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柯篇-01】
今天是柯少彬值日，放學後，他先去老師辦公室問了一道題，回來才打掃教室，擦乾淨黑板，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七點半，柯少彬餓得肚子咕咕叫，急忙背起書包準備回家。

十四中是走讀制學校，這個時間，各班的值日生都回家了，走廊裡空空蕩蕩，柯少彬加快腳步，剛走到拐角處，就听男廁所裡面傳來一聲悶哼。

緊跟著是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音——

“劉佳佳喜歡的就是這個小白臉嗎？”

“我操，長得跟娘們似的，劉佳佳到底看上他什麼？”

“嘖，就你還想跟我榮哥爭，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臉。 」

「弱雞，以後離我們佳佳遠一點。你再跟她說一句話，老子打掉你一顆牙信不信？」

柯少彬豎起耳朵聽著裡面的動靜，對方似乎有三四個人，大概因為感情糾紛打了起來，奇怪的是，被打的那個同學一聲不吭，自始至終沒有任何反駁的話。

校園暴力真可怕，這群人以多欺少太可惡了！

要不要去告訴老師？

柯少彬透過門縫往裡面看去──

被圍住的男生，正站在洗手池的旁邊，嘴角帶著明顯的血跡，他的臉色很蒼白，身材清瘦，看上去確實不是另外幾人高個子男生的對手。

巧的是，打人的、被打的，好像都是他們班的！

開學才半個月，班上45個同學，柯少彬認得並不全，很多人名字對不上。但是，皮膚很白的這個男生，他絕對不會記錯，是他們班的化學課代表辛言！

他對辛言印象還不錯，辛言其實並沒有這幾個人所說的“長得娘們”，只是，比起班上一群臉上起青春痘的糙漢來說，辛言皮膚白了些，平常衣服也乾淨整潔，加上為人冷淡，不太喜歡說話，給人的感覺就很不好接近。

女生們會很喜歡這樣的男孩子，幹乾淨淨的，就像白馬王子。

可能就是這樣，辛言才會遭人嫉妒吧？

柯少彬和辛言雖然沒怎麼說過話，但他知道辛言成績很好，尤其是化學，據說中考滿分才當的課代表。至於另外四個同學，全是班上的問題學生，開學半個月，班主任就因為他們躲在廁所裡抽煙而請過他們的家長。

幫，還是不幫？

他自己身高還不到一公尺七，瘦不拉幾的，跟辛言加起來也打不過對面的四個！況且，他現在貿然衝過去，以什麼理由？這不是引火上身？

告訴老師的話，這四人萬一知道他打小報告，對他打擊報復……

最好別多管閒事了。

可是，看辛言被圍起來打得嘴角流血，他又實在不忍心不管。

柯少彬的腦子轉得飛快，片刻後，他雙眼一亮，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迅速跑去拐角處，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捏著嗓子道：「張老師，今天你值班啊？」

然後，他又換了種腔調，故意壓低聲音：「嗯。去三樓看看學生走完了。」

男廁內。

聽到這段對話的幾個人對視一眼，嘴裡爆出粗口：「我靠，張閻王來了，快跑！」

「煙頭都收拾一下，趕緊的！」四個人飛快地從廁所溜走。

紀律委員張老師的大名如雷貫耳，高一年級的所有人見他如見閻王，柯少彬學他的聲音學得惟妙惟肖，果然把這幾個人給嚇跑了。

柯少彬豎起耳朵聽了片刻。

確定走廊上沒有聲音後，他才舒了口氣，轉身準備離開。

下一刻，就聽見身後響起腳步聲，辛言從廁所出來了，臉上的血跡已經沖洗乾淨，表情平靜，神色冷淡，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柯少彬本想問他“你沒事吧”，可對上那雙寒冰一樣的眼睛，柯少彬還是把接下來的話咽了回去，笑著打招呼：“辛言，還沒回家啊？好巧。”

