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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讓我還他清譽》第一百三十五章(你追三年,我跑三年。...)
少將軍說大佷子也來了。

禮官數過三遍, 確信湊夠了四個人,放心同雲瑯行了個禮,匆匆回營下帖去了。

將軍們湊在帳子裡, 也早看出少將軍藥不離手。雲瑯昨日去寰州調兵,還不曾安穩睡一覺緩過來, 就又勞心勞力,此時正該好好歇息, 尚不是問候敘舊的時候。

眾將低聲議了幾句,不敢多擾。三三兩兩拜過少將軍,每人偷偷摸了一把那小禿兔, 出了軍帳。

帳簾回落, 斂了帳子裡的藥氣與折梅香。

……

雲瑯立在帳門口,心情復雜。

來北疆前, 雖說就已同蕭小王爺打過招呼……可畢竟那時還沒到瞞不住的地步, 心懷僥幸, 說得難免有些許保留。

保留得……有些許多。

他那時人在北疆,心卻也不知扔在了什麼地方。有仗打時尚不難熬,一座城接一座城的奪, 帶人沖開一處又一處的陣眼城門,劍傷迸裂了昏過去更好, 人事不都省,免了胡思亂想。

昏不過去,又要被嶽渠陰沉著臉捆在榻上, 三令五申不準他動。

雲瑯無聊極了, 就會開始說自己遠在京城的大佷子。

高興了, 便講一講大佷子的天資斐然、聰明能乾。

不高興了,便講一講大佷子那顆榆木腦袋, 好不開竅,撞了南牆也不知道回頭。

傷口疼了,便講一講大佷子為人良善溫柔,一向親自替他裹傷換藥、忙前跑後,盡心盡力從來不假人手。

等傷好了忘了疼,自己講過的也全忘了。又繪聲繪色講起那大佷子瞪起眼來六親不認的凶狠架勢,專嚇唬城內隨軍親眷、來聽故事的半大娃娃。

……萬萬想不到,這東西竟還有人記。

還能記得這般全。

雲瑯一著不慎,叫大佷子聽了個明明白白。他自知理虧,咬著腮幫子犯愁,心事重重轉身,悄悄瞄了瞄琰王殿下的臉色。

蕭朔坐在案前,看不出喜怒,正給那野兔喂豆餅。

雲瑯瞄了半晌,挪回來︰“小王爺。”

蕭朔摸了摸野兔的耳朵,將豆餅掰碎了,散在掌心喂過去。

雲瑯︰“小王爺?”

蕭朔被野兔叼住袖口,扯了兩扯,循聲抬眸。

雲瑯訕訕的,沒話找話︰“想什麼呢?這般深沉……”

“在想。”

蕭朔︰“我此時該溫潤暴戾,還是該青面獠牙。”

雲瑯︰“……”

該少斤斤計較記點仇。

雲瑯就知這人面上看著溫潤沉靜、其實內裡最是錙銖必較。他默念著自己是來賠禮,念了三遍,深吸口氣耐著性子︰“都是胡說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話你知道吧?”

雲瑯挪到他身旁,擠擠挨挨坐了︰“我無心一說,叫他們當真了……我自己有些話都沒當真的。”

蕭朔問︰“哪些不曾當真?”

雲瑯把野兔挪開,自己換上去,往蕭小王爺掌心拱了拱,好聲好氣︰“自然是‘狠辣’、‘暴戾’、‘青面獠牙’當不得真。”

蕭朔手掌按著雲少將軍發頂,靜了一刻,垂下視線。

雲瑯︰“……”

雲瑯平日裡哪來這般耐性,此番理虧讓著蕭朔,自覺該哄的也全哄了,已徹底仁至義盡。

這塊又迂又記仇的榆木疙瘩若還犯軸個沒完,就將蕭小王爺改名蕭睚眥,找十個傳令官,滿軍營去嚷嚷。

蕭朔凝他半晌,掌心力道落實,慢慢揉了揉。

雲瑯正準備哇呀呀擼袖子出營,叫這力道牽得怔了怔,在小王爺手心抬頭。

“我只是在想。”

蕭朔輕聲道︰“該如何同你賠禮。”

“同我賠什麼禮。”

