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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讓我還他清譽》90、第九十章
開封尹等在外堂, 放心不下雲瑯傷勢,心神不寧徘徊良久,終於等著了回來的琰王。

“王爺。”

開封尹快步過去, 低聲道“雲將軍情形”

蕭朔“很好。”

開封尹“”

不知為何, 琰王去見了一趟雲將軍, 這些日已淡了的沉悶似乎又回來了幾分。

衛準不清楚床榻上的事, 想不出一去一回能有什麼變故,隻當蕭朔如今身兼重責, 畢竟謀朝不易,難免性情不可測些“是。”

“正月十六開朝,上元夜宮中宴飲。”

衛準收斂心神,不再多問“雲麾將軍是從三品武官,也要奉詔入宮各方盯牢, 王爺早做準備。”

蕭朔正蹙眉出神,聽他提醒, 心神微動“多謝大人。”

衛準搖了搖頭, 他來琰王府只是探傷,順便將朝中情形告知蕭朔。此時話說清了, 還要回去敲驚堂木, 起身作禮“王爺好生養傷, 下官告退。”

“稍待。”

蕭朔起身“他有封手書, 托大人帶給昔日故友。”

衛準聞言停步,聽到後半句,卻又不覺一怔。

蕭朔按雲瑯所說, 在書架處尋過,果然找到封信,遞給衛準。

衛準問“寫得什麼”

“不知。”蕭朔道, “傳信罷了”

衛準神色有些茫然,雙手接過,將信仔細收好。

昔日故友。

昔日故友。

“下官傳信,也只能盡力而為。”

衛準立在堂中,反復念了幾遍這一句,又按了按袖中信封“他假作成襄王侍衛,那日一戰後,便同襄王一道不知所蹤,再沒來過。”

素來刻薄冷面的開封尹,此時不知為何,竟勉強笑了下,低聲道“下官設法尋找,也一無所獲”

蕭朔淡聲道“辦法不對。”

衛準怔住。

“今日初九,該祭玉皇,大相國寺開天公爐,半城人都會去。”

蕭朔道“要祭一夜,有許多人會宿在寺後空場。”

開封府職責所在,每逢這般聲勢浩大的祭典祀儀,都要不分晝夜巡街坐鎮。衛準自然知道這些,只是不知與找人有什麼關系,苦笑道“他不會去。”

“有所求,便會去。”

蕭朔道“大人微服私行,在殿後僻靜處對月獨酌,隻管大醉。”

衛準從不曾這般荒唐,聞言幾乎錯愕,想要開口,迎上蕭朔視線,又將話咽回去。

他記起在刑場時,雲瑯心血來潮攀扯琰王,說得也是“月黑風高、半醉半醒”。此時看著蕭朔神情,不知為何,心底竟跟著牽扯一晃“王爺曾這麼等來過心中故人麼”

蕭朔搖了搖頭,回了桌邊,倒一盞茶擱在案前“我曾數次自問,這五年間,為何從沒這麼做。”

茶水滾熱,水汽蒸騰起來。

蕭朔並不喝,又倒了一杯,遙遙相對“我若醉了,他必來尋我,攬我入懷。”

衛準怔立著,胸口竟也像是倏忽一空,輕聲道“總歸苦盡甘來。”

衛準從不擅勸人,此時見蕭朔身上不同以往的寧寂蕭索,牽扯心事,盡力和緩語氣“昔日宮中枯井旁,王爺所說,下官心中銘記。如今王爺已有雲將軍同行,下官”

“大人卻仍形影相吊,榻間冷清。”

蕭朔道“本王知道。”

衛準不及防備,膝間一疼。

“今晚城中巡街值守,殿前司可以代管。”

蕭朔“我二人心意盡通,已別無所求,今夜清閑,不必去拜天公玉皇。”

