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到家的時候已然接近十點，早先在外面路燈晦暗看不真切，這會客廳大燈一打開，曲璟尤臉上的傷和衣服上的臟汙就顯得格外刺眼，看得她氣不打一處來。分明回來的一路腳都因為用力過猛隱隱作痛，但這會卻開始後悔沒有下死手。

「下次如果再讓我遇到這幫王八蛋，我一定弄死他們。」

「沒事，只是一點小傷。那，我先去洗澡？」傷痛甚至還是其次，反倒是一身的臟穢，彷彿時刻在提醒自己之前遭受了怎樣的屈辱。

「嗯，去吧，小心點。」她叮囑完，視線移到那一桌已經冷卻的佳肴上，眼神複雜。「我去把菜熱一下，等你出來就可以吃了。」

「好。」

將飯菜熱好後，她又一次坐到餐桌前，面容含笑，就像兩個小時之前一樣滿懷期待。過了大約五分鐘，浴室裡的人走了出來，經過一番清洗整理，她整個人看起來清爽多了，雖然臉上的刮傷依然刺目。

見那人一直盯著自己，曲璟尤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指了指身上的睡衣轉移話題，「你小侄女的睡衣風格終於變了，謝天謝地。」再也不用變身玉米精了。

這是一套純棉材質睡衣，淺灰色褲子杏色上衣，胸前印著一隻簡筆勾勒的兔子形象，簡約而不失活潑，和她這個年齡的女孩有種相得益彰的可愛。

「什麼啊，這是我特意給你買的。考慮到你對那套睡衣已經有了陰影，所以我善心大發。」

「哦，是這樣嗎？那就謝謝老師了。」

「不用謝。」她手掌朝上一翻做了個「請」的動作，「快坐下吃吧，這個點肯定都餓壞了。」

曲璟尤依言坐下，古流方開了罐旺仔牛奶給她，另一隻手舉起紅酒杯和她碰了碰。「來，你受了傷就別喝酒了，以奶代酒，祝你生日快樂。乾杯！」

「謝謝老師。」

兩人開開心心吃飯，都默契的對晚上發生的事絕口不提。席間，曲璟尤像之前每一次一樣，對她的手藝讚不絕口，直言她如果不做老師可以做廚師。

「只要曲同學喜歡，我可以一天三頓不帶重樣給你做，做兩年，做一輩子都行。」她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曲璟尤對她諸如此類的話慢慢似乎也習慣了，不回應，但也不像之前那般躲閃。靜默幾秒後，她將筷子放下，緩慢抬眸望向對方。「老師會好奇嗎，為什麼我會被那種人盯上？」

她跟著放下筷子，態度坦然，「如果你想說我就好奇，如果你不想說我一點也不好奇。」

「其實一切都起源於高一的一場考試，不知道學校領導是出於怎樣的考慮，原本先前都是按成績分配考室，結果那一次卻是隨機安排，甚至直接將高一和高二的人放在一間教室。非常不巧，雖然僅有那麼一次，但我卻偏偏和那個人成為了鄰桌。」

「然後呢？」

「這種行為無異於讓狼和羊共處一室。那人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我成績不錯，在考試前就嬉皮笑臉跟我說待會多多關照，我沒理他。考試過程中他不斷用小紙團砸我的頭，踢我的凳子，讓我幫他做試卷，為了不耽誤考試，我默默忍受了這一切，沒有向監考老師報告。」

她聽著聽著神情越發嚴肅，「這之後那個人渣就開始騷擾你了？」

「是，之後就是噩夢的開始，他說先禮後兵，既然我不識抬舉，那不如直接上拳頭。雖然我儘力想擺脫他們，但你也知道我不太合群，落單的時候很多，有時候是下晚自習回宿舍的路上，有時候是放假回家途中，他們就像在我身上裝了GPS定位系統似的，總是能輕輕鬆鬆就找到我。」

「那你後來有向你們班主任反映這個問題嗎？」她問道，但是沒等曲璟尤張嘴，她就自己直接回答了。「我猜你反映過，但是老師卻並沒有為你做什麼，所以那時候我問是誰傷了你，你才會那麼反感，是嗎？」

曲璟尤緩慢點點頭，深深凝望她一眼，一五一十道，「最初不願意告訴你，是因為不信任你。後來不願意告訴你，是不想信任被辜負。永遠背著沉重秘密前行，也好過親手打破自己的美好幻想。」

曲璟尤故作輕描淡寫的態度讓她一陣心酸，她仰起頭眨眨眼睛，保持上揚的姿勢好幾秒，等眼中的澀意逐漸褪去，才端起還剩半杯的紅酒一飲而盡，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

「真是人不可貌相，胡老師一看就是溫文儒雅的正人君子，結果背地裡卻全是小人行徑。」語畢，她憤憤地給自己又倒了半杯酒，這回還是一口悶，飲罷，將酒杯拍在桌子上，酒氣上頭怒罵道，「真他媽噁心。」

「其實老師你也一樣啊。」

古流方：？？？

「我第一次見到老師的時候，也沒想過，有一天會被你拯救。」

飯後，收拾了一桌杯盤狼藉，古流方吵著鬧著要切蛋糕。曲璟尤的意思是今天太晚了，而且剛剛又吃得很飽，不如留到明天。

「那怎麼行！」她堅持道，「明天就是別人的生日了，當然得今天切，就算吃不完也沒關係。」

曲璟尤拗不過她隻好妥協。心想，這個人有時候格外成熟穩重，有時候卻又幼稚的趕超幼兒園小朋友。

紙盒被掀開，蛋糕也隨之現出它的廬山真面目。那是一個草莓戚風蛋糕，雪與紅交相輝映。蛋糕下半部分用麥片點綴雪白奶油，上半部分則鑲嵌著鮮紅飽滿的草莓，不多不少剛剛十六顆，象徵著曲璟尤多姿多彩的十六歲。