雲瑯茫然︰“你掰不成三瓣,流水席湊不夠四個人,我少了個水靈靈的大佷子……”

“……”蕭朔將碎豆餅拂在桌上,攏成一小堆叫野兔吃得方便,拭淨了手,將雲少將軍抱起來。

雲瑯話頭頓了頓,叫腰後堅實穩定的暖意攏著,遲疑了下,沒出聲。

要布疑兵之計,花費的心力還要遠勝尋常征伐。

少將軍隻管出主意,嶽帥又隻管打仗。輕車都尉尚未復職,已自覺接過了差事,忙得提溜轉,一路去安排應州城外唱空城計的流水席,一路去安排林中草叢布疑陣的伏兵,城中還要再安插得力人手,免得腹心空虛。

能拽走幫忙的盡數被扯走了,帳子裡除了他們,就只剩下不知愁埋頭吃豆餅的野兔子。

雲瑯坐在蕭小王爺腿上,細想了一遍,確認了不會有人忽然撩開帳簾進門,慢慢卸了力道。

攬著他的手臂無疑也已察覺到這一點微乎其微的示弱,並不算強橫的護持意味跟上來,在雲瑯臂間帶了帶,似是商榷。

居中調度、凜凜持重的雲少將軍靜坐了半晌,扯扯嘴角,低呼口氣,四仰八叉放松了向後一躺。

蕭朔的力道穩穩續上來,將人徹底攏實,護回胸肩。

雲瑯帶人搜捕死士,身上穿的是輕便的薄甲,隻護各處要害。並不算沉,卻仍已叫料峭春風剝去大半溫度,冰涼硌人。

蕭朔解了他的束甲絲絛,將各處護甲逐次卸下來,擱在一旁。

“小王爺。”

沒了薄甲的阻隔,雲瑯叫沛然暖意融融裹著,舒服得忍不住嘆了口氣︰“約法三章。”

蕭朔輕聲道︰“什麼?”

“世事磋磨的事不準提,身不由己的事不準提,各有苦衷的事不準提。”

雲瑯一口氣說完︰“誰提了,誰就去繞著雲州城跑三十圈。”

蕭朔怔了下,啞然道︰“你以為我要提這個?”

“你少提了?”

雲瑯怏怏︰“原本兩個人都沒錯的事,非要自己往背上扛……你如今訓我,都訓得不如當年那般理直氣壯了。”

“……”蕭朔︰“什麼?”

“說你不理直氣壯!”

雲瑯豁出去了,抬頭嚷嚷︰“你如今處處好,穩妥冷靜,臨危不亂,人人見了說俊朗儒雅玉樹臨風。我的小王爺呢?我那麼大一個揪著我衣領嗚”

雲少將軍嚷到一半,被小王爺揪著衣領,扯過來親了個結實。

雲瑯眼睫一顫,被困在驟然強橫力道間的身體微微打了個激靈。

蕭朔箍著他,吻下來的熱意像是在燒,炙著他的心口。

“撐不住。”蕭朔的嗓音低沉,柔和下一片暗流洶湧,“便和我說”

雲瑯抬手,用力抱住蕭朔。

他肺脈暗傷仍在,氣息不夠,卻仍半點不肯留余地後手,全不示弱地仰頭親吻回來。

蕭朔攬緊手臂。

帳子裡的火盆不能時時攏著,煙氣太重,隔些時候便要通一通風。此時新一撥火盆才燃起不久,還不及將帳內重新烘得乾燥溫暖。

涼潤的氣流裡,灼人的急促氣息拂過皮膚,微微發燙,像是在燃燒。

近似搏鬥的吻不能持續太久,雲瑯低低咳了兩聲,胸肩顫了顫,摸索著牽住蕭朔衣袖。

蕭朔回攏住他的手,回應似的用力一握,叫雲瑯躺在自己胸肩,低頭看他。

雲瑯這些天自覺進補,卻畢竟抵不過勞心勞力,叫帳簾縫隙透進來的光影描過,琰王府精細養出的幾兩分量已又還了回去。

可雲少將軍穿回鎧甲、重新提槍上陣,那雙眼楮卻比任何時候都亮,都更灼人。

“我不知道。”

蕭朔靜了一刻,放開雲瑯腕脈,替他慢慢理順胸口氣息︰“原來少將軍更喜歡青面獠牙的我。”

“……”雲瑯後悔方才沒咬他一口︰“這事怎麼還沒過去?!”