衛準雙膝隱痛,看著蕭朔欲言又止。

蕭朔借開封尹理過心緒,氣順了不少。他此時心情難得好些,按雲瑯吩咐,多與朝臣同僚說了幾句“大人連日辛勞,如今諸事已定,該緩口氣。”

衛準終於聽見一句像樣的話,當即起身“多謝王爺關懷,下官”

“榻前縱然無人相伴,寂寥空蕩,卻也該好生歇息。”

蕭朔“枕冷衾寒,孤枕好眠。”

衛準“”

老主簿端著碗圓子進來,眼睜睜看著開封尹足下生風頭也不回匆匆走了,茫然回頭,往屋外張望了半天。

這般行色匆匆,說不定是急著去見心底眼前人。

老主簿眼看著兩位小主人硬闖出條生路,身心暢快,臉上笑容也多了不少,將熱騰騰的圓子端過去“王爺,醪糟煮的。小侯爺嘗了說不甜,給加了甘草,暖暖身子”

蕭朔聽見甘草,眼底光芒一聚,接過來,擱在一旁。

老主簿微怔“王爺”

“分出一隊玄鐵衛,今夜守大相國寺,暗中護住開封尹。”

蕭朔道“景參軍回來了麼”

“回來了。”老主簿才接了景諫,忙點頭道,“路上奔波,趕了三天三夜,昨夜到的府上莊子。”

“歇好了來見我。”

蕭朔點了點頭,拿過這些天堆積的文書“同景王府下帖,今夜我去拜訪。”

景諫是年前領命去的北疆。戎狄那時頻頻異動,朝中又有納歲幣割地的打算,雲瑯放心不下,同他商議,以沙中逐金的法子引戎狄內亂,到此時正見成效。

經此一戰,西夏的國主殞命在了汴梁,鐵鷂騎兵覆滅,元氣大傷。草原部族本就混戰,如今內亂已成,分割愈劇。

傷寒論太陽病上篇,甘草甘平,有安內攘外之能。

安內攘外,安內攘外。

走到這一步,外敵已到了最疲弱渙散的時候。拿下最後一座朔州城,邊疆盡定,再無外患。

蕭朔看著那一碗甘草醪糟圓子,忽然想清了雲瑯這幾日為何這般配合,叫養傷就養傷,讓安睡便安睡,恨不得幾天便將身上的傷勢盡數養好。

老主簿聽得愣怔“小侯爺這就要去北疆了嗎”

“眼下時機最好。”

蕭朔道“西夏折戟,草原內亂,若能在開春之前收回朔州城,再無外敵環伺之憂。”

雖說走到這一步,陰差陽錯,多是借勢打力才攪開了這一灘渾水。可琰王府畢竟賭贏了這一局,重掌禁軍,已不再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

眼下朝野國中,局勢皆定,各方勢力一時都掀不起風浪,陰謀宵小蟄伏匿跡。

雲瑯屈心抑志,陪他步步為營謀朝,等得就是今日。

如今再無後顧之憂,任誰也再攔不住。

蕭朔端過那一碗醪糟圓子,撥了撥,又道“況且”

況且方才若非開封尹提及,他幾乎已忘了一件事。

雲瑯如今已經有了官職,上元節宮中宴飲,如無意外情形,必然要去。

宮中這幾日緊鑼密鼓隱私密謀,為的多半正是這個。

若能借宮中宴飲設下圈套,無論套住他和雲瑯哪一個,都能借此掣肘另外一人,設法扳回如今局面。

“您是說若是小侯爺去打仗了,便不必去宴飲,自然也落不進圈套了”

老主簿多少聽懂了些,只是仍不舍得,低聲道“才安生幾天小侯爺好不容易回來,如今剛穩妥些了,節也不過,竟又要與您分開”

蕭朔蹙眉“誰說我要與他分開”

老主簿一愣“可您不是奉了旨,要查襄王下落嗎”

