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寒暑假給學生補課向來是一中的「優良傳統」,市教育局為了當地的升學率也一直聽之任之,故而一中堂而皇之幹了這麼多年也從來沒有人管過。
早讀下課鈴一響,曲璟尤拔腿就往食堂跑,速度堪比短跑冠軍,不出所料是第一批到達食堂的人。匆匆解決早餐後她略微放緩速度速度往回跑,滿腦子都是隋朝滅亡和唐太宗貞觀之治之間的必然聯繫,沒留神迎面便撞上一個人。
「你怎麼回事啊,走路都不看……咦,是你。」
「對不起,我剛剛有點太著急了,不小心撞到你了。」曲璟尤第一時間鞠躬道歉,抬頭看清來人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暗嘆這一大早還真是夠倒霉。
「沒事。」那人滿不在乎搖搖頭,定定地瞧著她,嘴角不合時宜彎了彎,聲音輕快調侃她,「早上好啊,曲同學,跑這麼急,趕著去做數學試卷啊?」
「古老師早上好。」曲璟尤又沖她鞠了個躬,抬起頭,雙手規規矩矩並放在大腿前,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道,「您怎麼樣?我剛剛沒撞到您哪裡吧。」
對方今天穿的是黑色西褲,鞋子似乎還是昨天那雙,但衣服卻換成了白色雪紡衫,風格介於正式和休閑之間。扣子照例開了兩顆,露出雪白肌膚和漂亮鎖骨。
這會兒她正盯著自己意味不明地笑,長長的波浪卷瀑布般一瀉千裡,烏黑如墨,隱約有芬芳撲鼻。也許是受了近年來亂七八糟電視劇的影響,曲璟尤總覺得留大波浪的都不是什麼正面人物。
「你撞到我這裡了。」對方傲然挺了挺胸,指著自己胸口如實答道。或許是因為之前走得急,襯衫包裹下的曼妙弧度此刻正起起伏伏,傲人的豐滿和自己可憐的貧瘠有著天淵之別。曲璟尤順著她的手勢盯著那處,目光茫然像是被抽走了魂,半天都一動不動。
「你怎麼了曲同學?」她歪著頭向前一步,迷惑地看著她。
曲璟尤慌亂向後連退幾步,向她連連欠身,嘴裡不斷道歉,「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對不起老師。」
「我沒有要怪你,你先抬起頭來,你這樣搞不好別人還以為我在欺負你。」
聽她這麼說,對面的人極其緩慢抬起頭,首先撞進眼簾的是清亮幽深的黑眸,接著是小巧的鼻,最後是漲得通紅的臉。曲璟尤本身皮膚就白,這會看著血像是要破面而出,把她嚇了一跳。
「你沒事吧,臉突然這麼紅?」她擔憂地問,以為是對方跑得太急引發了什麼疾病。
「我沒事。」曲璟尤搖頭否認,但是視線卻一直飄飄忽忽,不曾落在對方身上。等了一會,見對方沒有回應,她轉頭瞥了她一眼又飛速挪開,不安地舔舔嘴,「那老師我能走了嗎?我還有很多作業要做。」
「嗯,去吧,學習加油。」
「啊?額,好。」
她愣了一下,狀似感激點點頭,很快便如臨大赦跑遠了。儘管最後古流方別有深意的微笑讓她有些在意,但是用不了幾秒就被聖賢書給擠出去了。
古流方目送那抹弱白身影漸行漸遠,轉身優哉遊哉向食堂走去,突然之間心情大好。
曲璟尤給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孤清淡漠,還有那麼點揮之不去的憂鬱,非常不好接近。況且昨天因為安排課代表的事還被她懟了,當時她一下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就沒有回懟,不過這口氣她可一直憋著呢,這會看到對方手足無措的慫樣怎麼會不高興。
不過這人還有點意思,反差萌的樣子還算可愛,總比先前那張冷若冰霜的臉看著順眼多了。當然,她只是覺得對方有意思,而絕不是對對方有意思,這是兩個大相徑庭的概念。雖說在教師隊伍中自己確實屬於比較百無禁忌的類型,但起碼還沒有道德淪喪到對自己的學生下手。
面前是一道較為陡峭的樓梯,她鞋跟又細又高,不由得多留心了幾分。她無意識低頭,赫然發現襯衫中間那顆扣子竟然崩開了,淺黃色蕾絲邊的內衣剛好凸顯出一個愛心形狀,在金色朝陽的映襯下顯得還挺好看。
好你個曲璟尤,故意看我出醜還不告訴我,這筆帳我記下了!