蕭朔有心同他說任誰聽了這般豐富的評價,三年五載怕也難過去,過個三五十年,怕也要拉出來好好聊聊。

他與雲瑯自小在一處,深知雲瑯脾氣。看了看臂間氣鼓鼓的雲少將軍,從善如流將話岔開︰“我想同你賠的禮,並不在那些事之內。”

雲瑯頗懷疑︰“你還能說出別的?”

蕭朔橫受他平白指責,並不動氣,點了點頭︰“我想賠的禮,是你當初叫提親嚇得跑來北疆,去找三個戎狄部落打架。”

雲瑯怔了下,轉回來︰“這有什麼禮好賠?”

蕭朔靜了一刻,緩緩道︰“聘禮。”

雲瑯︰“……”

雲瑯︰“?”

蕭小王爺學問雖好,許多詞的用法,卻多少有失偏頗。

當初那個文采斐然的“一屍兩命”,叫他任選兩個人命還是一個人屍,就已夠讓蔡太傅掄圓了胳膊拍十下戒尺。

端王叔王妃英靈在上。

小王爺學得太雜,連說要與人賠禮,賠得都是聘禮了。

“我那時候又半點沒想明白。”

雲瑯咽了下,訥訥道︰“你若真冒冒失失,拿著聘禮來北疆追我,我”

蕭朔輕聲問︰“如何?”

雲瑯一怔。

“我知那時候,你的確半點也不曾開竅,只知道不願意同人議親。”

蕭朔道︰“故而先皇后與母妃一提,你嚇得沒忍住,抬腿便從京城跑了。

蕭朔︰“從那以後,先帝便改了規矩,凡尚未及冠、養在宮中、腿比腦子快的三品朔方軍將軍,出京城必須要路引文牒。”

“……”雲瑯訥訥︰“先帝是嫌只寫‘雲麾將軍’四個字,這聖旨不夠長嗎?”

蕭朔那時人在旁邊磨墨,清楚始末︰“先帝原本寫的是‘小兔崽子’。”

雲瑯︰“……”

“我那日急著入宮,原本也是為了求先帝暫緩替你議親之事。”

蕭朔摸了摸雲少將軍發頂︰“你既跑了,自然也用不著求……先帝便問我,還有沒有什麼別的想要的,允我一樁。”

雲瑯忍不住好奇︰“你說什麼?”

“無所求。”蕭朔道,“你自由自在、瀟灑一生足矣。”

雲瑯一時不慎,險險叫他感動了一瞬,越想越不對,回神看他︰“我一輩子沒有小姑娘議親,你就高興了。”

蕭朔抬眸,視線落進雲少將軍眼底。

雲瑯當初還陪王妃給世子相看過,看了一圈這個不滿意那個不合適,這才作罷。他萬萬想不到蕭小王爺這般不夠意思,坐直了還想譴責,迎上蕭朔視線,念頭卻忽然頓了頓。

蕭朔知道了宮中有人替他議親,費盡心思親手替他做了北疆的沙盤木雕。又怕留不住雲瑯,不眠不休,跨過陰山河套,蒙古草原,一路做到了昆侖山。

倘若……那時候,蕭小王爺冒冒失失,拿著聘禮,來北疆追他。

雲瑯低頭想了半晌,胸口一熱,沒忍住樂了,又長長嘆了一口氣。

蕭朔喂飽了野兔,將親兵新從雲州城裡送的點心匣子拿過來,正替雲少將軍倒茶,循聲低頭︰“嘆什麼氣?”

“嘆你我錯失良機。”雲瑯道,“你若那時候便去找我提親,我一緊張,三五年不敢回京。到時你舉著聘禮在後面追,我帶著兵在前面跑,你接著追,我接著跑……”

“你追三年,我跑三年。”

雲瑯長嘆口氣,從小王爺手裡叼走了那一塊點心︰“如今不要說北疆,你那沙盤所指之處,說不定昆侖山都是我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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