昨日宮中來的聖旨,蕭朔借口傷勢未愈不能起身,不曾出面,老主簿接了,現在還放在外堂架上。

襄王余黨雖然伏誅,皇上的暗兵營卻沒能捉住襄王與楊顯佑。蕭朔如今執掌禁軍,自然也接了這個燙手山芋,奉旨緝拿欽命凶犯。

“雁門關在山陰,出去就是邊塞,已到了黃河邊。”

老主簿低聲道“小侯爺若帶兵打仗,要去朔州。遠在天邊,如何”

“他打他的仗,我緝我的凶。”

蕭朔道“襄王往朔州城跑了。”

老主簿“”

老主簿從未想過自家王爺能有今日,看著被小侯爺教偏了不是一星半點的殿下,咽了咽“皇上連這個也信嗎”

“若不信,自己派人去找。”

蕭朔神色平靜“我替朝廷追捕襄王,還嫌追錯了地方”

老主簿心說縱然如此,襄王一夜間插了翅膀,撲稜稜飛到了朔州城未免也太過隨心所欲。

昔日端王與當今皇上奪嫡,好歹也是步步為營、穩扎穩打,幕僚謀士殫精竭慮謀劃,各方勢力拉鋸博弈,一點一點打開局面。

如今這般百無禁忌不講道理的謀朝法,痛快歸痛快,總歸叫人隔三差五便心驚膽戰。

幸好還有兩位小主人相互照應,肝膽相照,上乘天運。

老主簿亦憂亦喜,終歸不再多說,應了一聲,匆匆去替王爺給景王府下了拜帖。

汴梁有舊俗,七不出,八不歸,上九辦事無不成。

正月初七,柴米油鹽醬醋茶,一事不妥便不能出門。正月初八,禮義廉恥孝悌忠信,任一有違便不可歸家。

到了初九,祭玉皇、拜天公,天日大吉,諸事可為。

寺廟的鐘呂之音,道場的齋醮科儀。街道坊間爆竹聲此起彼伏,交錯熱烈,像要徹底沖淨不久前劍鳴馬嘶的噩夢。

向來最愛湊熱鬧的景王府,今夜卻一片清淨,只剩微涼月色。

“你要同雲瑯出遠門。”

景王披了件外袍,一路追著蕭朔,念念叨叨“要見朝臣,要定章程,還要安排你走後京城的事。”

蕭朔叫他念得心煩“不該安排”

“該。”景王想不通,“可為什麼是我約的朝臣,我抄的章程,我出的王府”

蕭朔掃他一眼,停下腳步。

景王叫他看得慫了,訥訥閉嘴,縮了縮脖子“出就出,隻當租給你了記得給我銀子。”

蕭朔壓了壓脾氣,沉聲道“拜帖之上,寫了叫你今夜去大相國寺,不要回府。”

“憑什麼。”景王不服氣,“你們在我府上私會,還要把我趕出去”

雲瑯不在,便沒人能製得住景王。蕭朔深吸口氣,不同他計較,抬手用力按按額頭。

景王氣勢十足站了一陣,看著蕭朔反應,先泄了氣“你比雲瑯沒勁多了。若他在,定然單手拎著我,將我從王府院牆扔出去。”

蕭朔原本煩他煩得頭疼,此時聽見這一句,心頭終歸壓不住一暖,神色隱約緩和了些“不錯。”

“你今日過來沒告訴雲瑯,是不想牽扯他,不讓我回府,是不想牽扯我。若非你琰王府叫人盯死,你連我也根本不會找。”

景王道“若來日事敗,朝臣只需說是受我所邀來賞酒,我又只需將事情往你身上一推,說是你脅迫我做的,便全乾淨了。”

蕭朔抬眸,眼底靜得不見波瀾。

“你看似行事悖逆、肆意妄為,其實步步都將退路給我們備齊了,唯獨沒留下你自己的。”

景王看著他,臉上嬉笑慢慢淡了,正了神色“可你這樣,很像是不拿我們當過命的同黨。”