「真漂亮。」她由衷讚歎，清亮的眸底流淌著喜悅的光。

古流方將燈都關掉，用打火機點燃蠟燭。「許願吧。」

曲璟尤十指合扣，閉上眼睛，將心中的雜念滌盪乾淨，以便許的願能更靈驗。

第一個願望，希望自己高考可以金榜題名。

第二個願望，希望那些人此後再也不會找自己麻煩。

第三個願望……希望這次的文綜題題目難一點再難一點，這樣拿不到270分就順理成章了。

在燭光籠罩下，她白凈的臉宛如蒙了一層柔黃的紗，有種不真切的縹緲。古流方的視線黏在她臉上，像欣賞一件傳世藝術品，溫柔的目光一絲一絲滑過她肌膚的紋理，因為不可褻玩，所以只能貪婪地用眸光佔有她。

許完願，她睫毛撲了撲，緩緩睜開眼睛，與此同時古流方也飛快調整好自己的表情，莞爾一笑。

「許完了？」

「嗯。」

「那我也順便許一個吧，許願你的願望都能成真。」

曲璟尤震驚了，對這等操作聞所未聞。「許願還能順便的嗎？？」

「那當然了，見者有份。」

她「噗嗤」一聲笑了，捂著嘴，但濃濃的笑意卻從眼角綿延而出。那是快樂的種子，倘若古流方會魔法，大手一揮，它們就會墜落山間林地，開出漫山遍野的花。

「我以前有跟你說過嗎？如果說過那就再說一次，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以後要多笑笑，尤其是在我面前。」

曲璟尤抿了抿唇，眼眸微垂，略有些羞澀的模樣。「謝謝老師的讚美，不過老師才是真的美人。」

晚飯過後她就將髮帶解了，濃如黑墨的秀髮瀑布一般傾瀉而下，頃刻便生出萬種風情。眸如星辰眉如畫，靨如醉酒唇如鋒，一顰一笑皆成風流，一舉一動皆成風姿。

「是嗎？」她忍俊不禁，嘴角彎到最大弧度，滿面笑容，「這還是你第一次誇我，好看。」

她當然很清楚自己姿色幾何，她可以從鏡子中看到，也可以從別人眼中感受到，但這卻是她第一次從曲璟尤口裡聽到，意義自然判若天淵。

「吃蛋糕吧。」曲璟尤急匆匆切了一塊蛋糕遞給她，臉紅的就像奶油上鮮艷欲滴的草莓。「再不吃晚上該發胖了。」

「別著急，還有生日禮物呢。」她走到電視櫃邊，蹲下身子打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白色禮袋，正中間的位置印有一圈花團錦簇，她拿著袋子折回來，走到曲璟尤面前遞給她，「喏，送給你，希望你能喜歡。」

「謝謝老師，我可以現在打開嗎？」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星河裡打滾的星星，難得呈現出十六歲孩子應有的天真和雀躍。

得到對方的首肯後，她滿懷期待打開袋子，從裡面掏出一個煙青色禮盒，上面別出心裁的山水畫設計讓人眼前一亮，中心位五個燙金小字「春風正得頤」也同樣奪人眼球。

這是得力和頤和園聯合推出的一款文具禮包，裡面有筆記本，中性筆，書籤，膠帶還有捲紙，但每款的創意都不落窠臼。

不久之前她在網上看到過，當時就覺得很喜歡，不過將近兩百的價格還是瞬間就打消了她的購買念頭。但當時她萬萬沒想到，這款文具會以生日禮物的身份出現在自己面前。

「老師怎麼會知道我喜歡這個？」

「我買的時候也不知道你喜歡啊，就是覺得寓意很好。」話是這麼說，但她卻難掩得意之色，嘴角都快咧到耳根，聲音裡透著濃濃的興奮。「既然你喜歡那就更好了，雖然現在送祝福可能有點早，但老師還是要祝你『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謝謝老師，我很喜歡。那我們吃蛋糕吧。」

古流方將燈盡數打開，電視也順手開了，兩人坐在沙發上盤著腿有滋有味吃蛋糕。蛋糕的味道其實很不錯，是當地一家知名蛋糕屋的鎮店之寶，但是因為先前已然吃得太多，這會兩人更像是在完成一種儀式。

「小璟。」耳邊突然響起熟悉又陌生的呼喚，曲璟尤呆了一下，抬頭茫然地望向坐在對面的人，「老師剛剛叫我什麼？」

「小璟啊，以後就叫你小璟，比曲同學聽起來親切多了。」她搖頭晃腦，似乎很為想出這個稱呼而驕傲。

「這樣貌似太親昵了點，有些怪怪的……」

她身子超前一彎，用指尖將曲璟尤嘴角的奶油揩掉，原本想就勢送進嘴裡，又覺得這樣肯定會被當成變態，狠了狠心隻好放棄，抽了張紙巾心有不甘擦凈。

「我想和你更親昵，不可以嗎？」她挺直了背，將蛋糕放在腿上，一動不動凝望著她，透出股小孩子一般的倔強和莽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