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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讓我還他清譽》第四十五章
這之後, 雲瑯堵了整整三日,都沒能堵著蕭小王爺。

“我就不信了。”

雲瑯坐在書房的房頂上︰“怎麼我去了醫館,他偏偏恰好回府, 我回府就趕上他剛好出門?”

老主簿進退兩難,愁得白發都添了幾根, 好聲好氣哄著雲小侯爺先下來︰“王爺這幾日要忙的事多……”

雲瑯氣樂了︰“他就算再忙,也總得睡覺吧?”

“不回書房也就罷了, 我去東邊找他,他在西邊,我去了西頭, 他又到北面去了。”

雲瑯已在王府裡遊蕩了三個晚上, 竟一次都沒能逮著人,無論如何想不通︰“蕭小王爺是躺在了輛繞著王府轉圈的馬車上睡的覺嗎?!”

老主簿欲哭無淚, 扶著梯子不敢說話。

“我打了這麼多仗, 還從沒抓個人都抓不住過!”

雲瑯就只是有些事想問清楚, 周旋了這三天,要問什麼已拋在了腦後,被激得滿腔鬥志︰“您告訴我, 他究竟又跑哪兒去了?”

“再等幾日。”

老主簿硬著頭皮,低聲道︰“您再等上幾日, 王爺定然給您個答復……您先下來。”

雲瑯不很高興,抱著屋簷銅製的瑞獸︰“先叫蕭朔過來。”

“王爺此時的確過不來。”

老主簿按著王爺的吩咐,從箱子裡拿出了個極精致的木製小戰車, 墊著腳舉高高︰“您下來, 這個就是您的。”

雲瑯︰“……”

老主簿︰“……”

老主簿也覺得這法子很不靠譜, 迎著雲少將軍的視線,訕訕的將小木頭車收了起來。

這幾天下來, 雲瑯滿王府地堵蕭朔,老主簿滿房頂地追雲小侯爺,已追得身心俱疲。

王爺不準旁人多勸,打定了主意不見小侯爺的面。老主簿就只在烤羊那天晚上沒時時跟著,弄不清兩人間究竟出了什麼事,格外擔心︰“您”

“那木頭車又是誰做的。”雲瑯探出頭,往下看了看,“蕭錯嗎?”

“怎麼會?”老主簿微訝,“雖說的確請教了景王,這都是王爺自己做的……當年書房裡那個沙盤,也全是王爺自己一點點做的啊。”

雲瑯皺了下眉,單手一撐,人已輕巧掠在了地上。

老主簿叫他嚇了一跳,一邊忙叫人蓋嚴了那一盒子的木頭玩具,一面急著要了領披風捧過來︰“您如今尚在養身子,還是仔細些……”

話雖這麼說,雲瑯如今見著,卻分明已比剛來王府時的情形好出了太多。

梁太醫盯得嚴,每天喝藥、日日行針。蔡老太傅雖不曾再來,那些稀有難得的藥材、各色醫家妙手不肯輕示於人的方子,都如當年一般,被陸續送進了府。

老主簿虛扶了下,看著雲小侯爺隨手拎了披風抖開系上,都止不住跟著欣慰︰“好好,您再多養一養,就能跟王爺在榻上打架了……”

“打架就打架,去榻上幹什麼。”雲瑯沒工夫細想,揮了下手不叫人跟著,進了書房,“您幫我望個風。”

老主簿過去沒少替他望風,幾乎已成了慣性,當即熟練揮退了侍從,虛掩了門,立在門口。

屋裡沒什麼動靜,老主簿守了一陣,忍不住好奇地向裡望了望。

雲瑯在屋內反復走了幾次,找著塊平平無奇的青石地磚,蹲下來敲了敲,翻出匕首插在磚縫裡,來回撬了幾次。

老主簿看得詫異,不敢出聲,悄悄瞪圓了眼楮。

雲瑯撬松了四周邊縫,摸索著試了試,將匕首拋在一旁,又摸出了兩個形狀奇異的薄銅片。

地磚已經松動,雲瑯將銅片沿著縫隙順進去,來回晃了幾次,卡著向上一用力,便將那一整塊石頭提了出來。

老主簿幫忙望風,眼睜睜看著雲瑯熟練地拆書房,一時不知該不該勸︰“小侯爺”

雲瑯伸手摸索了幾次,拿出來了個錦盒。

老主簿愕然︰“您幾時藏在這兒的?!”

