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璟尤已經繞著偌大的人工湖足足饒了三圈,還是沒有積蓄起去赴「鴻門宴」的勇氣。時間是晚上十一點二十,周圍行人寥寥,勉強算是夜深人靜,但是周圍的蟲啊蛙啊並不安靜,尤其是青蛙發情的叫聲,聽上去聒噪又淒厲,一個人在這種環境下聽著倒還真有點瘮得慌。清風拂過樹影搖曳,再一聯想到前幾天在宿舍裡聽人講的鬼故事,她感覺脊背發涼。
正所謂「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又慢慢吞吞繞了五分鐘後,她感覺這樣的熬煎並不比去見那個人舒服多少,況且時間不早了,如果真讓她找到宿捨去那只會更尷尬。
古流方今晚沒有晚自習要守,晚飯後她練了會瑜伽,又去操場上跑了幾圈,接著回家洗完澡便開始寫教案。
雖然她一直都覺得這種東西可有可無,但是為了應付上級的突擊檢查,還是得時不時寫點以備不時之需。大約十一點左右,她估計曲璟尤也快來了,就把客廳稍微收拾了一下,完了之後左等右等也不見人,就在她仔細分析這人膽敢爽約的可能性時,門鈴卻又突然響了。
她走到門邊,警惕地透過貓眼瞄了瞄外面,確認來人後打開了門。「怎麼這麼晚啊,再不來我都該睡了。」門一開兩人剛打了照面,不等對方開口,她立刻先發製人,故意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暗暗期待對方的有趣反應。
曲璟尤抬眸飛快掃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眸,低低地喘了幾聲,看得出來是敢怒不敢言,半餉才擠出一句,「作業有點多所以耽誤了一下。」
「進來吧。」她從鞋櫃裡找出一雙嶄新的拖鞋丟在地毯上,然後轉身徑自朝沙發走去,等對方進到客廳後,她又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過來坐。」
曲璟尤依言而行,但是並沒有坐在她身邊,而是選了離她最遠的位置——沙發的另一端。她正襟危坐,然後將手並在在膝蓋上,安靜地等待對方開口。
「坐那麼遠幹嘛,我是什麼凶神惡煞嗎?」她邊說邊挪過去,定定地望著她,看眼睛確實是在笑。
曲璟尤搞不懂她,先前進門的時候她的態度算是不近人情,但這會卻又透出一點莫名的親昵,讓人摸不著頭腦。但無論是哪種她都很不喜歡,因為這些都不是老師和學生相處時正常的態度。
古流方盯著她面無表情的臉,半晌道,「曲同學這麼不愛笑的嗎?雖然我也不是很喜歡笑,但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曲同學我就情不自禁想笑。」
「巧了,我本來也沒有那麼不愛笑,但是每次看到老師我就根本笑不出來。」曲璟尤冷冷掃她一眼,毫不留情地嗆她。
她自討了個沒趣,訕訕一笑,旋即坐直了身子準備進入話題,「我這個人呢也不喜歡繞彎子,今天叫你來主要是有兩件事我真的很好奇,只要你乖乖回答我就不會為難你。不過考慮到你這種彆扭的性格,想讓你全都回答估計很難,所以如果你想走,至少要回答我一個問題,OK嗎?」
曲璟尤轉過頭坦蕩地正視她,一雙眼睛澄如明鏡,像是在說「趕緊問問完我好走」。
「你喜歡女生嗎?」第一個問題就極其勁爆。她邊問邊往前湊,也許是估算失誤,最後胸前的豐滿碰觸到了曲璟尤的上臂。
曲璟尤霎時瞪大眼睛,觸電一般往後閃躲,雙手下意識護在胸前做出防衛姿勢,眼神充滿戒備。「當然不是。」她斬釘截鐵否認,接著又質問,「老師為什麼會問我這種奇怪的問題?」
「奇怪嗎?」她聳聳肩攤攤手,「只是感覺有點像所以就問了,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沒關係,我還有第二個問題,」她再次望向她,這回神情嚴肅了許多,非常認真地問,「為什麼你一上講台就控制不住發抖?是經歷了什麼事讓你產生了這樣的應激反應嗎?」
「這和老師有任何關係嗎?」
曲璟尤瞪了她一眼,但不同的是,這次她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了厭棄。對,就是厭棄,和之前的反感或者慍怒不一樣,這是一種更激烈更□□的情緒。
「反應這麼大那就是有咯。」
「老師如果沒有正事那我就先走了,再晚宿管阿姨該鎖門了。」
古流方舒服地仰靠在沙發上,雙手抱在胸前,翹著二郎腿。她穿著浴袍,這個姿勢讓她光裸的小腿全然暴露在空氣中,細嫩肌膚在燈光映射下泛著誘人的光澤。
她靜靜看著從沙發上起身欲要離開的人,表情從容語調平和,「如果曲同學不回答我的疑問,明天后天,反正我有的是機會再讓你過來。當然,假如你的目的就是想多來我這坐坐,那當我沒說。」
「這樣很奇怪。」
「什麼?」
曲璟尤側頭望著她,目光灼灼如火,「即使我們都是女性,這個時間老師把我強留在自己家裡硬要和我說這些話也很奇怪。」
