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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讓我還他清譽》第八十二章
連勝在城上盯得仔細, 見雲瑯戰時不肯開口多說話,便知不好,這才在帳外貿然出言打斷。看見那一口血, 心底跟著狠狠一沉,匆忙將雲瑯攙住︰“少將軍!”

“喊什麼。”雲瑯垂眸, 聲音低緩,“扶我坐下。”

都虞侯不知雲瑯具體情形, 興奮之意尚未退去,此時叫眼前情形駭得腦中嗡一聲響,慌忙伸手, 同連勝一道扶著雲瑯坐在榻上。

雲瑯胸口血氣湧動, 咳了兩聲,慢慢支撐著盤膝, 將失控的內力壓下去。

連勝在他脈間一探, 驚得手腳冰涼︰“少將軍, 你用了多少碧水丹?!”

雲瑯無暇答他的話,闔了眼盡力調息。

今日一戰,哪怕稍墮了半分氣勢, 也不能將叛軍驚走。若叫叛軍看出城內空虛實情,一舉攻城, 他和蕭朔縱然再生出三頭六臂,也護不住城中的軍民百姓。

雲瑯自知情形不容疏忽,在梁太醫處軟磨硬泡, 要了一碗護持心肺的藥。

此時心肺有藥護著, 雖疼痛些, 卻只是拚殺之故,並無大礙。

只是力竭之下, 內勁被藥性所激失控,急需理順。

“你們誰手穩些。”

雲瑯低聲道︰“替我理一理內息,我體力不夠,壓製不住。”

連勝與都虞侯對視一眼,急要上前,已有人掀開帳簾進來。

連勝心中焦灼,正要呵斥,忽然瞪大了眼楮︰“殿”

來人扳過雲瑯身子,利落卸了身上銀鎧,抬手抵在雲瑯被汗水浸透的脊背上,護持住後心,將人穩穩托住。

雲瑯微怔,正要睜眼,一隻手已遮在他眼前︰“專心。”

雲瑯察覺到這隻手也並不算暖,分神聽著身後氣息,蹙了蹙眉,低聲︰“蕭朔。”

“專心些,你我都輕松。”

蕭朔按住他幾處穴位,手上拿捏分寸,攔在雲瑯眼前的手動了動,替雲瑯拭去額間淋灕汗意。

雲瑯隻得閉了眼,借助蕭朔的力道,屏息凝神,將逸散的內勁條條理順。

隔了一刻,蕭朔神色微松,撤開手。

連勝與都虞侯牢牢盯著情形,見狀一喜,上前要說話,被蕭朔以目光止住。

兩人反應都極快,忙閉緊了嘴,施了一禮,退出營帳忙碌去了。

帳內再無旁人,蕭朔抬手攔住雲瑯脊背,緩聲道︰“他們出去了,不必再忍。”

雲瑯肩背一松,倉促扯過蕭朔的袖子,將喉嚨裡的血氣痛痛快快咳了個乾淨。

蕭朔︰“……”

“不妨事。”雲瑯抹了血痕,松了口氣,“陰差陽錯,內力太盛,反倒沖開了舊傷。”

他心脈與肺脈交匯那一處劍創,傷了太久,又半點不曾好好調養過,梁太醫想盡辦法,也只能慢慢調理。

此番誤打誤撞沖開了積淤,雖難免要咳些血,長遠來看,卻反倒更利於痊愈。

蕭朔凝神看他半晌,神色微松,斂了自己的袍袖︰“我是說過一次,叫你不必放棄先機,不必以戰局相挾,可也沒讓你將先機搶到這個地步。”

“我那時應的,是你府上白衣護衛的打法。”

雲瑯啞然︰“今日是雲麾將軍的打法,改不了了,小王爺罰罷。”

蕭朔靜望他良久,輕嘆一聲,朝雲瑯走過來。

雲少將軍錚錚鐵骨,閉了眼楮領罰。

蕭朔單手攬過他,擁住雲瑯的胸肩,在額間落了個吻。

鐵甲冰涼,牢牢抵著胸膛心口。雲瑯怔了怔,睜開眼楮,正迎上蕭朔眼底靜水流深。

“今日一戰。”蕭朔道,“我只聽喊殺聲,已心潮澎湃,恨不能與你並肩。”

雲瑯啞然︰“你如何沒與我並肩,莫非你在宮裡沒帶兵殺敵?”

侍衛司內定有倒戈的,蕭小王爺竟能這般從容過來,想來已將內城叛軍一舉剿淨了。

雲瑯替他解了束鎧絲絛,沒理會蕭朔些微的抗拒力道,將他衣服扒了,果然在左肩看見一處已被包扎妥當的箭傷。

“有鎧甲攔著。”蕭朔低聲,“隻擦破了些皮,並無大礙。”

“胡扯。”

雲瑯叫他氣樂了︰“你當我第一天打仗,分不清楚這箭是弓射的還是弩射的?”

蕭朔本就不擅胡扯,叫他一句話戳穿,靜了靜,沉默下來。

“弩有機栝,穿金裂石不算難事,鎧甲攔不住。”

雲瑯摸了摸他左肩處繃布,掌心覆上去,換著地方按了兩下︰“疼麼?”