雲瑯松了口氣,徑自坐在地上,拍了拍盒子上積的灰塵,放在了地上。

這處地磚底下是何時挖開的,他自己其實都記不大清了。

少時小雲瑯到處亂跑,看見什麼都覺得有趣。有天迷了路,陰差陽錯看見了端王叔藏寶貝的地下密室。

端王府從不將他當外頭的孩子,半點兒也沒避諱,還把小雲瑯扔進去,讓他自己翻撿了大半日。

小雲瑯對珍寶沒什麼興致,挑了把最好看的匕首。他總在書裡見暗格密室,覺得有趣,心心念念了好幾日,也想要個自己的藏寶庫。

王妃慣著他,笑吟吟叫了人來,跟著雲小侯爺一本正經在府裡踏勘了三圈。

雲瑯憶及往事,也覺得自己太淘,乾咳一聲︰“王妃說了,既然是密室,就得挖在最安心的地方。”

老主簿看著地磚︰“所以……您乾脆就把王爺的書房挖開了嗎?”

先王和王妃素來慣著雲瑯,老主簿其實清楚,可也沒成想慣到了這個地步。

“王爺竟還全然不知道。”

老主簿百思不得其解︰“先王和王妃是怎麼把這件事瞞住的?”

雲瑯亡羊補牢,把那塊石頭蓋回去,輕輕拍了拍土︰“他那時在宮裡念書,不是日日都能回府……挖個放盒子的大小,也用不了一天工夫。”

當初在王府,小雲瑯也只是愛湊熱鬧,見了什麼都覺得好玩有趣,並不是真非得要了不可。挖了個幾寸見方的小藏寶庫,埋進去了個錦盒,已知足得高興了好一陣子。

原本這東西打開並沒這麼麻煩,王妃給他做了個機關,就藏在書房的珍寶架上。是個格外不起眼的花瓶,一轉一擰,就能打開了。

小雲瑯搜刮來的好東西,不舍得玩、怕人惦記,金貴著生怕踫壞了的,全藏在了這小密室的錦盒裡頭。

老主簿懂了︰“後來,王爺以為您走了,竟什麼東西都沒留下,叫我們從裡到外反復翻了三遍書房,還拆了珍寶架。”

“幾番折騰。”老主簿一時百味雜陳,“這花瓶的機關……就不好用了。”

雲瑯點點頭,輕嘆了口氣︰“天有不測風雲。”

老主簿心有余悸︰“此事您切不可告訴王爺……”

“告訴他幹什麼,讓他來找我在榻上打架?”

雲瑯打開錦盒,在裡面翻了翻,拿出了個木製的小玩具,擦乾淨遞過去︰“您看一眼,這也是蕭朔自己做的嗎?”

“如何不是?!”老主簿萬萬不曾想到這東西雲瑯竟還留著,瞪圓了眼楮,“王爺對您說是景王做的?”

雲瑯將木頭拿回來,摸了摸嵌得還不很對稱的紅寶石︰“他說找蕭錯幫我做了這些,時間倉促做得不好,若是不喜歡,便去找蕭錯算帳。”

景王蕭錯是先帝幼子,按輩分比兩人大一輩,按年紀卻隻大了雲瑯不過五歲,從小便不幸被扔在了皇孫堆裡。

蕭錯整日被差不了幾歲的一群佷兒按在榻上揍,從來沒聽見過一聲叔叔。大抵是揍得太多了,硬生生揍沒了心氣,對文韜武略都沒什麼興趣,也不喜歡聲色犬馬,唯獨醉心木工,立志要與公輸班比肩。

手藝差得太過懸殊,雲瑯當時其實便不很信,只是無論如何套蕭朔的話,都沒能套出來。

“我還想,會不會是他太缺人誇獎,需要些自信。”

雲瑯摩挲著手裡的溫潤木質︰“還追著他誇了三天,這貓當真做得很好。”

老主簿訥訥︰“可這是隻兔子啊。”

雲瑯︰“……”

老主簿︰“……”

老主簿看了看神色錯愕的雲小侯爺,又看了看雲瑯手中的木雕,終於大致弄清了王爺死不肯承認的原因。

老主簿從一開始就知道始末,先入為主,覺得王爺雕得其實也有幾分相似︰“當真……看不出來是兔子?”

