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逸的畫展算是這座城市上流alpha家族討論度最高的事情了。
當顧礪羽將車停進了畫展中心的地下停車場, 裡面停著的都是豪車,但是顧礪羽停車的地方卻又都是很普通的私家車。
“我剛開始還以為這是豪車展呢。到了這裡才覺得回到了人間。”安瀾半開玩笑地說。
他們左邊是一輛白色的舊款大眾,車門上還染著顏料;右邊是一輛黑色的吉普, 吉普的後車座上放著各種畫具畫架。
顧礪羽回答說:“我小叔叔和你有點像。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出生在顧家有什麽了不起,交友廣泛, 有名門望族, 也有這樣不出名但是在他看來很有才華的畫家。雖然這是他的畫展,但他更多的是想讓藝術界的人看到其他優秀但是默默無聞的創作者。”
聽顧礪羽這麽說, 安瀾對顧雲逸產生了好奇。
“我和你小叔叔可比不了。他在為藝術界做貢獻, 而我只是個學生。”
顧礪羽停在了關門的動作, 他看向安瀾:“安瀾,你知道蝴蝶效應的,對吧?”
“當然知道——一隻熱帶雨林中的蝴蝶扇動幾下翅膀, 可以在兩周後引起另一個遙遠地方的龍卷風。”
“是的。從我們的角度來說,一個不起眼的小問題,甚至於我們這些所謂的優質alpha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其實又並不那麽正常的機制,如果不加以及時地引導、調節, 可能會給我們的生活帶來非常大的危害, 但如果有一個微小的機制它正向,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 將有可能會改變我們,而我們作為年輕一代具有代表性的alpha,改變我們就是改變整個機制。這將不僅僅是一場小范圍的自我革命。”
顧礪羽的神情是認真的,那雙眼睛仿佛又安靜地燃燒起成片的琉璃燈火, 讓安瀾的心緒如同海波一般輕輕起伏。
“都不記得我們為什麽忽然討論起這個問題來了。”安瀾笑著摸了摸後腦杓。
“因為你說,你和我的小叔叔比不了。但我想告訴你, 也許你就是一只會引起巨大改變的蝴蝶。”
安瀾的心像是被什麽戳了一下,血液裡仿佛有微弱的電流在竄動。
“那我盡量……讓自己一直擁有翅膀。”
“我會保護你的翅膀。”顧礪羽回答。
不遠處,有一輛車停穩了,車門打開,有人將一個輪椅放了下來,扶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坐上了輪椅。
“是小羽啊。我就猜到小顧叔叔的畫展上一定能見到你。”
那個年輕人穿著米色的線衫和休閑褲,坐在輪椅上,但安瀾也能看出來他身型修長高挑,五官俊朗中透露出一種自信。
“韞哥,你來了。”顧礪羽點了點頭。
“不介紹一下?我還以為你和星然還有小宸比較親近呢,他們倆我沒看到,倒是有位新朋友在你的身邊。”
顧礪羽對安瀾說:“安瀾,這是肖韞,也是肖宸的哥哥。”
“哦……您好。”安瀾點了點頭。
他立刻反應過來了,這個人肖韞不就是肖宸的大哥嗎,也是肖楠和肖宸在觀山海俱樂部的更衣室裡互飆信息素的起因。
當時肖楠說肖宸能回到肖家完全是因為肖韞幫忙,而肖宸卻覺得那是因為肖韞有心臟病,暗指肖韞覬覦自己的心臟。
但真實情況是怎樣的,未知全貌,安瀾不予置評,也不會輕易就對剛認識的人產生偏見。
“這是我的同學安瀾。”顧礪羽說。
“只是同學而已?”肖韞推著輪椅緩緩靠近,半仰著頭仔細看著安瀾,唇上彎起一抹淺笑。
安瀾笑了一下:“算是很要好的同學。”
“哦,很要好的同學。”肖韞又看了顧礪羽一眼。
“韞哥,你在這兒呢!”肖楠的聲音傳來。
他從停車場的另一個區域快步走來,看到安瀾的時候皺起了眉頭,直接就問:“你怎麽來了?”
