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東西收拾妥當後，兩人一人拖一隻箱子準備先行離開，等吃了飯再讓曲璟尤回來跟她爸爸攤牌。

原本東西就不多的房間眼下更顯空落落，曲璟尤打量著光禿禿的四壁，心裡忽然升起一股悵然。到底是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過往的痕跡歷歷在目，並非說割捨就真的能割捨。

"捨不得嗎"身邊那人像是窺透了她的心思，輕聲問道。她坦誠點點頭，扭頭望向老師眨了眨眼睛，將突如其來的澀意壓了下去，"不是不想跟你走，只是突然禁不住感慨萬千。"

"我明白。"她莞爾一笑，輕輕撫了撫曲璟尤的頭，耐心哄她，"沒關係的，要是哪天你特別想回來看看，就再找個你爸爸不在家的日子偷溜進來就好了，我們一起。"

"好，那我們走吧。"

"等等。"她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掏出手機蹲下去，對著牆上那片五顏六色的痕跡按下拍攝鍵，稍稍變換角度拍了好幾張，又選了一張設成壁紙，起身將手機遞到曲璟尤跟前，慨嘆道，"以後你不在了，它們應該會覺得寂寞吧。"

"應該會吧。"曲璟尤的視線移到牆上，怔怔盯了一會兒，心裡百轉千回一陣後，她又將目光滑到老師臉上，釋然一笑，"但我不會了。"

兩個人早上就吃了個簡簡單單的早餐，又一直忙活到現在，肚子已經餓的咕咕叫了。將東西塞進後備箱後，她們就近找了間小飯館坐下來，也顧不上口味如何，總之先抓緊時間填飽肚子。

飯後，兩人在超市門口告別。

"那我先回家，老師也先開車回去吧，我談完了自己坐車回去就好。今天忙了一天你肯定也累了。"

"好，你去吧。"

她坐進車裡，目送曲璟尤的背影越走越遠，但最後並沒有發動車子，而是將窗戶打開一點透氣，接著又將座椅調下去，躺在上面閉目養神。

曲璟尤讓她先回她就回嗎當然不，曲璟尤心疼她是一回事，但她更不希望自己的小朋友結束之後，一個人站在寒風呼嘯的街頭無助徘徊。

她明白這對曲璟尤來說是一個多麼重大的決定，要耗費多少決心和勇氣，她沒辦法直接幫她，至少也要成為她強有力的後盾，讓她大膽去做，沒有任何後顧之憂。曲璟尤成長在這樣特殊的家庭環境裡，註定就會比普通人更沒有安全感，自己必然要給予她更多，才能讓她相信她是全心全意被人愛著的。

不過好在她本來就是這樣的性格，喜歡就要說出來，不喜歡藏著掖著，從這個角度而言，她和曲璟尤又是另一種層面的天作之合。她喜歡對曲璟尤說情話，喜歡親她抱她觸碰她，喜歡她因她臉紅，因她心動。

剛剛收拾衣服的時候，她非要帶走曲璟尤小時候的衣物，最重要的並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收藏慾望，相反，她是想給曲璟尤留個念想。

結合曲璟尤平常所作所為，還有她進她房間看到的情形，都足以說明她是個斷舍離觀念比較重的人，幾乎不會留下任何毫無意義的東西佔據空間。正因為此，但凡她選擇留下的，一定是對她而言有特別意義的。剛剛看照片的時候她就發現了，那件衣服幾次出現在相冊中，更加驗證她的猜想沒有錯。

曲璟尤一開始之所以提出，除了目前能穿的其他通通不要，多半還是因為生分。她可以將有她在的地方當成是家，卻一時無法把教師宿舍當做真正的家，所以她會下意識覺得東西越少越不打擾。

她還是過於小心翼翼了，盡量縮減自己的存在感，是她多年來學會的最佳自我保護方式，熟練的讓人心疼。

雖然她不能保證自己會喜歡曲璟尤的全部，比如她的家庭，但她可以接受。她也不必因為成長環境自卑，因為她對此除了心疼還是心疼。她的小朋友那麼聰明，一定可以早點明白的吧。

另一邊，曲家。曲璟尤坐在客廳破舊的沙發上，盤著腿，盯著牆上的掛鐘發獃。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夜色越來越濃，從窗戶灌進來，吞沒了先前的白。她沒開燈，就那麼靜靜地坐著，滿腦子都在思考待會要怎麼開口。

大約七點多的時候，門口傳來掏鑰匙的聲音，緊接著房門被打開，一陣親昵的嬉笑聲越來越近。曲璟尤端坐身子，輕輕咳了一聲，剛剛走到玄關的人被嚇得一個激靈，冷喝一聲，"誰"

"是我。"她淡淡應了一聲，與此同時客廳的燈被人打開，她下意識用手掌擋了一下，旋即睜開眼睛，望著眼前衣著光鮮的兩位新人，嘴角勾起一個勉強的笑。"爸，新婚快樂。"

曲父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我還以為家裡進賊了，"他笑著拍拍女人的手背以示安撫，然後視線滑向曲璟尤，略有些不悅，，"你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你不知道婚禮是在中午嗎"