“您這麼一說。”雲瑯托著木雕,心情有些復雜,“倒也有些神韻。”

“可不是。”老主簿松了口氣,“只是耳朵短了些,尾巴長了些。”

雲瑯點了點頭︰“是。”

“後腿雕得稍許消瘦了,不如尋常兔子那般肥碩有力。”

老主簿︰“又因為太急著給您,沒來得及漆成白色。”

雲瑯︰“……是。”

老主簿說不下去了,雙手捧著王爺雕的小木頭貓,恭恭敬敬放回了錦盒裡。

雲瑯看著老主簿仔仔細細蓋上錦盒,忍不住抬手,按了按額頭。

那時的事,雲瑯其實印象已不深,隻隱約記得蕭朔急匆匆將自己拉進書房,卻又無論問什麼都不肯說。

他那時心比現在還大,沒能問出來,又忽然見了一屋子的木頭沙盤,興奮得什麼都忘了,當即沉迷進去了整整三天。

期間又有些什麼事,就都印象不深了,隻記得王妃似乎來過,同他說了幾句話。

王妃走後,蕭朔便通紅著眼楮,搖搖欲墜一步三晃地走過來,將這木頭做的小貓遞到了他面前。

“我接過來,他一頭就倒了。”

雲瑯對這件事倒格外印象深刻,說起時仍覺余悸︰“我被嚇了個半死,還以為他得了什麼不能治的絕癥,最後的願望是弄個沙盤看我玩三天。”

老主簿不知該怎麼明示,斟酌著勸︰“您……還是多看些正常的話本,不要總是看這種……”

雲瑯乾咳一聲,摸摸鼻子︰“總之,醫官來看了,說不過是幾日不曾闔眼、心神消耗過甚。我不放心,就又陪了他一天一宿。”

老主簿心說才不是,那是因為小王爺縱然昏睡過去,也死死拽住了您的手腕,您不舍得剁手,又狠不下心把我們小王爺的手指頭掰斷。

這等話自然是不能講的,老主簿聽著,點頭附和︰“是。”

“再醒過來,我誇了一句這木貓雕得靈動,他就死不承認了。”

雲瑯輕嘆︰“後來我才知道,那幾日正好替我選媳婦,偏偏到處都找不到我……”

老主簿尚在走神,聽見這一句,心頭倏地一緊,霍然抬頭。

雲瑯被他嚇了一跳︰“怎麼了,可是又有什麼我不知道的?”

“不是……”老主簿乾咽了下,訥訥,“您,您知道給您議親的事?”

雲瑯失笑︰“給我議親,我為什麼會不知道?”

老主簿心下發虛,一時不知該怎麼解釋,心事重重低了頭。

“前人不是都說了,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雲瑯道︰“我覺得說得很好,故而先皇后同我提時,便盡數給辭了。”

他還記得當時的情形,笑了笑︰“聽說好幾家在搶我,打了好些日子。虔國公的孫女……”

雲瑯蹙了下眉,話頭忽而頓了下,沒再繼續說。

老主簿有些不安︰“您”

“虔國公是不是來京城了?”

雲瑯收了眼底輕松神色,靜坐了片刻,抬了頭︰“來幾日了,為何沒人告訴我?”

老主簿奉命瞞著雲小侯爺,半點沒想明白怎麼竟憑空聯系到了此處的,一時不知該不該說︰“此事……”

雲瑯神色微沉了沉,斂了衣擺起身,走到窗前。

虔國公是王妃的生父,論親緣,是蕭朔的嫡親外祖。

若沒有他梗在當中,兩家如今是最該彼此支持、走動親近的。虔國公是三朝老臣,開府儀同三司,若有國公府為後盾,蕭朔這些年也不必獨自苦撐王府。

自然會有長輩看顧、有本家扶持。

“他要見虔國公,是為了朝會。”

雲瑯這一會兒已理清了思緒,緩聲道︰“虔國公也曾執掌禁軍,又是先帝倚重的老臣,雖然如今致仕了,在朝中說話也仍有些分量。”

“若是能得了虔國公出面支持,哪怕只有小半朝臣附議,議和的事也要先壓下來。”雲瑯低聲道︰“只要能拖到戎狄那幾個部落打起來,不攻自亂,便沒工夫再來折騰我們了。”

老主簿理在他身後,翻來覆去將自己說過的話回想了一遍,仍沒能想明白是哪句露了餡。

雲瑯卻已不用他多說,撢了撢衣擺灰塵︰“備車。”

“您不能去!”老主簿最怕這個,匆忙上前攔住,“虔國公如今仍不能釋懷往事,聽不進勸,隻認定了您也是當年血案的凶手。若是”

“虔國公還認定了琰王包庇我,想一劍捅了蕭朔呢。”雲瑯向外走,“怎麼不攔著他?”

