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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讓我還他清譽》第九十二章
雲瑯一時大意, 被從親手挖好的坑裡扛出來,趴在琰王殿下肩上,心情復雜地朝商恪揮了揮手。

商恪坐在桌前, 愣愣不知道躲,迎著恩師高舉的巴掌恍惚無話。

下頭的情形, 已被合攏的門攔了結實。

……

暗門關死,徹底再聽不見臨間半分動靜。

雲瑯被放在榻上, 背後添了個座靠,懷裡多了個暖爐。

松陰居一向冷清,只有琰王府的人來, 今日連隔壁的雅室也叫雲將軍要了, 更無人攪擾。

雲瑯咽了下,看著桌前平淡泡茶的琰王殿下。

他今日約了商恪, 本就存有成人之美的心思。一事兩辦, 這邊同商恪打機鋒, 另一邊已派親兵暗中參知政事送了信,若能得出空,亥時往醉仙樓松陰居一行。

參知政事來時, 雲瑯其實聽出了還有陪客。只是他那時與商恪忙於勸醉昏了的開封尹不哭,無暇分神細聽, 隻當是護衛隨侍,不曾在意。

……萬萬想不到。

雲瑯自知理虧,打量著蕭朔神色︰“小王爺……”

蕭朔棄了頭道茶, 復泡出茶香燙洗茶具, 聞言抬眸。

雲瑯閉嘴, 抱著暖爐坐回去。

該聽的不知聽了多少,不該聽見的總歸全聽見了。

眼前情形, 越是風平浪靜,反倒越叫人忐忑。

“殿下好涵養。”

雲瑯叫蕭小王爺平靜看著,心道不妙,掃了一圈搶先誇他︰“參知政事尚且捏碎了三個茶杯,殿下卻能收斂心神,沉穩持重,喜怒不形於色……”

蕭朔淡淡道︰“你當我為何在泡茶?”

雲瑯︰“……”

蕭朔撥開舊壺殘骸,將新換的茶壺擱在一旁,復蓋上蓋子,斂住裊裊熱氣。

雲瑯當即起身,一把扒拉開窗戶,扭頭拔腿便往外跑。

才邁出條腿,叫腰帶追上來的力道一拽,身不由己,結結實實仰在了身後摞著的厚實軟裘上。

……

這些年來,小王爺身手究竟長進多少,尚不盡然清楚。從窗戶往回撈人的本事,卻只怕已練得爐火純青了。

雲瑯虎落平陽,陷在暖融融的軟裘厚衾裡,終歸壯烈一閉眼︰“……罷了。”

蕭朔伸出手,攬住雲瑯肩背,要扶他坐起來。

雲瑯已徹底棄了頑抗,拆了骨頭賴在蕭小王爺胳膊上,一動不動,怏怏等著秋後算帳。

蕭朔扶著他,視線觸及臂間闔了眼綿軟安靜的人,心頭倏地叫隻手用力一攥,用力收攏手臂。

雲瑯察覺到不對,怔了下,睜開眼楮︰“蕭朔?”

攬在背後的力道幾乎將他勒實,雲瑯微微吃痛,卻顧不上,伸手將蕭朔扳住︰“嚇著了?無妨,我在,從頭到腳好好的,能跑能跳還能氣得你睡不著覺……”

蕭朔叫他最後一句敲進心底,默然無話,良久慢慢釋開力道,將雲瑯放在榻上。

雲瑯看他臉色,猶豫一陣,挪著蹭過去。

蕭朔靜立在榻邊,看不清神情,卻仍伸手攏住雲瑯肩頸,慢慢揉了揉。

掌心護著頸後,力道不輕不重,一點點分過來暖融溫度。

雲瑯舒服得呼了口氣,向後靠了靠,輕聲︰“蕭朔。”

他知哪些話最能誅蕭小王爺的心,所以有些事能瞞便瞞著,瞞不住了,便設法含糊過去。

偏偏今天為了套商恪的話,一不留神,給自己也設了個出不來的坑。

“一樣話兩樣說……我跟商恪不一樣。”

雲瑯扯扯嘴角,低聲道︰“他與參知政事雖是師徒,畢竟這麼多年不曾見,彼此心裡多有愧疚……愧疚積攢久了,便成了張不開口的隔閡。”

“長輩處沒有晚輩的錯,找個由頭,叫心裡疼一疼,什麼話都能說開。”

雲瑯︰“可你心疼我幹什麼?你我那麼多好日子,手頭事盤妥了,來日享不盡的逍遙。”

蕭朔垂眸靜聽著,點了下頭。

雲瑯沒想到他竟能聽得進去,暗暗詫異小王爺進步簡直斐然,心頭一喜︰“至於……你問過我好幾次大理寺獄裡的事。我那時回答你,說在水裡泡了泡,洗了個澡,在牢裡躺了躺,睡了一覺……”

雲瑯咳了一聲,硬著頭皮︰“也……八九不離十。”

蕭朔攏住他不帶溫度的手掌,焐在掌心,點了點頭。

雲瑯眼看他不生氣,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喜出望外︰“至於”

蕭朔問︰“至於什麼?”

