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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讓我還他清譽》第五十七章
次日一早, 書房遞消息,又要了一百個插銷。

老主簿帶人裝滿了三個箱子,瞄著王爺出府, 親自送過來,屏息敲開了書房的門。

雲瑯收拾妥當, 已同王爺一處早睡早起,用過了早飯。他還沒到出門的時候, 一個人坐在桌前,沉吟著研究桌上的插銷塔。

老主簿抱著箱子,小心翼翼︰“怎麼就到了這一步……”

“一言難盡。”雲瑯試著捏住一個, 挪著往外抽了抽, “府上有夜行衣嗎?勞您幫我弄一套,我晚上要用。”

老主簿愣了下, 瞬時拋開旁雜念頭, 緊張道︰“您要去什麼地方?可有什麼危險嗎?王爺”

雲瑯擺了下手︰“不妨事, 只是去探個路。”

雲家以武入仕,有家傳的輕功身法。雲瑯從小練得熟透,還嫌無聊, 又去金吾衛裡滾過一圈,同先帝手下暗衛也常有較量討教。

戰場拚殺講究的多是大開大闔, 雲少將軍武功路數矯捷輕靈,其實有些相悖,真上了沙場並不很順手。

當初剛進朔方軍時, 雲瑯總要被端王拎著教訓幾番。不能在馬背上坐不住, 不能嫌馬慢跳下來自己跑, 也不準蹦起來打人家對面將軍的腦袋。

雲瑯被端王按著打磨了好幾年,才終於堪堪適應了戰場馬上搏殺的身法。但他畢竟不長於此, 去朔方軍時又年少,筋骨還未長成,力氣天然不是強項。莫說和端王在馬上拚鬥,真對上全副披掛的重甲騎兵都尉,也要想些辦法才能智取。

可若是不用打仗,要論潛進哪個地方探一探路、摸些消息,京城內外找遍,也翻不出來幾個能比他自出手更靠得住的。

雲瑯琢磨著插銷塔,險些抽塌了一次,堪堪扶穩︰“這幾日的拜帖裡,可有集賢閣那位楊閣老一系的?”

“有幾張,只是都擱置了。”

知道雲瑯夜裡才要出門,老主簿稍一怔神,忙道︰“有,禮部和禮儀院的人來過,國子監也有人來,特意留了帖子。”

雲瑯接過帖子,大略掃了一眼,擱在一旁︰“壓下去,再等。”

“是。”老主簿低頭記下,“是要等再有些分量的官員嗎?”

“國子監司業,倒也不是一點分量沒有。”

雲瑯已記清了蕭朔整理那份名單,搖了搖頭︰“只是這些人,都還只是他明面上的門生。”

蕭小王爺在明,原本便被皇上打定了主意扶成活靶子,拿來和對方玉石俱焚。

如今對面勢力雖隱在暗中,卻已隱約摸出端倪,雙方在皇上眼皮底下暗中較力,拚得是誰更坐得住。

不能進不能退,這位被他們蒙對了、又不講道理不按套路逼出來的楊閣老,如今只怕才是最難受的。

“開封尹立場,他心裡大概也清楚。衛準的脾氣,最多只能作壁上觀,不會任他驅使。”

雲瑯摸出了敲門,自層層疊疊的插銷塔中慢慢抽出來一個,搭在最上面︰“按我被試霜堂撿回去的次數,他手下可使喚得動的寒門子弟,只怕不下數十人。”

老主簿聽不懂這些,只是想起試霜堂那些密辛,心裡一陣難受︰“哪怕為了王爺,您也切不可再叫自己傷成那樣了。”

雲瑯失笑,摩挲著桌邊茶杯,慢慢轉了個邊。

老主簿沒得著他回應,心頭不由一緊︰“小侯爺?”

“我自知道輕重。”雲瑯道,“不打緊。”

老主簿看著他,反倒越發不安,快步過去,將書房門牢牢關嚴。

“……”雲瑯回神抬頭,看著眼前情形,一時甚至有些敬佩︰“咱們府上是人人立志,要將我關上捆起來嗎?”

