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挺了挺胸膛，眸光直直射向中間寬敞的過道，老師就款款站在那兒，微微含笑望著她，眼睛裡沁著柔暖的光。兩人四目交接，對視的一剎那，她鼻子驟然一酸，眼淚差點落下來。

時光流轉，她忽然想起和老師初遇的那一天，兩個人也是像現在這樣一動不動望著對方。只是那時她對老師百般抗拒，甚至恨不得這個人立刻從眼前消失，再也不要出現在她的生命中。

可眼下呢，她根本無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她失去這個人，她要如何才能繼續若無其事活下去。

她是那樣嫵媚多情，那樣妖嬈勾人，僅僅是這樣遠遠瞧著，哪怕無法觸手可及，也已經讓她幸福地快要哭出來。她能明白嗎，自己費盡千辛萬苦要站上這兒，就是想以最驕傲自信的姿態被她看到而已。

哪怕隻被她情意綿綿瞧上一眼，此前受的苦歷的難她就覺得心甘情願。

她太喜歡她了，不知道為什麼一天比一天更喜歡她，一天比一天離不開她。就像現在，她好想一路飛撲到她懷裡，被她抱著，哄著，憐著，眷著，什麼也不用做，什麼也不用想，大夢一場，醒來就是地老天荒。畢竟未來的變數實在太多太多了，如果時間真的能停留在此刻，一眼萬年又有什麼不好呢？

或許是這回間隔的時間稍微有點長，台下開始竊竊私語，她晃了晃神，從幻想中抽身而出，緩了緩情緒，開口字正腔圓又柔情滿滿。

「第一次和古老師見面的時候，我們兩互相看不順眼，我隻想儘可能把所有時間都利用起來學習，她卻非要安排我做課代表，而且非常不巧的是，她還叫錯了我的名字。叫錯名字也算了，偏偏她還一副『就算被我叫錯名字也是你的榮幸』的模樣，真的讓那時候的我氣不打一處來。」

她雙手輕輕搭在檯子上，眼角含笑，微微仰頭望著不遠處的老師，那人捂著嘴卻藏不住一臉忍俊不禁，眉眼彎彎笑意泛濫，耳根因為羞澀而泛紅。真是難得一見，這人居然也有羞赫的時候。她勾了勾嘴角，面上有些得意。

「打那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命運的捉弄，我們之間總是時不時發生各種摩擦，也一次次刷新了我對這個人認知的下限。我不明白，為什麼身為老師不僅離為人師表這種道德模範相距甚遠，甚至還幼稚地一而再再而三為難自己的學生，這難道是什麼特殊愛好嗎？」

台下爆發出善意的鬨笑，認識古流方的人無一例外都將眼神投向她，個別人則笑得幸災樂禍，畢竟被學生在大庭廣眾之下當面吐槽面子上確實很難掛得住。

她蹙了蹙眉，以一種「威脅」的目光看了看曲璟尤，意思是「這可是公共場合你給我適可而止」。

「但是，今天我想要說的是，當初我有多討厭老師，現在我就有多喜歡老師。」

台下瞬間嘩然，尤其是高二那幫老師個個面面相覷，有人臉上難掩看熱鬧的興奮，有人則隱隱擔憂。古流方驚愕瞪大眼睛，下意識伸手在空中抓了抓，想要阻止她。曲璟尤微笑著眨了眨眼睛，示意她放心，自己有分寸不會亂來。

「我知道，喜歡這個詞用來形容學生對老師的感情可能不太尊重，我更應該使用『敬愛』或者」『敬仰』這類的字眼，但如果這樣做，就無法恰如其分表達我對老師的感情。可能在別人眼裡，老師是一個放蕩不羈甚至於離經叛道的人，與人們印象中對老師這一職業的期許並不一樣。可是在我看來，老師就是世界上最與眾不同的一片焰火，最光芒璀璨的一顆星星，最絢爛奪目的一粒鑽石。她強大的人格魅力，無法不讓人折服。」

「嘖，不愧是全校第一，這演講稿的水平可真不是吹的，我要是語文老師這會都該感動哭了，這哪裡是學生，根本就是迷妹吧。」眼見班主任正仰頭全神貫注盯著舞台上的曲璟尤，根本沒空維持秩序，這邊班級裡就有人開始坐不住交頭接耳了。