老主簿何曾沒抱過王爺的腿,只是終歸攔不住,堵著門滿心滄桑︰“當真不可……”

雲瑯平了平氣,回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連日陰沉,已兩天沒能看見月亮。

昨夜雲間遮蔽,忽然有了月暈,月暈則有大風。風自北面來,今日大抵要有場暴雪。

“備車,車裡多放些厚裘皮,放幾個暖爐。”

雲瑯收回視線︰“虔國公住在哪兒,還是京郊那處莊子嗎?”

老主簿已知終歸攔不住,掙扎片刻,不再說話,點了下頭。

“車走得慢,我先騎馬過去。”

雲瑯去摸碧水丹,攥到玉瓶,在掌心停了停,卻又放了回去︰“梁太醫留的方子,照著給我熬一碗藥,我喝了再走。”

老主簿低聲應了是,正要跑去忙活,又被雲瑯叫住。

“府裡還有多少蕭朔攢給我的酒?挑最好的,一塊兒裝在車裡帶過去。”

雲瑯道︰“再給我來條繩子。”

雲瑯被麻繩綁多了,想了想滋味,終歸沒狠下心︰“有天蠶絲沒有?若是不夠,軟和些的布料也行,只是要長些,能連成兩三米最好。”

天蠶絲珍貴,尋常勛貴能得一匹已極不易,又豈會有裁了做成布條的。老主簿不知雲瑯要拿來幹什麼,盡力想了想︰“綢子行嗎?太長的也實在沒有,要幾條接起來……”

雲瑯點了下頭︰“有勞您了。”

老主簿忙搖了搖頭︰“府上的酒都帶嗎?大抵有幾百壇了,都是小壇子的,有豐樂樓的眉壽,忻樂樓的仙醪,還有方宅園子正店的瓊酥,中山園子的千日春……”

雲瑯靜了片刻,壓了壓胸口的念頭,低聲道︰“挑好的,帶上……十壇罷。”

雲瑯按按額頭︰“燻羊腿就不帶了,是蕭小王爺的,不給別人吃。”

老主簿不敢多問,應了一聲,下去忙活準備了。

雲瑯在屋裡坐了一刻,去老主簿帶來的那個箱子裡翻了翻,拿出據說是要給自己的木製戰車,細看了看。

這些年蕭朔當真長進,雕得已不比景王差多少,戰車不止 轆能動,幾扇精致的小門都能打開,上面還特意留了插戰旗的地方。

雲瑯撥弄了幾次,將小戰車也放在那錦盒裡仔細收好,沒再放回幾寸見方的“密室”,端端正正擺在了蕭朔榻前的書架上。

又將那隻頗具神韻的木頭兔子撿出來,細細擦拭乾淨了,揣進了袖子裡。

-

行軍布陣,看天氣是最基礎的本事。雲瑯帶了親兵趕去京郊莊子,走到一半,已飄起了雪。

“少將軍,這雪只怕不小。”刀疤頂著風追上來,“咱們”

雲瑯緊了緊披風,再度催馬︰“快些,雪下透前趕過去。”

刀疤稍一猶豫,還是沒再說話,應了聲是。

雲瑯已有幾年不曾這般跑馬,刀疤原本還不很放心,見他在馬上仍與過往全無不同,才稍放了些心,調轉馬頭回去傳令。

雲瑯伏低了些,避開愈冷冽的風頭,扯著韁繩,抄進了草木茂盛的小路。

京郊不像京城那般繁華,林子裡雖難走些,卻能避風避雪,又是條難得的近路。

原本該近半日路程的獵莊外,不過一個時辰,已多了一隊馬蹄印。

“記得掃尾,抹去痕跡。”

雲瑯辨了辨方向︰“府上的莊子也在附近,向東見的第一個,你們先過去避避雪,喝碗熱薑湯。”

刀疤應了聲,吩咐下去︰“少將軍,你呢?”

雲瑯四下裡掃了一眼,隨手扔了韁繩,偏腿跳下馬,大步走了過去。

雪下了個把時辰,目力所及已一片銀白。刀疤不曾留神看,竟幾乎沒看見莊門口立了個人,一時愕然。

雲瑯走過去,將蕭朔一把硬扯了過來。

蕭朔被他拽得晃了下,睜開眼楮,蹙了蹙眉︰“你來幹什麼?”