有哪個學生會在發現女老師襯衫扣子崩開後不聲不響跑掉嗎?更過分的是在跑掉之前她還裝模作樣觀摩了一陣!最最可氣的是,這扣子多半還是被她撞開的!!古流方合理懷疑她就是在報昨天的仇,並且掌握了證據。
因為「撞胸」的事耽誤了一陣,曲璟尤回到教室還沒做幾道題上課鈴就響了。
「這節什麼課啊?」她頭也不抬問放卉。
方卉宛如一個盡職盡責的天貓精靈,第一時間給她回復正確答案。「是你最喜歡的語文。」
她露出一個格外沉痛的表情,痛心疾首道,「不是吧?」
「額,你今天怎麼了?語文不是你最愛的科目嗎?」
「可是你不覺得那個新老師上課會很可怕嗎?」
方卉先是呆住,接著尷尬笑了幾聲,「我怎麼感覺你好像很不喜歡她的樣子?難道就因為她逼你做了課代表嗎?」
曲璟尤不滿地反問,「我怎麼感覺你好像很喜歡她的樣子?」
「因為新老師很漂亮啊,」方卉攤攤手坦言,「你也知道我一直對漂亮姐姐都比較寬容。」
曲璟尤停下寫學業的手,一板一眼糾正她。「你那不叫寬容,你那叫盲目崇拜,不是所有長得好看的女人都是好人。」
「你終於承認她長得好看了?」
曲璟尤:……這不是重點。
「其實你說的也沒錯,」方卉微微一笑表示認可,「但是,我也要糾正你一下,不是所有長相優越的女性都是壞人,你那叫以偏概全。」
曲璟尤斜了她一眼,一副懶得跟她爭辯的樣子,就在這時,教室的門突然被推開,接著一抹亮白身影闖了進來。那人彷彿有備而來,一進來銳利的目光就徑直射向自己,她沒來由覺得心虛,脖子一縮將頭埋到高高的書堆下,心想惹不起我還躲得起。
「你躲什麼啊課代表,趕緊上來擦黑板。」很顯然,對方沒打算放過她,甚至還故意提高了音量,為的大概是讓全班每一個人都看到自己的窘態。「趕緊的,一寸光陰一寸金,耽誤大家的時間就不好了。」
黑板上只有兩個字,是昨天地理老師留下來的,擦掉不過是舉手之勞。曲璟尤抬起頭連做幾個深呼吸,面對那張不懷好意的臉,告訴自己要心平氣和,要尊師重道,畢竟作為課代表替老師擦黑板本來就是分內之事。她快步走上講台,三兩下將黑板擦乾淨,結果這次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前兩天聽胡老師說曲同學以前還拿過市裡朗誦比賽的一等獎?這樣吧,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曲同學給我露一手。不過選哪一首好呢?」她曲起手指扣了扣太陽穴,低頭沉吟一會,忽然有了主意,「那就直接脫稿朗誦《鴻門宴》全文。」
曲璟尤想也不想果斷拒絕。「老師,《鴻門宴》從來都不要求全文背誦,我背不了。」
「哦,那是我記錯了,這樣吧,那你直接朗誦要求背誦的那段就好。」她交抱雙臂凝視著她,眸光中閃爍著某種計劃得逞的愉悅。
曲璟尤放下黑板擦,雙手垂放在大腿兩側,平靜地覷著對方。「老師,現在是上課時間,耽誤大家的時間不好。」
「你在發抖。」古流方背過身體,擋住台下的視線,垂眸緊盯著那兩隻顫慄的手,刻意壓沉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醫生在向病人宣讀診斷結果。「真有意思,不是嗎?」她自顧自微笑,全然不顧對方已經泛白的臉,「在年級風雲榜上永遠榜上有名的天才少女,一進高一就輕輕鬆鬆打敗幾百個精英,斬獲市朗誦比賽桂冠的人,現在連上台來擦個黑板都控制不住瑟瑟發抖,真可憐。這件事除了你自己應該沒有其他人知道吧?」
曲璟尤緩慢抬頭凝視她,清亮的雙眸第一次湧現如此激烈的情緒,帶著毫不遮掩的敵意。「老師到底想做什麼?我怎麼樣,和老師你有半點關係嗎?」
她勾勾嘴角輕笑一聲,有些憐憫地望了她一眼,笑道,「得了吧,你就別在我面前虛張聲勢了,像你這樣的學生我手下□□過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我隻一眼就能把你看得透透的,」她頓了一會,清清嗓子,「好了,我也不耽誤時間,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現在當著所有人的面朗誦,完了我就讓你你下去。如果你覺得自己做不到,那就今天下晚自習後來我宿舍,給我我想知道的答案。」
「濫用職權的感覺很爽嗎?利用老師的身份來強迫學生向自己低頭,你不覺得自己這樣做很過分嗎?」
「確實很爽。」她大大方方點頭,微笑著毫不避諱,「等你也有能以公謀私的那一天,相信老師,你也會覺得很爽。」
「好好想一想,」她繼續威逼利誘,「你是願意站在這裡被這麼多人看著,還是去我那,至少只需要被我一個人看。」
曲璟尤心裡「咯噔」一下,不由自主皺了皺眉,這話怎麼聽著怎麼這麼奇怪???不過背《鴻門宴》還是赴「鴻門宴」,這確實是個問題。
時間滴答流逝,台下的人看不全台上的情況,也聽不到兩人的低聲交談,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曲璟尤低著頭,雙拳緊握,下唇被她無意識咬的發白。
「別猶豫了,再耗下去只會讓他們對你更好奇,你也不想被人當成籠子裡的野獸一樣圍觀,對吧。」古流方不動聲色窺視她臉色的變化,循循善誘,諷刺的是,她認真專註的神色看起來像極了在傳道受業解惑。