蕭朔神色冷嘲“如何過命,我若死了,有一個算一個拉下來陪葬”

“當今皇上便是這麼乾的。”

景王道“襄王也這麼乾,所以皇上不敢讓他活,卻也不敢讓他死。”

蕭朔眼底劃過明銳利色,破開沉靜,釘住景王。

“你還聽嗎”

景王舉起兩隻手“先皇后與先帝還逼著我背了三十頁紙,雲瑯來那次,我看他臉色太不好,沒敢接著背。”

“明日起,玄鐵衛會到你府上。”

蕭朔掃他一眼“湊夠三十頁,自會放你出府。”

景王“”

約來的朝臣已在廳中齊聚,蕭朔不同他耽擱,回身朝議事廳過去。

景王站在自己挖的坑裡,恍惚一瞬,堪堪回神,急追了幾步“蕭朔琰王殿下大佷子雲麾將軍他夫君”

蕭朔腳下不停,景王好不容易追上他,喘著氣將人攔住“你等等。”

蕭朔看他“還有事”

“有。”景王文不成武不就,跑幾步都喘,堪堪站穩,“三十頁,我寫給你,給你們兩個。”

“不必。”

蕭朔道“你口述,玄鐵衛會謄抄整理。”

“我寫。”景王固執道,“你知道他幹什麼去了襄王府看似覆滅,其實還有九星八門黃道使,藏了不知多少凶險他為了能帶你走,冒險去見商恪,佔了我開的酒樓,還把我的酒樓掌櫃打了一頓。”

蕭朔想起雲瑯托開封尹轉交的那一封手書,心底翻起不知該苦該甜的滾熱,在原地站定。

景王緩過一口氣“我勸他不要去,他說不行北疆苦寒,要帶你侍寢,夜裡替他暖被窩。”

“家國天下煩得很,才子佳人又矯情。”

景王看著蕭朔“我不堪造就,頑劣得很,又沒腦子。可看見你們兩個生死百年,血路熬過來的情分,叫我很想”

“叔父。”蕭朔道,“我二人很好,不需要第三個。”

景王“”

景王“很想現在找隻機關木鳶,給你下點藥,把你扔到雲瑯的床上。”

蕭朔抬眸,朝他伸出手。

“你還真想這麼乾”

景王愕然“知人知面不知心道貌岸然,衣冠禽獸”

“什麼藥”

蕭朔道“機關木鳶給我。我出來未同他說,要有些東西,拿回去哄他高興。”

景王張口結舌,一時氣結,匪夷所思瞪他半晌,摸出個極精巧的木製機關鳶砸過去。

蕭朔接在手中,妥帖收好。

景王在家斟酌數日,難得醞釀出幾句蕩氣回腸的話,此時叫蕭朔存心打岔,徹底說不出口了,捶胸頓足重重嘆氣。

當年三人總在一處,景王被欺負慣了,以眼刀毫無威力地連砍蕭朔,悻悻跟著往議事廳走“可惜了今夜忙碌,你們兩個還得勞燕分飛。不然這等難得好月,把盞共賞,何等逍遙”

蕭朔眸底微微一動,看向濃深夜色,叫時局攪起的無邊凌厲悄然淡去大半“已共賞了。”

景王一愣“如何賞的”

蕭朔掃他一眼,並不多說,將夜色裡那一片格外眼熟的煙花盡數仔細印在眼底,收回視線。

雲少將軍錙銖必較,說要給他買一百個一模一樣的煙花回來,就當真不多不少放了整整一百支。

蕭朔一時忍不住算了算雲將軍花了多少銀子,記了個帳,斂定心神,推開議事廳正門。

汴梁街前,醉仙樓頂。

雲瑯放完了最後一個煙花,踏簷而回,倏然折落,站在了被開封尹爛醉痛哭死死扯著的黑衣人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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