堪堪攔他,“你我換個地方,去內室——”

蕭朔拿出一個早被藏好的插銷,放在雲少將軍面前。

雲瑯:“……”

蕭朔又拿出了一個,摞在上面。

雲瑯:“……”

老主簿出的好主意,雲瑯對著窗子上的三十個新插銷越看越來氣,一時沒忍住,往榻間藏了半盒子。

一天沒回來,忘得乾乾淨淨。

“好了……”雲瑯心虛,伸手去拉他,“別找了,你我去內室,我——”

蕭朔已慢慢摞了七個插銷,莫名竟也覺得很是解壓。抬眸看他一眼,專心致志,又摸出來一個,仔細摞在了上面。

剛放穩,被雲少將軍的袖子一帶,嘩啦啦散了一地。

雲瑯:“……”

蕭朔:“……”

雲瑯站了半晌,乾咳一聲,撿起一個插銷,端端正正摞在了蕭小王爺的腦袋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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