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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膚飢渴症》第9章
校慶很快到來。
  楚戀的獨舞果然驚豔於世,不必看懂舞步,也足夠使人振聾發聵。除了這份豔麗被她請來的特邀嘉賓壓下去了三分外,一切圓得美滿。
  鐘淵並不露臉,只是在樂聲裡念半截詩,為她和校慶開場。剝去視覺後的感官愈發挑剔,皺著眉頭觀眾們在第二個音節裡辨出他的音色,純白的鳥翼拍打著驚慌地掠過海岸,浪捲過來,一場小型海嘯附送地震登時漫過整個大廳。
  大雪落在
  我鏽跡斑斑的氣管和肺葉上,
  說吧: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車,
  你的名字是俄羅斯漫長的國境線。
  今夜,你是旋轉,我是迷失。
  那樂聲祝燃在鐘淵鈴聲裡有幸聽過,知道有個浪漫又天真的名字,《Loving you》。
  滿廳黑暗,燈光像滿天星子耀在台上舞者的蝴蝶骨上。她跳完這一支舞,爆發的節拍後抱緊膝彎。費盡氣力瀕死的蝶,墜落進了深秋裡,渴求的美和藝術都幻滅在今日。
  祝燃在台下用力鼓掌,拍得手心發麻。
  難得的歡慶日,滿校學生鬼混到近零點,一個個眼神晶亮,領導老師也揮揮手算是默許這場狂歡。
  祝燃在半場溜去後台找人,楚戀有邀他後台陪伴自己下台第一瞬間的模樣。還未上台,她已經滿面磕藥過頭的興奮,「那時候我一定快要死掉,祝燃哥你得接住我……」
  祝燃笑著說行啊,但他此行的目的卻並不是為了楚戀。
  她那一支舞早該跳完了,連影子都沒留下在後來爛俗的舞台裡。黃天不負有心人,十幾年地旋轉,這一夜她終成舞曲,世界當真成了錯誤。
  鐘淵塞著耳機,垂著視線跟在人群最後往後台去,這一批人吵吵鬧鬧地令他頭痛。只是觀眾席上更是擠擠挨挨,兩者相比較,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這裡。
  如果不是應了楚戀的邀約,他本不會出現在這裡。
  校慶前一天,楚戀向他告白。他坦誠到悲憫,我早有喜歡的人。楚戀追上來問,是祝燃嗎?是祝燃嗎?鐘淵轉身,發覺從沒有見過那樣多的眼淚,落在一個愛著旁人的脆弱的少女臉上,簡直稱得上罪過。
  他對著這張臉,又想起祝燃。他從沒見過祝燃哭,哦——極度快樂時也是會的。溫存之後是兩人間最繾綣的片刻,祝燃愛從後抱他,兩個人手腕都貼在一起,脈搏貼著皮膚,好像能感受對方血液裡洶湧的毒素。原來祝燃早不必哭。
  想到這裡,他越覺得自己犯了錯,於是沉默良久,只能說了一句,對不起。
  門被推開,他撞見更大的罪過。神明降災,巴別通天塔傾倒,不光光是楚戀的藝術幻滅了,活在這人世間,大家一個都逃不掉的。
  他的祝燃,櫻花樹下,灰藍髮絲上落了一小片櫻瓣的學長,張嘴就是寶貝兒。原來這個詞可隨意給,一點一點送出去,慷慨有情人,唯獨片刻不得真心的暖意。
  他彎腰親吻坐在梳妝台上的女孩子,認真又動情,這麼看,祝燃和誰都登對,哪個女孩子能忍心抬手拒絕呢。他對他率先動心,那瞬間就失去了拒絕的權利。
  鐘淵隔著喧囂的人群看他,忽而有些想不通透。怎麼會活了這樣久,卻到現今才明白命運是一層層剝開的。玄乎一些,也有人管這個叫命理,聽著就嚴絲密合,謹慎殘忍。可沒辦法,大家就站在這裡頭。