安瀾直接回答:“這又不是你開的畫展,我來不來關你什麽事兒?”
肖楠被梗住了,倒是肖韞回頭說:“肖楠,你怎麽說話呢?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世界不是以你為中心。你肯定又在外面自視過高,跟別人鬧矛盾了吧?”
“韞哥,你不知道……這家夥跟肖宸是一夥兒的!”肖楠氣急了。
“肖宸是我們同班同學。我不跟肖宸一夥兒,難道跟你一夥兒啊?”安瀾反問。
肖楠又梗住了。
肖韞輕輕笑出聲來:“安瀾,你真的很有意思,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這麽懟肖楠呢。”
“抱歉了,沒忍住。”
“你不用道歉,肖楠就是欠懟。”肖韞說。
這時候安瀾的手腕被扣住了,顧礪羽說了聲:“我先去見我小叔叔了。韞哥,一會兒見。”
“好的。”肖韞點了點頭。
安瀾就這樣一直被顧礪羽拽到了電梯口,進了電梯之後,顧礪羽還扣著安瀾的手腕,就像是擔心安瀾會走丟了一樣。
“那個就是肖韞?他為什麽會坐在輪椅上?”安瀾問。
平日裡,安瀾對別人的事情沒有那麽在意。但是這個肖韞,雖然看起來溫文有禮,安瀾卻覺得和他說話得小心翼翼。特別是他坐在輪椅上的原因,如果自己不知道,很有可能得罪他。
“據說,是因為前段時間肖宸和他的父親鬧矛盾,負氣出走。肖韞出去找肖宸,結果出了車禍。肖韞的雙腿被撞傷,肖宸的肩膀受傷。”
原來這才是肖宸肩傷的由來。
“那麽肖韞……他的腿……”
這時候電梯門開了,顧礪羽帶著安瀾走了出去,低聲說了句:“需要幾個月的複健,應該是能站起來的。”
肖韞真正的問題,是他的心臟。
顧礪羽帶著安瀾來到畫展後台的一個房間,輕輕敲了敲門,門那端傳來一聲“小羽?進來吧。”
顧礪羽將門推開,就看見一個身上穿著白色褂子,褂子上都是各種顏色的年輕男人正回過頭來看他們。
他的面前是一個畫板,畫板上是各種顏色線條交疊而成的奇妙空間,在深沉壓抑的顏色中央,有一個隱約明亮的點。
“小叔叔,我來了。”
顧雲逸放下了手裡的東西,把褂子脫下來,裡面穿著一件不對稱休閑襯衫還有休閑褲,一點都不像是即將去自己的畫展上招待客人的樣子。
他的眉眼和顧礪羽有幾分相似,只是顧雲逸的顯得更加爽朗,他一笑就像個鄰家大哥哥。
“這就是安瀾?”顧雲逸走到了安瀾的面前,側過臉打量著他,然後笑了,“果然是雲上少年。”
安瀾沒有見過那幅《雲上少年》,但是被原作者這麽評價,安瀾立刻就不好意思了。
“走吧,我們一起去畫展。星然和小宸應該都到了。”
“聽起來,你小叔叔和班長還有肖宸都挺熟?”安瀾靠向顧礪羽小聲問。
“小叔叔來看過我們的射擊比賽。”顧礪羽回答。
顧雲逸忽然回過頭來,低下眼,看了一眼安瀾靠著顧礪羽說話的樣子,笑了起來。
安瀾立刻直起背,和顧礪羽微微拉開距離。
“安瀾,你是第一個靠在我們小羽耳朵邊上說話的人。”
“啊……我……下次不會了。”
“為什麽不?他挺喜歡的。”顧雲逸看了顧礪羽一眼。
安瀾立刻去看顧礪羽的臉,誰知道顧礪羽只是拽了一下他的手腕,說了一句:“走了。”
顧雲逸的畫展佔據了會展中心整整一層,每幅畫都有一個展牆,形成一個蜿蜒曲折的回廊,走在其中慢慢欣賞,仿佛能看到顧雲逸的思想在流動。
安瀾很喜歡這種感覺,他站在第一幅畫前,出神地仰著頭。