雲瑯正要再說,一眼瞄見蕭朔袖間引著的物事,話頭頓了頓,忽覺不對。

不生氣歸不生氣。

未免……太不生氣了

蕭小王爺如今夢中得道,沉穩持重,喜怒皆不形於色。雲瑯心知不好,窗戶又翻不出去,擰身便要從溫柔鄉裡掙脫出來︰“商兄!開開門,我想起一件要事”

話到半路已來不及,他肩臂被蕭朔扣住,力道一撞,坐回榻上。

不及反應,聽見嚓啷一聲,堅硬的鐵箍已銬上來,結結實實鎖在了右腕間。

雲瑯愕然,匪夷抬頭瞪他。

“你說得不錯。”

蕭朔語氣仍平靜,將鐵鏈繞過榻前︰“我不必心疼你。”

雲瑯一陣崩潰︰“就聽進去了這一句嗎?!”

“往事已矣,再去一味翻扯,徒增困擾。”

蕭朔不理會他,將另一隻鐵箍引過來,銬住雲瑯左手︰“只是你若早同我說,你身上舊疾沉傷,能好得快出一半。”

雲瑯剛要摸鐵絲拆鎖,聞言微怔,停下動作,才後知後覺查出腕間融融暖熱。

兩隻鐵銬看似尋常,外頭硬邦邦的鐵疙瘩一塊,裡面卻是極服帖的細軟布料,做成布袋,內裡裝了藥材粗鹽。

擱在暖爐上烘了這一陣,裡面的大顆粗鹽已烤熱了,叫鐵箍擠著,暖洋洋貼在腕間。

雲瑯晃了晃手腕,聽著鐵鏈鐺啷啷響,皺了皺眉︰“疼。”

“祛濕驅寒,起初是會疼些。”

蕭朔道︰“一到雨雪天氣,你便難受得連手也抬不動。梁太醫掛心許久,不曾弄清楚緣由,始終不知該從何下手。”

雲瑯一怔,心底跟著牽扯,抬頭看向蕭朔。

蕭朔伸出手,攬住他微涼胸肩,掌心撫上和緩力道,叫人慢慢躺平,歇在榻上。

“梁太醫掛心許久。”

雲瑯嘟囔︰“你掛心了更久罷?”

蕭朔並不答話,解了雲瑯發帶,叫他躺得松快些,又攏過薄衾。

雲瑯隻覺腕間熱意烙著,那一會兒的舒服勁過去了,便像是有絲絲涼氣自骨頭縫裡向外鑽。

連酸帶疼,乏意伐上來,幾乎叫他以為外頭又要落一場暴雪。

雲瑯低低吸著氣,盡力忍了一陣,實在忍不住︰“差不多了罷?”

“等粗鹽不熱。”蕭朔道,“再烘乾替換,每日三次,反復三個月。”

“三個月”

雲瑯氣結︰“就是平時發酸,使不上力些,用得著這般上刑?!”

雲瑯連撬鎖的鐵絲都握不住,總算弄明白了小王爺做護腕便做護腕,為何還特意做成了鐵鐐手銬的架勢。

雲瑯沒少受過傷,不怕刀砍劍刺,不怕鞭杖刑求,唯獨怕這不明不白的酸痛乏力,越發挨不住︰“拆開,當真難受……”

蕭朔垂眸︰“有水牢難受?”

雲瑯一滯,話頭被結結實實堵回去,沒出聲。

蕭朔坐在榻前,握住雲瑯的手。

憲章獄下的水牢,能將人活活凍僵蟄死的冰鹽水。

他曾聽過大理寺有這般酷刑,鹽水蟄著身上傷口,冰寒濕氣一絲絲滲進骨縫裡,盤踞扎根。

雲瑯與他探大理寺玉英閣,落進憲章獄。雲瑯陷在夢裡,發著抖蜷在他懷間,身體寸寸僵冷,只剩心口最後一點熱意。

蕭朔俯身,吻上雲瑯幾乎失了血色的唇角。

雲瑯七分心神都困在腕間煎熬裡,原本沒什麼心思,叫他輕柔覆著,氣息卻不由微滯。

蕭朔兩隻手都要用來按著雲瑯不亂掙,耳後微熱,蜻蜓點水一樣吻他的眉梢眼尾,向下至比少時越發清俊朗利的輪廓,細細溫融嘗遍。

雲瑯意亂神迷,不由自主燙了一刻,忽然察覺到不對︰“你也看了?!”

蕭小王爺吻上來的架勢分明不同,定然是看了春宮秘籍無疑。

雲瑯險些便叫他勾引得忘了手腕疼,察覺到脖頸往下竟然還不停,一時駭然︰“你幾時看的?後面不是燒了?怎麼還有……”

蕭朔氣息不比他更穩出多少,胸口微微起伏,沉默一陣︰“方才。”

雲瑯︰“……”

雲瑯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方才你和參知政事一起坐在這間松陰居裡……那個方才嗎?”

雲瑯想不通︰“他老人家就沒問問你,這般手不釋卷,看的是什麼名家典籍嗎?”