蕭朔搖了搖頭。

“還好,沒傷著骨頭。”雲瑯留神查看著蕭朔神色,松了口氣,“下次留神些,宮中那般空蕩,又不怕傷著無辜。你在內城慢慢磨個三五日,將叛軍磨乾淨也就是了,不必仗仗都往死裡打。”

蕭朔靜了一刻,握了雲瑯手掌,點了下頭。

雲瑯由他拉著不放,單手將蕭小王爺的鎧甲也利落扒了,連血跡斑斑的戰袍一並拋在一旁,仔細查看了一遍。

隻這一處傷,再沒別的。

雲瑯稍放了些心,扯著蕭朔一並坐在榻上,長舒一口氣仰下去,閉了眼楮。

蕭朔側過頭,看著攤開手腳倒在榻上的雲瑯。

雲少將軍眉眼明朗,自有皎皎鋒銳。激戰沾了些血色,幾乎像是一柄染血神兵,寒光凜冽,隱隱出鞘。

蕭朔知他疲累,握了握他的手︰“雲瑯。”

雲瑯勉強睜開眼皮︰“又攻城了?”

“……”蕭朔︰“不曾。”

“那你叫我做什麼。”

雲瑯分辨了下,確認了自己拽的是蕭朔沒受傷那隻手,扯了扯︰“躺下,睡覺。”

“洗一洗再睡。”蕭朔道,“都是血。”

雲瑯心說蕭小王爺可太講究了,想了想臉上沾的血,松了手張牙舞爪嚇唬他一通,倒回去自顧自閉了眼。

蕭朔坐了一陣,起身要了些熱水,擰過布巾,替雲瑯仔細拭了臉上血跡硝煙。

布巾溫熱舒適,雲瑯不自覺貼了下,正埋進蕭朔掌心。

那雙手沒有平日的暖意,雲瑯閉了眼楮,在蕭朔因為失血微涼的掌心裡埋了埋︰“小王爺。”

蕭朔拾掇慣了雲瑯,單手也仍有條不紊,將他扶在榻上,褪了戰袍戰靴,將雙手沾的血跡也仔細拭淨。

雲瑯不想叫他費力,偏偏身上力氣已耗得涓滴不剩,此時心神一松,竟連動一動手指也極艱難。

“我知你累了。”

蕭朔握了握雲瑯的手,將他冰涼的手指攏在掌心︰“安心,有我。”

雲瑯勉力扯了扯嘴角,攏了攏發眩的目光,朝他盡力笑了下。

城內叛軍盡數剿除,文武百官與皇上雖還在宮裡憋著,有金吾衛駐守,總歸出不了亂子。

整個汴梁城能戰的精銳都已被雲瑯匯攏,帶進了金水門,合力拒敵,叛軍首戰便被狠狠挫了銳氣,一時也再難重整旗鼓。

“我也知你急著平定內亂,是為了來援我。”

雲瑯由他搬來挪去,靜了一刻,低聲道︰“若我好全了,你也不會這般擔心,可我如今偏偏還帶著傷。”

雲瑯︰“你關心則亂……才會挨這一箭。”

蕭朔覆上他發頂,揉了揉︰“我只是少了戰場閱歷,不知防備,吃了暗虧。你這般胡思亂想,才是關心則亂。”

雲瑯隱約覺得今日的蕭小王爺慈祥過了頭,莫名睜開眼楮︰“你這什麼語氣?先帝上身了?”

“……”蕭朔就知不能同他好好說話,一陣氣結,順手撥亂了雲少將軍的額發,扯過薄裘將人牢牢裹上︰“噤聲。”

雲瑯舒坦了,松了口氣︰“我要睡覺。”

“再等一刻。”蕭朔拿過一並送來的薑湯,“喝了再睡。”F醋溜文學發最快-F

雲瑯別過頭︰“不喝。”

蕭朔扶住雲瑯頸後,攬著雲瑯,將人正過來。

雲瑯隻想睡覺,快被他煩死了,硬生生逼出力氣,扯著薄裘蒙住頭︰“不喝不喝不喝不喝……”

“你今日頂風奔襲,冒雪激戰,已有寒氣侵體。”

蕭朔吹了吹滾熱薑湯︰“坐”

雲少將軍把自己拿薄裘裹成了個小團,堵著氣骨碌碌滾到榻邊。

蕭朔眼看他滾錯了方向,伸手將人從榻下撈回來︰“坐起來。”

雲瑯︰“……”

蕭朔見他抵死不配合,也不動怒,將雲瑯裹著的薄裘剝開,單臂將人攬住,叫他靠在自己剛傷了的左肩上。

雲瑯睜著眼楮,被蕭小王爺近在咫尺的傷處封印,一動也不敢動︰“……”

蕭朔拿過薑湯,含了一口,貼上雲瑯幾乎已淡白的嘴唇,慢慢度過去。

雲瑯︰“??”

“這是你的帥帳,你的舊部隨時會進來。”

蕭朔垂眸︰“你若不自己喝,我便一口一口這樣喂你。”

雲瑯想不通︰“他們不也是你的新部嗎?”