“若是將您關上捆起來,便能叫您平平安安的,我們縱然挨罵受罰也做了。”

老主簿低聲道︰“如今情形的確凶險,可真遇上要衡量抉擇的時候……”

“我也會先考慮他。”雲瑯道,“我方才走神,是去想別的了。”

老主簿怔了怔︰“想什麼?”  “我如今情形,身上舊傷,未好全的還有總共七處。”雲瑯沉吟,“經脈不暢,一是血氣虛弱、不能時時推行,二是當初受了傷,未加處置,放任著落了病根。”

老主簿一顆心驟然懸到了嗓子眼︰“您怎麼忽然說這個?”

雲瑯傷得重,府上自然沒人不知道。可老主簿這些日子親眼看著雲瑯被梁老太醫扎成刺蝟,躺在榻上寧死不屈,從沒見過雲小侯爺招供得這般痛快。

事出反常,老主簿反倒滿腔憂慮,上去急扶他︰“可是舊傷又發作了?!您先別出門,我們這便去請梁太醫”

“不是。”雲瑯將人按住,“舊傷罷了,我如今康健得很。”

老主簿憂心忡忡︰“您上次也是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咳了半盆的血。”

雲瑯被人翻慣了舊帳,如今已然不知道慚愧,認錯得格外順暢︰“上回是我胡扯,太不像話。”

“這次確實不是虛言。”雲瑯拉著他,誠懇老實,“您信我。”

老主簿仍滿心遲疑︰“您上上次叫我信您,下了榻,還沒出門就舊傷發作疼昏了。”

“這也著實過分。”雲瑯反省,“舊傷發作了,如何還能胡亂折騰?小命不要了?得關上綁起來。”

小侯爺今日的態度實在太好,老主簿反倒尤其沒底,一時有些擔憂王爺的房頂,牢牢守著門︰“既然……您為何忽然說起這個?”

雲瑯等了半天這句問話,清清喉嚨,高高興興︰“蕭朔說要弄個藥池,陪我一塊兒泡。”

老主簿愣了下,忽然想起來︰“府上說要修湯池,是用來做這個?”

老主簿日日盼著兩人多讀書,如今竟已突飛猛進到這一步,格外欣慰︰“好好,您放心。我們定然照著這個用途修,修得舒舒服服、寬寬敞敞的。”

雲瑯對湯池要求倒不很高,裡頭有水、能裝下兩個人就夠,點了點頭,興致勃勃道︰“照他說的,哪兒受過傷,就要沾了藥油按摩那個地方。”

雲瑯耳後有些熱意︰“我沒睡著,琢磨了半宿,覺得我傷得有點少。”

“……”老主簿剛欣慰到一半,“什麼?”

“傷得少啊。”雲瑯很惋惜,“滿打滿算,還沒好全的也就七處,還都是前胸後背肩膀上的。我自己摸著都沒什麼肉,硬邦邦有什麼意思。”

老主簿一時幾乎沒回過神,磕磕巴巴道︰“所,所以……”

“我在想。”雲瑯已琢磨了半宿,此時還糾結,捧著茶杯,“現在往屁股上捅一刀,來不來得及。”

老主簿︰“……”

“又怕湯池幾日就修好了,我這傷卻還沒好。”

雲瑯考慮得周全︰“到時候下了水,還沒幹什麼,倒先見了紅,憑小王爺看過那幾本小破話本只怕跟不上……”

“小侯爺。”老主簿實在忍不住,犯顏直諫,“恕老僕直言,您的話本……看得只怕也沒比王爺強到哪裡去。”

雲瑯莫名︰“我什麼都看過,哪裡不比他強?”