"沒辦法，訂的機票本來是明天的，現在假期人多，改簽也不是我想該哪班就能改的。"她編了個半真半假的理由，目光往旁邊一挪，望著那個一身紅艷艷的女人，和她已經高高隆起的肚子，態度頗為溫和，"阿姨，我晚上想在家裡吃飯，能麻煩你出去買點菜嗎"

女人愣了一下，彷彿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葯，半餉，她大夢初醒似的點點頭，回了曲璟尤一個熱情的笑，"好啊，你難得回來，那你們父女兩先聊，我去買菜。"

女人離開之後，兩個人坐在沙發上誰也沒有開口，曲璟尤沒說話是因為她還沒有組織好語言，曲父則是喝的有點醉，渾身都使不上勁，便仰靠在沙發上養精蓄銳。曲璟尤見狀嘆了口氣，走到飲水機邊倒了杯水，又細心摻了點熱水，確認溫度適宜後遞給沙發上的男人。

"爸，喝點水解解酒吧。"

"啊"曲父茫然睜開眼睛，呆了好幾秒才將焦點聚在杯子上，然後笑著接過來，"養個女兒也不是毫無用處嘛，至少這時候還懂得心疼爸爸。"說罷，他仰頭咕嚕咕嚕將水一口氣喝完。

"爸，我有事情跟你說。"

他大手一揮，態度豪邁，"說吧，不過要錢的話就算了，你也知道爸爸剛結了婚，灑出去不少錢，手裡一分都不剩了。"

"不是，我就是想告訴你從今天開始我要搬出去住了。"

"搬出去"他倏然瞪大眼睛，湊到曲璟尤跟前，濃重酒氣直往她臉上噴，"你要去哪，嗯離了這個家你還能去哪我問你。"

曲璟尤嫌惡地將臉挪開，皺了皺眉，"我跟幾個同學在學校外面租了房子，挺便宜的。明年就要高三了，學習壓力越來越大，住在宿舍挺不方便的，所以我想著，反正都已經租了乾脆搬出去好了。"

"是因為我昨天說話太重了嗎你知道的，因為結婚的事情我壓力也很大，她娘家人要求又多，我也是一時急火攻心了才會說那種話。"說到搬家，他似乎總算清醒了一些，他朝曲璟尤的方向挪了挪，手搭在她肩膀上，頗有幾分語重心長。

曲璟尤嘆了口氣，心忽然猛的一酸，眼淚差點不爭氣落下來。"其實我都明白，這些年來你一直都覺得我是你的累贅，不管我怎麼做，都沒法獲得你作為父親的關愛。"

曲父沉默，只有粗重的喘息聲在客廳裡回蕩。他臉漲得通紅，因為酒，或許也因為當面被人戳穿。

"不過最近我終於想明白了，將過往揪著不放根本根本毫無意義，從此刻開始我們彼此放過，才是最好的方式。"

"你恨我嗎"

"我說不恨你信嗎只不過，所有一切都到此為止了。"

"你的性格跟你媽媽真的很像，心高氣傲，眼裡容不得一滴沙子，"他俯身將杯子放到茶幾上，輕嗤一聲，最後又不明所以一聲嘆息。

"也難為這麼多年了你還記得她，又或者說，這就是你不喜歡我的原因你之所以要留下我，其實只是為了報復她的離開，對吧。"她雙手掩面，努力不想讓旁邊那人聽到自己的哭聲，最後卻欲蓋彌彰。滾燙的眼淚從指縫滲出來，吧嗒吧嗒砸在地板上。

"你其實不必這麼想。"

"算了，多說無益。"

她猛然抬起頭，從紙巾盒裡抽了幾張紙，胡亂將涕淚抹掉，然後"騰"的一下站起來，想走，腳步卻又釘在了原地。她連著做了幾個深呼吸，讓情緒稍微緩和一些，平復之後，她轉過身輕輕抱了一下僵坐在沙發上的男人。

"爸爸，祝你幸福，雖然這種東西你從來都沒有給過我。從今天開始，你，我都會擁有嶄新的生活。"言罷，她起身頭也不回奔出了家門。

路邊張燈結綵熱鬧非凡，更襯的她形單影隻煢煢孑立。她雙手摟著自己的肩膀，失魂落魄往巷子口挪，不經意抬頭，發現今晚月亮居然格外得圓。

眼下應該已經八點多了，還好下午先讓老師回去了，要不然可有的她等。她嘆了口氣，想要早點見到老師的心情終於蓋過了內心的悲傷，促使她加快了腳步。

拐出巷口，她下意識準備往車站走，餘光卻瞟到路邊一抹格外熟悉的身影。雖然夜色很濃，但是朝夕相處的人並不完全需要用眼睛去辨別。

"老師"

"嗯，談完了"

""你怎麼還沒回去"她朝她走過去，不，應該是"飛"過去。

"你都不在，我能回哪裡去…"話未落音，曲璟尤已經撲進她懷裡，要不是她其實也早有準備，估計都被她撞到了。她摸了摸她的頭，剛要出聲撫慰，懷裡的人卻忽然嚎啕大哭起來。"你帶走我，就要對我負責。"

"好，往後餘生都會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