  好悲哀啊,他們站在那裡頭,遙遙對視,什麼也沒法做。
  *
  留下一個不屬於鐘淵的吻後,祝燃消失了。好歹同床共枕過一段時間,沒做到最絕,他給鐘淵留下了個字條。
  「退學打工去了,我尋思我們倆之間也沒什麼別的緣分,也就不必有緣再見了。哦,你要是哪天暴富了,來給我捐點錢也行。」
  玩笑話似的。
  *
  祝燃在醫院裡躺了大半個月。
  衛遙來看他,翻著白眼罵他傻逼,好死不死去招惹陸銘女朋友,祝燃手臂打著石膏,吊起來很滑稽的樣子,表情依舊拽得二五八萬。
  「搞搞清楚,他女朋友自己跑來跟我撩的。」
  衛遙用勺子把碗裡的白粥攪得快要潑出來,「我他媽還不信了,你不勾人家人家上趕著綠陸銘?」
  祝燃很不屑,「那是陸銘自己沒本事。」
  對方終於被他氣到說不出話,拿勺子往他喉嚨裡捅,惹得祝燃推開他的胳膊,破口大罵神經病。
  拋開一切不談,一個大老爺們給另一個大老爺們喂粥的模樣還是怪溫馨可人,更別提兩個人本來都跟煞星下凡似的。搞得鄰床老媽媽頻頻發出讚歎聲,還以為他們是對和好如初的親兄弟。
  粥勉勉強強喂完了,祝燃把單人床往下調了調,歪頭表示自己想睡了,不想再見著衛遙這個龜兒子。衛遙拿著塑料飯盒站起來,把板凳拖出吱拉一聲以示憤怒。一聲之後,祝燃卻沒再聽著動靜。
  良久,衛遙問,「你是為了鐘淵嗎?」
  祝燃眼皮子顫了顫,沒睜開。
  「我聽沈陳旭說了。」衛遙繼續道,「楚戀剛追鐘淵那會兒我就覺得你們不對勁,你喜歡人家就不能直說?被打得跟個癟三一樣躺醫院裡傷春悲秋,你他媽真是個傻逼,祝燃。」
  好友段時間內第二次罵他傻叉。祝燃終於睜開了眼,嘴巴裡輕輕吐出了兩個字,「炮友。」
  衛遙愣住了。
  「我們只是炮友。」祝燃看著他,「衛遙,你明白了沒?」
  沈陳旭說錯了一件事,陸銘買來的並不是什麼能高考加分的獎項,買來的是本該屬於鐘淵的競賽名額。祝燃不瞭解什麼奧賽,不明白什麼加分,他只知道那天得知了這個消息、淋著雨回到家的鐘淵面對的是什麼。人性的惡,誰也渡不過。祝燃坐在門口想了許久,決定要拼著這口氣渡一渡他。
  惹事得想由頭,祝燃輕鬆辦到。他挑最歡鬧時分將吻落下去,很快被人找上門,陸銘沒討到什麼好,先他一步躺進醫院。又不是件能拿得上檯面的開頭,陸銘沒法和自己爸爸訴苦,只能花了點小錢,找了幾個同樣路數混混,讓祝燃丟了半條命,進醫院躺了大半個月。
  祝燃活了十七八年,早就學會如何和骨髓裡的疼痛和平共處,一個人如果連苦難都要靠別人引渡,那也太遜了。可這一次,他又想救一救鐘淵。
  他的好皮相好頭腦,統統都只能教他更落寞,如果可供挑選,祝燃猜他一定會挑選一個幸福的普通人家,有愛他的父親母親,日後再有個合襯的溫柔戀人。拋開這些身外之物,平安快樂地長大。好好喔,平安快樂,這四個字,光是想想,都那麼好了。
  是他將他們的關係在最開始就定死在床伴。不可告知世人的禁忌。但凡他在鐘淵眼前一天,他就沒法擺脫這段不太清白的關係。他不能僅憑私慾就將他束縛得太久,他未來合該光明,又孤寂了那麼長那麼長時間,海水都要乾了,現下有個人願意無保留地愛他,無論如何,都是個好開頭。
  那麼,就在這裡先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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