在外頭東奔西走的時候,雲瑯躲在山間破廟裡養傷,無事可做,全靠看這些東西打發時間。

山高皇帝遠,地方的書局書鋪管轄不如京城這般嚴格,話本遠比京城野得很。單一個溫泉,就有少說十來種二十種寫法,醒著的昏著的、坐著的躺著的,各有各的妙處,遠不只京城裡這些情節手段。

雲瑯這次回來的急,又是奔著死路來的,還有些隨身的東西沒帶回京,留在了半道上。

若是蕭小王爺再找不到下冊,只怕就該琢磨琢磨怎麼帶話給地方舊部,把他自己珍藏的幾本話本設法托人送回來了。

老主簿聽著,心情復雜︰“您是說……外頭的話本花樣繁雜,什麼都有。”

“是。”雲瑯沒好意思說得太直白,見老主簿說了,索性也承認,“的確比京裡面的豐富。”

老主簿︰“光是溫泉,就有二十種寫法。”

雲瑯點點頭︰“是。”

“您看了二十種寫法。”老主簿道,“現在為了讓王爺揉一揉……決心自己扎自己一刀。”

雲瑯張了張嘴,一時語塞︰“……”

“這二十種寫法裡,有要動刀子的嗎?縱然有……是這麼用的?就生往上扎?不都是在燭尖燒熱了,沾著蜂蜜”

老主簿堪堪頓住話頭,咳了一聲︰“總之,又哪有一種是像您說得這般的?”

老主簿活了幾十年,頭一次見兩人能把日子過成這樣︰“您幸虧是在這兒說了,要是您一時上頭,去找王爺說……”

“我沒忍住,同他說了。”雲瑯淌在桌上,“您猜這一百個插銷是做什麼的。”

老主簿︰“……”

“我還當我天賦異稟,想出了第二十一種。”雲瑯有些悵然,嘆了口氣,“原來與前二十種還這般不一樣。”

老主簿一時有些想給王爺送碗定心安神湯︰“您往後……有什麼念頭,先同我們商量商量。”

老主簿知道插銷是做什麼的了,叫來玄鐵衛,叫給書房每道門窗各安上十個︰“切莫直接去找王爺了。”

雲瑯看著一屋子叮叮當當的玄鐵衛,怏怏不樂,趴在桌子上︰“知道了。”

“您的匕首是不是又被王爺收走了?”

老主簿看他手中空空蕩蕩,已猜出了是怎麼回事,“王爺睡個好覺不容易,您先別去拿了,若是實在沒有趁手兵器,老僕去開府上兵器庫……”

“倒不用。”雲瑯摸了摸袖間飛蝗石,“我愛用那一柄,就是因為它好看。”

雲少將軍自小慣出來的毛病,用什麼都要用最好看的。每次隨軍出征,寧死不戴笠子帽,不穿四五十斤的步人甲,銀袍銀鎧銀槍,槍頭上還要簪一簇正紅的槍纓。

挑匕首,趁不趁手姑且不論,自然也要先挑個花裡胡哨看著便極貴極值錢的。

雲瑯吹著參茶,忽然想起件事︰“他是不是說過,我的槍和箭都在大理寺?”

老主簿一時沒能跟上雲瑯的思緒,愣了下,點點頭︰“王爺的確說過……想來應當不差。”

“當初事情出得急,各方都沒來得及反應。”

老主簿道︰“那時是當今皇上、當年的六皇子兼執著大理寺。大理寺卿查得雷厲風行,當日定罪,當晚便將府裡的東西盡數抄沒了。就連王爺後來去要,也只是被客套話給送出了門。”

雲瑯大致知道這些,點了下頭,回想了下︰“如今的大理寺卿,還是姚厚麼?”

“是。”老主簿道,“就算如今論起來,朝中這些舊官故署,大理寺也是最早跟著當今皇上的那一批心腹。”

老主簿還記得當時情形︰“當年六皇子初封賢王,開始嶄露頭角,便是藉由大理寺協審的一場大案,硬生生扳倒了上代三司使……”

雲瑯正走著神,忽然出聲︰“三司使?”