蕭朔耳根微熱,神色卻仍鎮定︰“先帝給我留了封手書……教會我了些東西。”

雲瑯還被方才小王爺那一口喂得意亂神迷,此時聽見他說這個,心裡更愁︰“完了完了,我就說有先帝的事……”

蕭朔深吸口氣,闔了闔眼︰“少將軍。”

雲瑯愁雲慘淡︰“少將軍夫人。”

蕭朔︰“……”

“喂吧。”雲瑯橫了心,決心激將,“有人進來,就說這是少將軍新扛回來的夫人,來省親的,兼喂薑湯……”

蕭朔靜了一刻︰“好。”

“……”雲瑯︰“啊?”

蕭朔含了第二口薑湯,慢慢度給雲瑯,又去含第三口。

唇齒廝磨,熱意從薑湯點染到唇畔耳後。雲瑯面紅耳赤,堪堪守著一線清明,勉強避開︰“慢著……將軍夫人你也肯做?”

蕭朔道︰“有何不好?”

雲瑯一時也說不出有何不好,張口結舌,看著半點不知自矜身份的琰王殿下。

“你我心意相通。”

蕭朔道︰“誰歸於誰,並無分別,總歸攜手百年,來世仍做眷侶。”

雲瑯受不了蕭小王爺這般直白,心底怦然,紅著臉埋在薑湯裡咕嘟咕嘟吐泡泡。

蕭朔看不慣他拿吃的尋開心,嘆了一聲,將參湯放在一旁︰“罷了。”

雲瑯愣愣道︰“不喝了?”

“不願喝便不喝了。”蕭朔道,“躺下,我替你暖。”

雲瑯心說完了完了將軍夫人如今要侍寢了,話到嘴邊,瞄見蕭朔沉靜眸色,胸口熱意一蕩,終歸沒能說得出。

他素來喜歡開玩笑,嘴上佔些便宜,心裡從來不曾當真。蕭朔自然清楚,卻從來都句句回得認真,沒有一句應付了事。

這些年,就在這般玩笑鬥嘴裡,也不知誆了蕭小王爺多少的真心話。

雲瑯喉嚨輕動了下,由著蕭朔攬住肩背,仔細避開了蕭朔的傷處,讓他擁著躺在榻上。

拚殺一夜,此時夜色將盡晨光微明,風雪竟也暫歇下來,天開雲霽。

帳外井然有序,正安排防務,人人走動間經過帥帳,都會留意壓低聲音,不驚動了戰後歇息的少將軍與琰王殿下。

“小王爺。”雲瑯閉了眼楮,埋進他肩頭衣物,“將軍夫人不好,不威風。”

蕭朔攬著他,聲音低柔輕緩︰“想要什麼?”

“小王妃多厲害。”

雲瑯含混道︰“回頭你自己給我弄一個,就王府正妃那個印,你記得嗎?上面還帶著同心結的……”

蕭朔微怔,慢慢撫上雲瑯脊背,沒說話。

雲瑯皺了皺眉,怕蕭朔又犯了敗興的毛病,事先賭他嘴︰“你若要說不合規製”

“不是。”蕭朔道,“我隻當你不喜歡。”

雲瑯茫然︰“為什麼?”

蕭朔撫了撫雲瑯額頂,將雲瑯攬近,將身上熱意分過去,慢慢替他推撚背上穴位。

雲瑯是上馬能戰的良將,待到改天換日,隻憑身上這些戰功,也早該封候拜將。他原本覺得先帝處置不妥,那一封玉牒,也並沒打算給雲瑯再看。

但今日叫雲瑯無意點破,才忽然想透。

誰歸於誰,雲瑯都是隻憑一人一馬就能重振士氣,單人獨騎便能力挽狂瀾的少將軍。

他的少將軍。

蕭朔攏著他,輕聲道︰“母妃那枚印隨葬了,待此間事了,給你重做一個。”

雲瑯此時已極困倦,叫蕭朔身上暖意裹著,輕易便被拐走了念頭,打了個呵欠︰“要羊脂玉的。”

蕭朔點了點頭︰“好。”

雲瑯奇思妙想︰“再刻個兔子。”

蕭朔︰“……”

“還能刻別的嗎?”雲瑯埋在他胸口,念念叨叨,“就刻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都不死’……”

蕭朔實在聽不下去,停了推穴,低頭吻住了雲少將軍,將人護進懷間。

雲瑯滿意了,舒舒服服讓小王爺親著,沒了動靜。

蕭朔眼看著雲瑯沒心沒肺立地睡熟,按了按額頭,將袖中玉牒拿出來,稍一沉吟,還是重新仔細收好,避開傷處將人攬實。

按雲少將軍的打法,只怕不會拖得太久,至多三五日,就會設下誘餌引敵入甕,一戰定鼎勝局。

接下來的幾日,想必都再閑不下來。

大戰間隙,好生休養精神,才能應對之後的局面。

既然雲瑯睡得這般安穩……這封玉牒,便也不急著交給禦筆用印、明媒正娶的琰王府正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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