曲璟尤抬頭狠狠瞪了她一眼,咬咬牙。好漢不吃眼前虧,車到山前必有路,她決定先妥協,之後的事之後再說。
「我知道你在打什麼鬼主意,但是我勸你趁早放棄,晚上老老實實來找我。」她放低身子湊近她,近到幾乎可以從她墨黑的眸底清晰看到一臉狡猾的自己。「如若不然,我就直接去宿舍找你。」
曲璟尤猛吸一口氣,到底是喜形於色的年紀,還不懂得掩飾情緒,就差在A4紙上寫一行「我很不爽」然後貼在臉上了。她抬眸看著對方,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好,我一定會去找老師的,現在我能走了嗎?」
古流方站直身子,嘴角勾了勾,右手朝外一攤,意思是「請便」。
經歷了這麼一遭後,曲璟尤難免心猿意馬,幾乎根本沒有聽講台上的人在說什麼。她覺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半路被換掉喜歡的老師就算了,換來的還是這麼個討人嫌的奇葩。莫名其妙逼自己當課代表也算了,現在又多管閑事打著一副關心學生的幌子來刺探自己隱私。
她努力回憶了一下,確認自己的過往裡從來不曾有過這號人物,她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這個突然出現的人為什麼要如此針對自己。
大概和那些人一樣吧,想到這裡,她不由得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她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無緣無故的愛,但卻堅信一定有平白無故的恨;越是沒有緣由的恨,越是讓人毛骨悚然。
古流方並不知道曲璟尤心裡的彎彎繞繞,她語調輕快地講課,不時瞄一眼霜打茄子一般的人兒,心裡好不暢快。從來只有她治別人,沒有別人壓她一頭的道理,即使有,她也會立刻憑藉自己的聰明才智和非常手段扭轉局面。
早上被曲璟尤撞開扣子後她本來是很生氣的,但是還沒等走到食堂氣又消了,因為她忽然發現了一個盲點。雖然她從小到大就是「山路十八彎」,但身邊畢竟直女如雲,所以她很清楚,沒有哪個直女會在僅僅是看到同性的內衣後,就瘋狂臉紅心跳緊接著嚇地逃之夭夭。
即便,這個內衣是穿在身上,也不可能,造成這麼大的殺傷力。那麼換言之,這也就意味著這位曲同學多半並不是直如小白楊,就算不是回形針,起碼也是雨傘柄。
她對她的性取向其實興趣不大,畢竟她又不是她喜歡的類型。但是像曲璟尤這種一絲不苟的,循規蹈矩的好學生,即便是彎肯定每天都彎得戰戰兢兢,搞不好甚至還恐同。自己一旦抓住她的「把柄」,她以後不是就會對自己言聽計從了嗎?雖然自己並不需要她做什麼,但光是想想那樣一個傲然不屈的人此後會對自己服服帖帖,征服感和驕傲感就油然而生,讓她蠢蠢欲動。
另外她也確實很好奇,一個在市朗誦比賽上過五關斬六將的人,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會一旦置身他人的注視中就膽戰心驚呢?兩人初次見面她就發現了,曲璟尤雖然神情冷淡,但是言語之間的顫慄卻清晰可聞,儘管她已經在努力壓製。與此同時,她四肢哆嗦也非常明顯,一般人如果不是置身零下十度的環境,估計很難哆嗦出她的頻率。
下課鈴準時響起,她立刻停止講解。她上課很有一套,講說有的放矢,情緒有起有伏,配合著恰到好處的肢體動作,非常引人入勝,很容易就能讓人置身於某種情境之中。她上的雖然是語文課,但卻會適時的引入其他科目的知識,將一些東西融會貫通,也更有利學生理解接受。
這會她還沒離開便有學生出言挽留,央求她講完再走,她搖搖頭,伸出右手食指左右晃了晃,意思是把懸念留到下一節課。誠然,她初來乍到時那番自我介紹並沒有給學生帶去任何好印象,但是經過這一個多月的相處,大多數學生已經為她的授課技巧所折服。
離開之前,她特意瞄了一眼教室左後方的位置,按照她以前的習慣,可能上一周課她的注意力都不會停留在這個方位,但是最近她看向那裡的次數卻格外的多。
如她所料,曲璟尤趴在書堆下面一動不動,準確地說這節課她幾乎就沒抬過頭。她唇角一彎,捏起半截斷掉的粉筆,手一揮,粉筆頭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曲璟尤課桌上,後者受驚「謔」的一聲倏然抬頭,視線剛好與她撞上。
今晚記得來找我。她用誇張的唇語說出這句話,雖然她估計也聽不懂,不過沒關係,反正她今晚一定會來,自己這樣多此一舉本就是想逗逗她而已。
在曲璟尤怒火中燒的注視中,她步態優雅踩著高跟離開,一抹淡雅芬芳沿著她離去的路徑輕輕盤旋,漸漸消弭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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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出現的作者有話說一定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