“是啊。”老主簿點了點頭,“是個鹽行的案子,當時鬧得很大。”

“上代三司使是江陵王蕭延平,據說是下頭的官員與他勾結,一夜屠了人家鹽行滿門。”

老主簿那時還未入王府,細想了想,給雲瑯大略講了講︰“鹽行的人上京告狀,開封尹派人下去查案,竟在下面受了重傷,險些沒能回得來。”

這個案子當時鬧得滿城風雨,京中幾乎沒人不知道。只是時間太久,已過去二十五六年,漸不被人提起了。

如今朝中,還有記得此事的,也要麼年事已高,清閑養老不問世事,要麼尚在埋頭鑽營、各謀出路,沒人再閑談這個。

“此事官官相護,按得極死,求告無門。”

老主簿給雲瑯續了杯茶,繼續道︰“上代開封尹爭了半年,心灰意冷,竟當堂辭了官職告老還鄉。先帝派人去追,沒能追得回來。”

老主簿道︰“開封府無人主事,朝中又無儲君兼任。隻得按照祖製,在皇室子弟中選出一位,代領開封府……”

雲瑯問︰“就是咱們如今這位皇上?”

“是。”老主簿點了點頭,“後來”

雲瑯擱下茶杯︰“為何不是端王叔?”

“怎麼會是先王爺?”老主簿停住話頭,愣了下,“先王爺是戰將,於情於理,也該找個從文的皇子啊。”

雲瑯思量著此事下藏著的深意,搖了搖頭︰“二十五六年前,端王叔還沒開府,就知道自己要打仗了?”

老主簿是開府後跟著端王的,這麼多年過去,回頭看自然不覺有什麼不對。

可那時的朝中皇子裡,資歷足夠、年齡合適的,原本就該是端王。

“按本朝祖製,若開封府尹空懸,則由儲君兼任,若朝中未定儲君,則由成年皇子兼領開封府事。”

雲瑯這些天都在背本朝律法條例,屈指輕敲著桌面,心算了下︰“當今皇上,那時應該還未及冠。”

“是。”老主簿被他點醒,“的確還差了半年,當時京中也有人議論此事,但朝裡好像有德高望重的大人作保……”

雲瑯︰“是誰?”

老主簿從未想過,一時頓住。

雲瑯敲了下窗子,想順手推開,看著三十個插銷一陣頭疼︰“……刀疤。”

窗外立時應聲︰“少將軍。”

“去給禦史中丞送個信,叫他幫我查些事。”

雲瑯隔著窗子,思量著緩聲道︰“查二十六年前,開封府主審、大理寺協審,扳倒了三司使的那一樁鹽行舊案。”

“是。”刀疤應了一聲,又問道,“還有別的”

雲瑯頷首︰“有,查當年薦六皇子兼理開封府事的,德高望重的朝中官員。”

雲瑯頓了一刻,又道︰“是不是楊顯佑。”

“楊閣老?!”老主簿屏息聽了半晌,聽到了個最不可能的名字,一時錯愕,“可他不是第三方的人嗎?如今皇上扶持咱們王爺,不就是為了對付他們……”

雲瑯︰“倘若當初,這位六皇子也是被扶持起來的那個呢?”

老主簿倏而醒神,怔忡立著,沒說出話。

“驅虎吞狼,遠交近攻,戰場用爛了的辦法。”

雲瑯示意刀疤先走,斂衣起身︰“我一直奇怪,如今朝堂沒多大的亂子,是什麼讓我們這位皇上如此不安,寧可叫朝中烏煙瘴氣,也要把各官各署牢牢攥在手裡……如果真是這樣,便好懂得多了。”

“您是說當年有人為了奪權,扶持了六皇子,想要覬覦皇位。”

老主簿低聲道︰“卻不想六皇子羽翼豐滿後,竟反擺了他們一道,搶先坐上了這個位子?”

雲瑯點了點頭︰“我去大理寺看看,是不是這麼一回事。”

“您現在去?”老主簿嚇了一跳,“如今尚是白天,只怕”

“晚上排滿了,沒時間。”

雲瑯活動了兩下筋骨,摸出副與送了蕭小王爺那套一模一樣的袖箭,戴在腕間︰“再說了,我是要去大理寺翻卷宗,夜裡點著蠟燭翻,不是告訴別人我在偷看?還不如白天翻得方便。”

老主簿仍覺不安,為難道︰“話雖如此,畢竟太過凶險了。”

老主簿盡力攔雲瑯︰“如今雖然休朝,大理寺卻慣有人駐守。若是再遇上巡邏的禁軍,如何是好?”