那是一片落葉,一半已經枯萎乾硬,一碰就碎。另一半卻仍舊是嫩綠色的,微微彎曲,仍然保留著生機。
“你看到了什麽?”顧雲逸來到安瀾的身邊,笑著問。
“我嗎……”安瀾摸了摸鼻子,“一千個人心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看到的未必是您想要表達的。這就好比語文考試裡提煉某篇文的中心思想。”
“創作是我的自由,而感想是你的自由。當你的感想和我創作的初衷一致時,這就是所謂的知己。”顧雲逸微笑著說。
“我……看到了成長。長大就像是……被現實逼迫到枯萎的過程。內心的夢想被現實一點一點剝落,精神逐漸失去養分,所有那些鮮活的可愛的不切實際的幻想終於死掉了。嫩綠色的這一半,就像一個人保留的那一點童真和純粹……在這片葉子落地的時候,大概也會完全乾枯吧。”
安瀾回答。
顧雲逸站在安瀾的旁邊,和他一起看著那幅畫,輕聲說:“愛情也一樣。”
“啊?”
“當你還小……你會義無反顧沒有任何衡量標準……金錢、地位、物質生活全然不顧地去喜歡一個人。但是等到你長大,變得現實,你會懷念年輕時候自己純粹地去喜歡和追逐一個人的心情,但是你未必還有愛一個人的能力。”顧雲逸說。
安瀾愣在那裡。
顧雲逸回頭,看著安瀾有點懵的樣子,輕笑了出來。
“如果換成我們顧家的alpha,又是另外一種解讀了。”
“怎麽解讀?”安瀾好奇地問。
這時候顧礪羽端著一杯淡藍色的飲料來到安瀾的身邊,遞給了他。
“還是讓小羽跟你說吧。”顧雲逸笑了一下,就示意自己要去畫家朋友那一邊了。
顧礪羽淡然開口說:“顧家的每一個alpha……最後的解決好像都會為愛瘋狂。如果說把這片葉子比作理智的話,從我們愛上每個人開始,就是這片葉子離開樹枝的時候。理智一點點乾涸碎裂,直到落地之後,最終毀滅。”
安瀾看著顧礪羽的側臉,他所有的平靜和疏離都像是早已經接受結局之後的坦然。
“其實落入泥土裡,也未必是毀滅吧?”安瀾開口說。
“嗯?”顧礪羽看向他。
“因為失去了理性而瘋狂,但最終回到了大地的懷抱。總有一個歸宿,包容它理解它。這片葉子又成為了那棵樹的養分,會有新的葉子長出來。”安瀾回答。
顧礪羽沉默了。
安瀾沒有說話,安靜地陪在他的身邊。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身後去飲料和點心的休息區傳來爭執的聲音,好像是……肖楠?
“我過去看一下。”
這畢竟是顧礪羽小叔叔的畫展,他也算半個主人,如果有客人發生爭執,他是不可能不管的。
安瀾第一反應就是能和肖楠起爭執的,估計只有肖宸了。
果然,在擺放著點心的餐桌前,肖楠拎著肖宸的領子正在質問他:“你不知道韞哥會來嗎?你為什麽還要來?你這人到底有沒有心肝?”
肖宸淡淡地笑了一下,手指在肖楠的手背上點了點:“你還真有給人當槍使的癮啊?”
“你什麽意思?”
這時候肖韞轉著輪椅來到他們倆身邊,壓低了聲音對肖宸說:“快住手。這裡是顧雲逸的畫展,不是自己家裡。”
“對啊。邀請我來的又不是你,你激動個什麽勁兒?”
肖宸勾著嘴角笑了笑,隨手取了一塊小蛋糕,放進嘴裡。
那不屑和嘲諷的態度,又要點燃肖楠的怒火。
肖韞再度開口:“肖楠!你想要在小顧叔叔的畫展上鬧事兒嗎?”