辛言看他一眼：「你今天值日？」

柯少彬：「嗯嗯，剛打掃完教室。」

辛言「喔」了一聲，背著書包轉身走了。

柯少彬看著他清瘦的背影，還有手腕處藏不住的淤青，突然覺得這樣的辛言有些可憐，不管辛言和劉佳佳是什麼關係，剛才那四個人也太過分了，把人堵在廁所，四打一算什麼本事。

柯少彬深吸口氣，快步跟上他：「你家住哪啊？一起走吧。」

辛言道：「不用。」

柯少彬跟在他屁股後面走到校門口，然後就見辛言從停車棚裡找到自行車，結果發現，自行車的輪胎沒氣了，一定是那幾個人故意戳破了。

辛言皺了皺眉，推著車子往前走去。

柯少彬沒有說破，繼續跟在他旁邊：「聽說你中考化學滿分，好厲害！我化學成績不太行，老師今天佈置的作業要怎麼寫，你能給我講講嗎？」

辛言面無表情道：「沒時間。」

柯少彬愣了一下，改口道：「你車子壞了，走路回家天都要黑了吧？我正好肚子餓，要不請你去吃串串？」

辛言回頭看他。

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的柯少彬，這眼鏡太大了，幾乎遮住他一半臉。他的臉就長得小，戴上這種笨重的眼鏡，更顯得傻裡傻氣，如同書呆子。