“侍衛司?他們能踫著我片衣角,都是我那天崴腳了。”

雲瑯不以為意︰“除非”

老主簿︰“什麼?”

“應當不會這麼巧。”

雲瑯摸摸下頜,思量半晌︰“我去去就回。您若實在不放心,就給我派個幫手。”

老主簿才想起他已將刀疤派了出去,看了一圈,橫了橫心︰“小侯爺,老僕跳不動……”

“您在府裡,幫我看著他們造湯池。”

雲瑯及時按著他︰“讓連勝大哥和我同去。”

老主簿有些錯愕,抬頭看向雲瑯。

連勝是端王的貼身親兵,被端王救過命,當初險些便自戕隨先王殉葬。

後來沒能死成,血案之後,便一直留在了琰王府內,率玄鐵衛日夜護衛。

雲瑯從刑場回府,便是由連勝帶人領回來的。

那時府中人尚不知當年實情,有些堅信著雲瑯有苦衷,處處設法暗中照拂,可也有些如連勝這般,脾氣擰直不會轉彎的,沒少對雲瑯冷言冷語。

後來誤會解開了,再見難免難堪。連勝這些日子都在外圍,罕少有往書房來,到現在都不曾露過幾面。

老主簿有些為難︰“您若實在缺幫手……”

雲瑯無奈笑笑,好聲好氣︰“您幫幫我,叫連勝大哥陪我去。”

老主簿眼看著他長大,此時看著雲瑯與少時一般無二,心底竟有些發澀︰“您……是為了王爺嗎?”

連勝當年隨著端王回京,就曾統領過殿前司,如今的都虞侯還是他的舊部。

如今蕭朔執掌殿前司,若是能有連勝在旁輔助,處處都要得心應手不止一倍。

“王爺……也曾問過。”老主簿低聲道,“連將軍說了,隻想在王府內做玄鐵衛……”

“他問?”

雲瑯清了清嗓子,站直了板著臉,學著蕭小王爺的語氣︰“如今我已執掌殿前司。舊事未改,昔人如故,你若還想回去,便同我說。”

老主簿當時就在現場,此時眼睜睜站著,竟一個字不差的又聽了一遍︰“……”

雲瑯都替琰王爺愁︰“早說了,換個人都聽不出他這是在同連勝道歉。”

老主簿跟了蕭朔這麼些年,半句沒聽出來,一時錯愕︰“這是在道歉?好端端的,王爺道什麼歉”

“誰知道,總歸有事就往身上攬。”雲瑯道,“沒能護住殿前司,沒能護住這些忠心耿耿的王叔親兵,昔日肝膽相照、熱血相報的殿前指揮使,如今只能在王府裡,日日消磨……”

“……”老主簿一時竟不知該是何反應,心中復雜︰“這般……多的意思嗎?”

“他這人,好話就不會好好說。”

雲瑯現在想起來還挺不高興,摸了顆偷著說蕭小王爺壞話︰“昨夜也是,非要訓我。”

老主簿有些頭疼︰“或許想必是因為您要用刀扎自己……”

“不就是不能用這種?好好說就是了。”雲瑯悶悶不樂,“我還會二十種呢。”

“對。”老主簿及時鼓勵,“您就從這二十種裡挑一個,好好給王爺些教訓,讓王爺長長見識。”

雲瑯摩拳擦掌︰“定然。”

“就按著話本裡說的,絕不用再改什麼。”老主簿難得見他對了些路子,生怕兩人裡有一個再偏出去,“您隻管照著挑出來,剩下的我們去準備。”

雲瑯鬥志昂揚︰“知道。”

“這邊對了。”老主簿欣慰道,“您和王爺如今都已是大人了,就該有大人的樣子,做些大人該做的事……”

雲瑯受他鼓勵,翻著腦中存貨,正要挑個最帶勁的,書房外忽然傳來了通報聲。

隨著蕭朔出門的玄鐵衛回來了一個,行色匆匆,手裡捧了個食盒。

“王爺叫送回來的?”老主簿接了,有些擔憂,“可是外頭有什麼事,叫小侯爺設法照應?”