肖楠放開了肖宸的領子,怒氣仍舊沒有褪去。
“韞哥,你不覺得顧家有點過分嗎?既然邀請了你來,為什麽還要邀請肖宸?這是故意打我們肖家的臉嗎?”
“肖宸不是肖家的人嗎?”肖韞再度以眼神警告肖楠住嘴。
“我還真不算是肖家的人。你們要是實在在意,我改天帶上戶口本兒,去把我的姓氏改回來。”肖宸回答。
肖韞推著輪椅來到肖宸的面前,歎了口氣說:“小宸,不管我們之間有什麽誤會,也不管我媽媽的態度是不是讓你很難過,在這裡我跟你道個歉。但是……爸爸他很想你也很擔心你。而且你還帶著小鹿,她才多大啊,這個年紀的女孩兒你知道怎麽照顧她嗎?還是回家來好嗎?”
“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兒對大人的態度敏感的很。所以我覺得還是帶她出來比較有利於身心健康。”肖宸懶洋洋地說。
“你……”肖楠恨到牙癢癢。
顧雲逸聽到了動靜,走了過來,他拍了拍肖楠的肩膀問:“這是怎麽了?”
一見到顧雲逸,肖楠就來氣了,他直接拍掉了顧雲逸的手:“小顧叔叔,你又不是不知道韞哥是為了肖宸才被車撞傷腿的,你還把他請來……”
顧雲逸還沒開口解釋,顧礪羽卻說:“肖宸是我的同學,我邀請他來的。有什麽問題嗎?”
“是你?”
安瀾也有點驚訝,平日裡沒看見顧礪羽和肖宸有什麽交集,但沒想到顧礪羽竟然會邀請肖宸來畫展?
顧礪羽沒有再回答肖楠的問題,而是直落落地看著他。
這種目光看似平靜,卻帶著無聲的力量,壓迫著肖楠的神經,讓肖楠逐漸心生膽怯。
肖韞敏銳地感受到了,推著輪椅擋在了肖楠和顧礪羽之間:“小羽和小宸是同學,又是同一個射擊俱樂部的隊友,他邀請小宸過來,再正常不過了啊。”
“小顧叔叔,看來你畫展的點心很不錯啊,大家都圍在點心台前不走呢。”
許星然帶著幾分調侃的聲音響起,他從不遠處走來,站在了肖宸的身後,一隻手輕輕搭在了肖宸的肩膀上,很熟荏地說了句:“我還以為你會遲到,沒想到小顧叔叔的畫展你還挺乖。光頭強知道了,估計會為自己缺乏魅力而哭泣。”
肖宸眉梢一揚:“乖你個頭。”
許星然的視線緩緩落在了安瀾的身上,笑容更加明顯了:“安瀾你也來了啊。”
肖楠輕笑了一下:“你們一副要好的樣子,難道不知道肖宸他要離開觀山海俱樂部了嗎?”
“哦,這樣啊,你打算去哪兒?”許星然一點也不驚訝,只是用胳膊肘碰了碰肖宸。
“你猜啊。”
肖宸竟然用了許星然的定式回答。
別看許星然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安瀾隱隱感覺到他骨子裡有那麽一點惡劣的因子。
比如當你問他一個糾結了很久的問題,他會反問“你覺得呢”、“你猜啊”、“你再想想啊”之類,讓人更加摸不著頭腦,而許星然會享受對方更加糾結的樣子。
“有什麽好猜的,我除了羨慕也就只有嫉妒了。”
許星然這句話表示他知道肖宸會轉會去哪裡了,而且在許星然看來,還是個不遜於觀山海的好地方。
這讓肖楠有點傻眼,根據他打聽到的消息,肖宸要去“雲上俱樂部”,這個俱樂部規模一般,沒有什麽一流水平的教練,而且近幾年也沒什麽好成績。
去這種俱樂部,跟放棄自己的射擊生涯有什麽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