此時，少年的眼裡滿是笑意，一雙眼睛都瞇成了縫。

辛言沉默片刻：「你這麼刻意地接近我，該不是想跟我做朋友吧？」

柯少彬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撓頭：「很明顯嗎？」

辛言轉過身，淡淡道：「我不需要朋友。」

他快步往前走去，只留給柯少彬一個孤單的背影：「離我遠點。」

柯少彬：「…………」

直到辛言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盡頭，柯少彬才回過神來。

他忍不住罵了句：「靠，誰稀罕你似的，我是看你可憐！這脾氣也太臭了，怪不得沒朋友。」

柯少彬忍耐著強烈的飢餓感，罵罵咧咧地往回趕。

回到家之後，桌上放著香噴噴的飯菜，媽媽做好了晚餐一直在等他，柯少彬急忙洗了手，跑去餐桌旁，大快朵頤。

香濃的排骨下肚，他的心情這才好起來了。

媽媽溫柔地看著他說：「多吃一點。男孩16歲正是長個子的時候，我們家少彬還要長高呢！」

柯少彬當然不會客氣，一陣風卷雲殘，就把桌上的飯菜給吃光了。

他一向食量大，但身高一直不怎麼見長。可能是基因的關係？媽媽一米五，爸爸一米七，柯少彬覺得，自己將來有個一米七五就滿足了。

吃完飯後，他來到書房，開了檯燈準備寫作業。

剛來到窗邊想要拉上窗簾，卻發現，樓下夜市一個賣烤串的攤位上，一個戴著圍裙的中年女人正的忙碌，旁邊，是給她幫忙的穿著十四中校服的少年。

那少年分外眼熟。

夜裡燈光的照射下，柯少彬清楚地看到了手腕處的瘀青。

——是辛言。

有一對情侶走過來買烤雞翅，辛言打開二維碼收了錢，戴上手套，熟練地在兩塊雞翅上刷上蘸料，放在火上烤。

旁邊的女人則在處理上一筆烤麵筋、烤肉串的訂單。

小小的攤位，生意不算紅火，只有兩對客人。

辛言烤完雞翅遞給那對情侶後，坐去旁邊，拉開書包的拉鍊，從裡面翻出了一本化學書，開始寫作業。

柯少彬呆呆地看著這一幕，心底五味雜陳。

他所在的社區位於城市的中心，社區後面的那條街正好是夜市，生活非常便利，父母會經常去那裡買早餐或宵夜。

他從沒想過，辛言家居然在這裡有一個小攤位。

那個一臉滄桑的女人是他媽媽吧？

柯少彬正心情複雜地看著樓下，媽媽突然端著一盤水果送了過來，進屋發現他站在窗邊發呆，不由疑惑道：「少彬，你看什麼呢？」

她走到柯少彬身邊往樓下看去。

順著柯少彬的目光，她很快就看到夜市上那個坐在燒烤攤後面，藉著路燈的燈光寫作業的少年——他的身上，穿著跟兒子一模一樣的校服。

媽媽微笑道：「那是你同學嗎？」

柯少彬回過神，扶了扶眼鏡，認真地說：「嗯，我們班的化學課代表。」

媽媽問：「他成績很好嗎？」

柯少彬點頭：「對啊，他中考化學滿分。今年的中考化學卷挺難的，我化學錯了兩道大題，他好厲害，全對。」媽媽若有所思地看向樓下。

又一對客人來買吃的，辛言放下手上的課本，起身去幫忙。

媽媽輕嘆口氣，說：「他的家庭條件看來不太好。」

柯少彬還以為媽媽會看不起辛言的出身，剛想幫辛言說話，結果她話鋒一轉，道：「這樣家庭出生的孩子，還能維持如此優秀的成績，他一定付出了比常人多很多倍的努力。」

她看向柯少彬，溫柔地說：「看得出來，這位同學的身上有一種很堅韌的特質，他現在面臨的只是暫時的困境，將來一定會大有作為的。」

柯少彬心底一暖，笑道：「沒錯！我也覺得他會有出息的。」

他終於明白，辛言不想跟他交朋友，其實是因為自卑。辛言的孤僻，也不是他不想跟同儕交流，而是，他真的沒有時間跟其他同學一起去玩兒。

如媽媽所說，他需要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維持這樣優秀的成績。

想到今天辛言被人堵在廁所揍到嘴角出血的畫面，柯少彬忍不住有些心疼──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父母，辛言的生活已經夠艱難了。

他懶得跟那些人爭辯，只是不想讓自己捲入更多的麻煩。

柯少彬輕輕呼出口氣，轉身拉上窗簾，坐在桌前認真寫了作業。

辛言在這樣的環境下都如此的認真努力，他還有什麼資格不去努力？他現在的成績只是班上排名中游，不一定是考得上重點大學。

父親的電腦工程師，他想考華安大學的電腦系。

可華安計算機系的錄取分數線非常非常高。他現在才高一，還有三年時間，拼一把吧，他一定能行！

——

樓下。

辛言媽媽發現兒子手腕上的傷痕，心疼極了：「你跟同學打架了？」

辛言淡淡道：「林榮他們從國中就針對我。他看上我們班最漂亮的女生劉佳佳，因為昨天收化學作業的時候我跟劉佳佳說了兩句話，就把我堵在廁所。」

辛言媽媽氣得攥緊拳頭：「我明天去找你們老師！」

「沒必要。」他擦了擦破皮的嘴角，神色冰冷，「一點皮外傷而已，你去找班主任，他們會更加記仇，我自有辦法對付他們。」

「你被他們幾個圍著打，還說皮外傷！」

「真沒事。」辛言挽起袖子，給媽媽看了一下手上的傷，「我知道怎麼保護自己。其實他們還沒來得及動手，我就被人救了。」

「是老師救了你嗎？」

辛言媽媽吃驚地看著他。

「不是。」辛言想起當時的場景，嘴角難得揚起個淺淺的笑容，「我們班一個同學，捏著嗓子學值週老師的聲音，學得有八分像，把人嚇跑了。 」

「是嗎？那你那位同學還真聰明！」辛言媽媽這才放心了。

「嗯，看著傻裡傻氣，腦子挺聰明的。」辛言放下迅速寫完的作業，一邊幫媽媽收攤，一邊在心底說道——謝謝你，柯少彬。

但我不想把你牽連進來。

我自己的事情，我會自己去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