“你說呢。”雲瑯被他氣樂了,胡亂拍了蕭小王爺身上積的雪,“你在這兒站了幾天了?”

“你給我派了那麼多事,我還能站幾日?”

蕭朔淡淡道︰“今日才來的,前兩天去拜訪了幾個父王舊部,並非故意躲著你不肯見。”

雲瑯還不曾盤問他,先被堵嚴實了話頭,沒了脾氣︰“罷了……此事回頭再審你。”

雪實在太大,蕭朔身上凍得冰涼。雲瑯越摸越皺眉,忍不住抬手要解披風,被蕭朔抬手按住。

“死心眼。”雲瑯皺緊了眉,忍不住訓他,“老國公不給你開門,你就不會翻牆?就在門外站著?”

“……”蕭朔看著他︰“雲少將軍,我們現在是在謀劃朝局。”

雲瑯自然知道現在是在謀劃朝局︰“廢話,我知道”

“我來見虔國公,是希望在朝堂上能有堅實助力。”

蕭朔︰“此事要細加商議,反復揣摩。你要我騎在牆頭上,拜托他在大朝時助我一臂之力,再上諫言,不向戎狄割地求和?到時候史書怎麼寫,騎牆之盟麼?”

雲瑯張了張嘴,咳嗽一聲︰“……”

“無非賣一賣慘,效仿古人府門立雪,叫外祖父於心不忍罷了。”

蕭朔站到現在,好不容易被雪埋得有了些效果,就讓雲瑯拍了個乾淨︰“你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麼。”

雲瑯看著蕭朔,有些心虛︰“雪還夠,我再給你埋上?”

蕭朔闔了下眼︰“……不必了。”

他算了時辰,虔國公每年此時都回去祭典女兒,再過一刻就要出門。

看見他在雪地裡站著也就罷了,再不願見他,至多無非是訓斥幾句,將他強行轟走。

若是開了門,正看見雲小侯爺在門口拿雪埋他,三個人少說也要打出去一條半的命。

此事再如何處置,也要翻扯出往日舊怨。蕭朔本不想叫雲瑯摻和進來,卻不想老主簿竟還是沒能將人瞞住。

風雪愈寒,蕭朔眸底暗了暗,將雲瑯向避風些的地方拉了拉,側身替他擋了擋風。

雲瑯陪他站了一會兒,也有些發愁︰“我若在門口跪著,能把門跪開嗎?”

“能。”蕭朔掃了他一眼,“你若跪了一刻,仍沒有人開門,我便會再忍不住,過去將你扯起來。”

雲瑯凝神聽了半天,愣了愣︰“可門還是沒開啊。”

“你我扭打時,只要有一個人站不穩,便能不小心撞開這扇門。”蕭朔道,“滾進去時,記得伸出一隻腳,把門卡住,放另一個人進來。”

“……”

雲瑯總覺得蕭小王爺這些年嘴上功夫見長,面無表情打消了念頭,捧了一捧雪攥實,砸在了蕭小王爺的臉上。

蕭朔從容抹了把臉︰“府上的莊子也在附近,向東見的第一個,你”

“先過去避避雪,喝碗熱薑湯。”

雲瑯泄了氣,蹲在他身邊︰“我不去。”

蕭朔壓了壓脾氣,半跪下來,替雲小侯爺系嚴實了披風︰“你在這裡有什麼用?若是外祖父不願見你,你在此處,反而給我添亂。”

“我怕外祖父揍你。”雲瑯不情不願,低了頭,嘟嘟囔囔的,“外祖父要揍你,你定然不躲,我隻好撲上來,抱著你給你擋……”

蕭朔靜了片刻,摸了摸他的發頂︰“羔羊跪乳,烏鴉反哺。”

“……”雲瑯幾乎懷疑自己沒聽清楚︰“什麼玩意兒?”

“我替你擋了那麼多次,終於教會了你這個。”

蕭朔道︰“可此事你的確擋不得。”

蕭朔格外仔細,將雲瑯腦袋上頂著的積雪盡數拂淨了,收回手︰“外祖父要教訓的是我,惱的也是我。你沒有做錯事,不該挨罰。”

“管他該不該,你不知道馬上將軍原本的力氣,若是不留手”

雲瑯看他一眼,重重嘆了口氣,又攥了個小雪球砸在門上︰“還有個辦法,你聽不聽?”