“你留了門縫,參知政事聽你二人說話,全神貫注,並未察覺。”

蕭朔道︰“我去了景王府,從他那裡借來一本,原想與你賠禮……”

雲瑯躺在榻上,百感交集替他說完︰“實在忍不住滿腔的求知若渴,便先看了。”

蕭朔一時還不能如雲少將軍這般放得開,沉默一陣,在他喉間慢慢一咬。

咬過了,卻並不立刻移開,仍貼著咬的那一處,溫融和軟,暖暖安撫。

雲瑯脊後一麻,心道完了,悶哼一聲軟在榻上。

到這裡他就已沒看過,下頭會如何,心裡再沒半點數。

多半是……會春宮。

這樣這樣,那樣那樣。

雲瑯氣息促得接不上,再想不起來手腕疼的事,仰在榻上,叫琰王殿下輾轉碾磨。

蕭小王爺人正經,做起這種事竟也一板一眼,連廝磨溫存竟也認真得如同習武切磋。

偏偏這一份正經,就連在這等狎昵到老宰相看了能厥過去的情形裡,依然捧出來了十成十的沛然真心

雲瑯叫他扣著雙手,闔了眼,認命繳械︰“動手罷……”

蕭朔嗓音微啞︰“什麼?”

“天時地利。”

雲瑯壓著心底討伐上來的無邊緊張,顫巍巍躺平,仰頭亮出頸間︰“上。”

蕭朔︰“……”

蕭朔看著他引頸待戮的架勢,伸手覆住雲瑯頸間,正要說話,神色忽然微動。

雲瑯還在等那傳說中的第一疼,忽然被蕭朔扯著薄被牢牢覆住,睜開眼楮︰“怎麼了?”

“侍衛司暗衛巡查。”

蕭朔道︰“應當是你我引來的……宮中已窮途末路,捉了我們的些許錯處,不分大小也要拿捏一番。”

雲瑯微愕︰“什麼錯處?”

“……朝中官員。”

蕭朔道︰“凡成年者,有官職爵位,無緣由皆不準夜宿酒樓。”

雲瑯︰“???”

“當初你流連醉仙樓,尚未及冠,先帝便不曾改動這條律令。”

蕭朔就知道他定然沒背過這一條︰“這酒樓是景王開的,景王自己夜裡來收帳,都被罰過十金、俸祿降了半爵。”

雲瑯是當真不知這個,一著不慎坑進來了一串人,再躺不住,便要坐起來︰“我出去”

“不必。”

蕭朔按在他肩頭︰“開封尹執掌開封,有權在各處坊市商鋪巡查,唯他不受這一條管,叫他出去應對。”

蕭朔看著雲瑯︰“你與商恪說話時,是不是暗中弄醒了開封尹?”

“是倒是……我點了他的羶中穴,再醉也疼醒了。”

雲瑯晃了晃手腕,叮叮當當地鬧心︰“可他能頂什麼用?叫開封尹去說謊?還不如叫我穿小姑娘衣裳跳個舞,你們趁亂趕緊跑……”

蕭朔眸底深了一瞬,看著腰身縴拔利落的雲少將軍,不著痕跡斂了,淡聲道︰“他也要護住他的故人。”

雲瑯微怔,迎著小王爺的視線,沒說出話。

侍衛司暗衛不常出動,卻也有巡查職權。今晚無疑是奔著他們這一處來的,一路聲勢極大,已排查到門口。

開封尹今夜微服私訪,巡查坊市商鋪,交出腰牌驗明了正身。

暗衛視線警惕,掃過兩間雅室︰“那是什麼人,來做什麼的?”

“閑人罷了。”

衛準攔在門口,生平第一次編造實情,咬牙定神︰“來酒樓訪友。”

暗衛皺眉︰“參知政事大人是來做什麼的?”

“已至深夜,學生仍不知所蹤,家中擔憂。”

衛準道︰“來酒樓尋人。”

官員不得無故夜宿酒樓,若緣由合情理,便拿不得。

暗衛縱然為得便是伺機找茬,也仍畏懼蕭朔,掃了一眼,草草道︰“琰王殿下”

“琰王殿下掌殿前司,巡守京城,此處交匯視野最好。”

衛準已詞窮,守在松陰居門口,盡力道︰“來酒樓巡查……”

暗衛幾乎愕然,一眼掃見屋內榻上影影綽綽,竟像是還有一人,不由一喜︰“那個呢!深更半夜來做什麼的?!”

衛準回頭,看了一眼︰“……”

商恪看他被步步緊逼,再忍不住,要替衛準開口,上前一步看向屋內︰“……”

商恪站在門前,看著散發披衣的雲將軍腕上的鎖銬,抬頭看了看深不可測的琰王。

暗衛看不清裡面是誰,看這幾人欲言又止,心知多半是問到了點上,按捺不住,當即便要強闖進去。

衛準上前一步,攔在門口。

“衛大人!”

暗衛沉聲︰“我等奉命巡守京城,若是有閑雜人等深更半夜滯留,說不出身份、道不明來意”

“琰王妃。”

衛準闔眼︰“深更半夜,來酒樓……侍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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