“沒有。”玄鐵衛搖搖頭,“外面的事很順利,王爺已在陳橋點過卯,如今正整頓殿前司,今日巡了第一次城。”

巡城時,恰好經過了一家茶餐鋪子。

鋪子裡賣了好些吃食,王爺看了一會兒,挑了幾樣,裝好叫人送了回來。

此事便很是有幾分年長者的風範,老主簿格外欣然,忙張羅著清了桌子,一樣樣拿出來︰“都是給小侯爺吃的麼?”

“是。”玄鐵衛道,“要聽著小侯爺吃完。”

老主簿正收拾桌子,聞言愣了下︰“怎麼是聽著?”

“不知道。”玄鐵衛隻管傳話,不明就裡,搖了搖頭,“有四樣。”

老主簿端著一碟子酥瓊葉︰“……”

“這一碟,叫落雪聲。”

玄鐵衛指了指,又拿出另一碟糖脆梅配糖豌豆︰“這個叫風雷響。”

雲瑯︰“……哦。”

玄鐵衛端出一碗三鮮大熬骨頭羹︰“這個叫西窗聽雨……”

“聽他大爺的雨!”雲瑯實在壓不住火,“這麼粗的骨頭!這要能叫人想到窗欄桿,我都能把大宛馬拉上樹”

“小侯爺,小侯爺。”

老主簿堪堪攔著,焦頭爛額,匆忙催最後一樣︰“那個是什麼?看著很是精致可愛,可是如今汴梁的新品?”

“這是牛乳酥酪做的,裡頭填了琥珀蜜。”

玄鐵衛將最後一碟端出來,仔細平穩著放在桌上︰“由手極巧的匠人,趁著酥酪將凝未凝時,嵌上蜜豆做眼楮,再順勢雕成玉兔的形狀……”

老主簿好歹松了口氣︰“王爺可是看了這個,才叫停下的?”

“正是。”玄鐵衛有些奇怪,“您在府裡,怎麼知道?”

老主簿瞄著雲小侯爺的神色,稍松了口氣,按著雲瑯坐回桌邊︰“胡猜的,王爺向來很留意這些……”

“確實是先見了這個,才停下挑了另外三個。”

玄鐵衛點了點頭︰“王爺說了,酥酪放不住,叫小侯爺先替他將那半份也吃了,回頭再還。”

蕭小王爺長這麼大,這般會說話的時候屈指可數。

雲瑯耳後熱了熱,坐在桌邊,盡力板著臉,壓了壓險些繃不住的嘴角。

“不勞王爺,回頭府上叫人去學。”老主簿看著雲瑯,也放下心,點點頭笑道,“這一道點心叫什麼?”

“雪、雷、雨。”

玄鐵衛︰“還差一個霜。”

霜字性偏寒,又極潔淨,向來不拘刻意搭配,已顯清雅高潔。

就算京城小童人人會背的一句“疑是地上霜”,也已到了寫月色的極致。

老主簿十拿九穩,長舒口氣︰“霜什麼?”

玄鐵衛︰“霜落兔跳牆。”

老主簿︰“……”

“化用了‘霜落熊升樹’。”

玄鐵衛好容易背下來這些,一板一眼道︰“王爺說,見了這個,就想起小侯爺”

老主簿眼疾手快,牢牢捂住了玄鐵衛的嘴。

雲瑯坐在桌邊,神色沉穩,一指頭戳翻了蕭小王爺好不容易摞起來的插銷塔。

老主簿按著胸口,把玄鐵衛拖出門,叫人給雲小侯爺熬了碗護心理氣舒脾養神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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