「會嗎?」她撇撇嘴,撈起桌上透明的玻璃水杯,仰頭抿了一口水,趁機將某種一閃而過的怪異情緒壓了下去,然後抬頭迎上她的視線不閃不躲,「我說過了,我只是關心學生罷了。」
「是嗎?班上那麼多人,為什麼老師獨獨要這麼關心我呢?難道就因為我成績優異嗎?」
「是。」對方突然好似反客為主的架勢讓她不太舒服,也激起了她的勝負欲,她將水杯放回茶幾,眨了眨眼,「你不用想著轉移話題,兩個問題你總要回答一個,否則我……」
「以後還會繼續纏著我是嗎?」曲璟尤截斷她的話,忽然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如果我回答了,老師以後是不是就不會再糾纏我了?」
她秀眉一挑,「那要看你的答案是真實的還是只是拿來敷衍我。」
「我不是,我也不可能是,」曲璟尤深深望了她一眼,顯然話裡有話,「我是正常人。」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在說完這句話後,對方眼裡的光明顯暗弱了,但是很快又恢復了她慣常的輕佻。
「那要恭喜曲同學了,至少在這方面還算個正常人。」她揚手指了指了指大門的方向,聲音降了幾個坡度,「曲同學可以離開了。」
什麼是正常,什麼又是不正常?如果在某一方面和大多數人不一樣就是不正常,那也就意味著,世界上大多數人其實都不正常。
曲璟尤輕輕朝她點了點頭算作告別,轉身快步朝室外走,走到玄關時聽到了後面跟上來的腳步聲,忍不住扭過頭警覺地盯著那人,「老師還有事嗎?」
「我鎖門,」古流方無辜地攤攤手,情緒平平道,「難道你們宿舍平常都不反鎖門嗎?」
「哦,」她訕訕地應了一聲,將手伸到門把上。
「等等。」古流方凝視她搭在門把上的手,眸光一閃,後者覺察到她視線的變化,慌亂地將手藏到身後,不自然地掃了她一眼,抽抽嘴角,「又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想順便一起問了。你,知道我的事吧?」
「你指什麼?」
她向前踏出一步,目光暗昧,牆頂燈的柔光漂浮而下,為她的臉籠上了一層柔美的輝華,也讓她不再像平日裡那般傲氣逼人,而是多了一分幽雅。她欺身上前,將曲璟尤堵在門和自己之間,嘴唇貼近她的耳朵,吐息溫熱,「比如我特別的愛好。」
「我已經說過了,我和老師不一樣,希望你不要用自己的那一套來揣測我。」曲璟尤將臉別到一邊,抹殺了兩人對視的可能性。
「我知道曲同學和我不一樣啊,也正是因為我們不一樣,所以我才不用避嫌,才可以離你這麼近,否則我哪敢靠近你。」
「那老師到底想做什麼?」
「不想做什麼,只是想讓你知道有些事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可怕。就像你覺得異於常人的性取向是洪水猛獸,但是你看,現在連你都知道我和普通人不一樣,其他老師肯定也知道,但我還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
「所以呢?」
古流方將視線又一次投向她的手背,浮誇的神色斂了斂,意有所指道,「所以,如果你有需要幫助的地方,你可以說出來,事情也許並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
曲璟尤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她步步緊逼逼出幻覺了,她居然從對方的話語裡聽出了一絲溫柔和關懷。
但很顯然這是不可能的,像她這樣的人不以取笑別人為樂就很好了,怎麼可能跟觀音菩薩一樣關心一個和她不相乾的人。她覺得自己必須馬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否則再待下去肯定會出現更可怕的幻想。
「我沒什麼好說的。」
古流方感受到她由內而外的抗拒,退開半步,低頭微笑看著她,「沒關係,反正接下來我們還有兩年時間要相處呢,我相信曲同學總會有願意向老師敞開心扉的那一天。」
「是嗎?真是羨慕老師。我要是有老師一半的自戀,成績一定可以再上一層樓。」說完她不待對方反應,快速轉身將門打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古流方站在原地兀自笑了好一會兒,然後才將門反鎖。她原以為在一中的教學生活一定會很枯燥,畢竟這兒方圓三公裡除了居民樓就是早餐店,連家稍微像樣的娛樂場所都沒有。但現在她突然發現,事情貌似正朝著越來越有趣的方向發展。
對了,有件很重要的事她剛剛忘記告訴曲璟尤,就是如果她想擺脫自己對她的興趣,最好表現得順從一點,這樣自己哪天覺得無趣,說不定就不再揪著她了。反之,她越是這樣拒人千裡,自己就越想刨根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