蕭朔蹙眉︰“什麼辦法?”

“你還記不記得?你在宮裡,激切時吐了口血。”

雲瑯往他身邊湊了湊,低聲說悄悄話︰“哪兒來的血?是血包嗎?給我一點兒。”

蕭朔靜了下,抬眸看著雲瑯︰“給你?”

“你的身子到底怎麼樣,虔國公是知道的。”

雲瑯計劃得很周全︰“你吐血能瞞得過皇上,虔國公卻未必信。可若是我來,無論他氣不氣我,對我的情形應當大抵有數。”

雲瑯拽著蕭朔,信心滿滿︰“我吐一口血,倒在地上,你抱著我哭,求他救命。”

蕭朔眼底隱約帶了些冷沉,側過頭︰“不行。”

“這都不行?”雲瑯想不通,詫異抬頭,“依著我以前的脾氣,都不跟你商量,直接運內力自震心脈,先吐了血再說別的了。”

雲瑯自覺已改了不少,想不通蕭朔是哪裡不情願︰“又不是真的,只是裝一裝”

“雲瑯。”蕭朔輕聲,“你放過我,我好不容易才不再做這個夢。”

雲瑯怔了怔,心頭也跟著微微一扯,一時竟沒能說得出話。

“再說……那血,也不能分給你。”

蕭朔垂眸︰“這個主意不好,你換一個。”

“不好不好,再不用這個主意了。”

雲瑯囫圇搖頭,握了蕭朔的手,又挪得近了點,把自己身上的暖和氣分給他︰“你看看,我活蹦亂跳的。”

蕭朔被他熱乎乎握著,闔眼靜了一陣,撐了下地支起身。

雲瑯也跟著站起來,他雖穿得暖和,體質卻畢竟不如蕭朔,此時已凍得有些發僵,跺著腳活動了幾次。

“如何不帶馬車來?”蕭朔將他拉倒簷下,“若是冷了,也能回車上避一避雪。”

“馬車走得那般慢,我哪等得及。”

雲瑯往掌心呵了口熱氣︰“你放心,我不逞強。”

“就是來看看你。”

雲瑯知道他的心思,格外配合︰“能陪你一會兒是一會兒。若是撐不住了,我自去咱們府上莊子裡等你,喝熱薑湯,躺在暖榻上睡大覺。”

蕭朔難得聽他說了句順心的話,神色緩了緩,伸手將人牽住,試了幾次腕脈。

“就是血行不暢,老毛病了。”雲瑯看著蕭朔,嘴上依舊閑不住,高高興興湊過來,“小王爺,給我暢一個?”

蕭朔被他平白調戲了一回,不為所動,按著腕間細細診過了脈︰“好,如何暢法?”

雲瑯自小欺負蕭朔到大,靠得就是蕭小王爺不經逗,稍一撩撥就要跺著腳咬牙切齒罵他成何體統。

兩人眼看年歲漸長,雲瑯一時不察,竟被他舉重若輕般接下了話頭,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回︰“我”

“你若說不出。”蕭朔道,“就由我來挑。”

雲瑯張口結舌,隱約覺出些不祥預感,退了兩步︰“蕭朔。”

“你方才同我要血,我卻說不能給你。”

蕭朔道︰“不是不想給,而是不方便。”

雲瑯愣了兩秒,忽然反應過來,耳後倏地滾燙︰“我不用了!你”

“我那時在皇上面前,若不示弱,無從取信於他。”

蕭朔慢慢道︰“情急之下,索性將舌根咬破,嗆出了口血,瞞天過海。”

“不用說細節!”雲瑯悔之莫及,“你舌頭好了沒有?好了就閉嘴……”

“接連幾日都吃的清淡,也用了藥,原本已快好了。”蕭朔道,“三日前,被人請了頓烤全羊,這幾日便又有些上火灼痛。”

雲瑯︰“……”

蕭朔這些日子將話本夾在朝堂卷宗中,一心二用苦讀,此時這般直白說出來,耳後竟也不自覺燙了燙。

他靜了片刻,回想著書上的句子,一板一眼照本宣科︰“想……勞煩閣下,幫我看看。”

雲瑯︰“……”

蕭朔定了定神,上前一步。

雲小侯爺轟一聲熟了,氣血暢得直沖頭頂,走投無路轉了兩個圈,飛進了虔國公獵莊的圍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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