「就是啊，」另一個女生很快接道，「換做是我我都能拿出來吹一年了，全校第一的學生居然是自己的頭號迷妹，還在頒獎典禮上對自己大讚特贊，這比自己考全校第一還牛。」

「不過語文老師好像一直以來對她是挺關照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也難怪她會這麼感激涕零。」

「你這不是廢話嗎，語文成績全校第一，綜合成績全校第一，換了哪個語文老師能不把她捧在手心裡哄著供著？」

「也是啊，我要是能有她一半的水平，別說語文老師，我爸估計興奮地能把祖墳墳頭給跪穿哈哈哈。」

「笑死我了，求求你不要白日做夢了好嗎，怪嚇人的。」

……

「……老師不僅在課堂上為我授業解惑，她還教會了我很多重要的人生道理，這些道理讓我終生受益。她說，這個世界上沒有最好的選擇，只有最合適的選擇，選擇心之所向，自然就能發光發亮。她告訴我，如果和大多數人不一樣就是不正常，那世界上其實很多人都不正常，所以不需要因為你走的路和別人不同就心生恐懼。」

「她和大多數老師不一樣，她不喜歡政治正確那一套，相反，她是一個嚴謹又爛漫的人。她的心裡一邊住著一個鴻儒碩學的學者，另一邊則住著天真無邪的孩童，兩個人時常交替出沒，但大多數人往往只能看到其中一個。看見前者的人覺得她充其量就是個勉強合格的老師，而如果只看到後者，就會覺得她這個人荒誕不經。唯有有幸將她的兩面都窺探到，才會知道她究竟是個多有趣的人。」

古流方雙手交抱在胸前，饒有興緻地望著她，不知道她到底玩的是哪一出。以她對曲璟尤的了解，她不可能把兩個人之間的事故意搬到檯面上說，給別人以遐想八卦的機會，但今天她做的事顯然已經超出了她對她的預期。她倒是不擔心再有亂七八糟的謠言對自己不利，但是她不希望也不允許兩個人的戀情給曲璟尤帶來一點負面影響。

她眯了眯眼睛，沉思了一會，越想越覺得哪裡不對。片刻後，她忽然舉起手機飛快打了一段文字發出去，零點一秒後，坐在最前面校長的手機忽然響起聒噪的提示音。他不悅地按了一下電源鍵，扭頭對身邊的幾個副校長露出一個尷尬的笑，頗為不爽掏出手機點亮。

「吳叔叔，今天曲璟尤的表象有點奇怪，我不知道她到底怎麼打算的。這樣，為了安全起見你先找工作人員安排一下，如果待會她有什麼不妥的言論就讓他們立刻把麥關掉，然後把音樂放到最大聲，就假裝是設備故障。至於她你就不用擔心了，我會處理妥當。你跟那個負責音響設備的先溝通好，讓他不要一直盯著機器發獃，而是看著我，如果有情況我一抬手他就立刻行動，一秒也別耽擱。」

他飛快掃完這段字，額頭後知後覺沁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他用手背揩了揩，重重舒出一口氣，緊接著給對方回了一個「OK」的手勢。

要不怎麼說人家做語文老師的就是感情豐富又思想敏銳呢，自己擱這兒聽了半天，就顧著和身邊的人感嘆不愧是全校第一文筆就是過硬，演講也是抑揚頓挫，居然一點都沒察覺哪裡不對。現在看她這麼一說，才驚覺曲璟尤的發言確實不是那麼「正常」，有些話在台上說出來顯然並不那麼妥當。

「要不我現在就讓人給她關了吧？趁著她還沒說出什麼不可挽回的話。」他心有餘悸又回了一條。

「沒事，」那邊很快很快回道，「您信我，我有分寸。」

既然對方這麼堅決，他也無計可施，隻得揮了揮手，將遠處一個留著寸頭一臉黝黑的人招過來，附在他耳邊如此這般耳語了一番。

那人邊嚼口香糖邊點頭，示意他放心，接起身彎了彎手指，對著不遠處的古流方做了一個「OK」的手勢，後者淡淡頷首示意，但看得出來情緒有點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