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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老闆》83大隱於市6
莫離隱約記得,自己似乎在一片說不清到底是光明還是黑暗的混沌中沉睡了許久。

外界的喧囂與躁動,再也不能穿透那層厚厚的保護膜。

無論是哭也好笑也罷,他呆在這個安靜而平和的空間裡,靜靜地等待自己生命的逝去。

他覺得很安詳,也很快樂。

忘卻了恍如隔世的愛恨情仇,那些一度的苦恨別離與撕心裂肺便就像被付之一炬的灰燼,揚撒於盡頭的角落之中,在他的腦海中隱隱鈍鈍地消失殆盡。

想不到自己最終是通過這種極端的方法來獲取幸福,雖然這種「幸福」在旁人看來未必如此,但對於莫離來說便已經足夠了。

他就這樣不問世事地沉睡著,再也不願醒來。

他想著,大概他剩餘的人生便也就這樣日復一日地耗去了。

佛家曾曰人生有七大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悔、愛別離。

如今他終於可以超脫這凡塵俗世,以這種非人非鬼的狀態存在下去。

眾人皆各得其所,韓子緒與文煞得到了他,而他又挽救了無數人的生命,這樣不是很好嗎?

於是那層延綿不斷的黑暗便這樣保護著脆弱的他,隔絕了原本的一切困擾。

一直等到,一個陌生而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地說著什麼的時候,莫離才在那片混沌中微微睜開了眼。

他覺得很奇怪,為何那向來無堅不摧的外殼會讓這道他從來聽都未曾聽過的聲音穿透了進來。

花費了很多時間去集中那渙散得可以的精力,他慢慢地消化著那斷斷續續而又僅能模糊聽到幾個詞語的話來。

「你……聽得到……嗎……」

「我……」

「你是……」

莫離一開始曾對那道聲音不以為然,昏昏沉沉地又想閉上眼睛重新睡去。

但那道聲音又忽然模糊地說了一個短句,便就是那個短句,讓莫離已然游離的思緒又驟然集中起來。

「不可能的……」

終於反應過來的莫離在那片混沌中顫抖著。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在這裡聽到他原來所處的現代社會的語言?

那似乎早已遠離了自己的過去忽然又像碎片重新拼湊起來一般,迅速地堆積到他久未使用的腦海之中,頓時疼得他一陣發麻。

那道溫柔的嗓音,怎麼會說出那個時代特有的語言?

莫非,莫非他已經回到了那屬於自己的世界了嗎?

天知道,他多想回家,又是多麼想念那個距離自己遙不可及的時空!

他想見見那個說話的人。

他想問問他,那個世界現在到底變成個什麼樣子了?

而那個人又是如何尋到自己的?

那個人能將他帶回去嗎?

太多的「為什麼」在莫離的腦海中盤旋不去。

他再也做不到淡定,再也無法在這片充斥著混沌的保護膜中靜止下去。

他全身的細胞都在叫嚷著釋放,他想知道真相!

於是那片混沌開始劇烈地顛簸起來,山崩地裂的搖晃猶如強烈的地震襲來,將那層堅韌的保護膜徹底地震裂開來。

那個獨立而超然的空間開始龜裂,繼而像瓦片般一塊一塊地剝離,從莫離的身旁紛至而落。

最終,那整個只屬於莫離的世界坍塌了。

他原本輕飄飄的身子也忽然感受到了沉重的牽扯力,彷彿要將他脫離了許久的精神又重新塞回那具行尸走肉的身體之中。

莫離知道,他就要清醒過來了。

原本無神睜大的雙眼漸漸地從瞳孔中投射進些許的光點,而那些光點逐漸擴大,慢慢地連接成一片。

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起來,如那玻璃上暈澤的水滴終於被陽光蒸乾,身邊的景物越發鮮活透亮起來。

吃力地轉動著許久未曾使用過的頭腦,莫離慢慢地消化著眼前的每一件事物。

莫離的注意力漸漸被那道溫柔而清雅的聲音所吸引過去,那發出聲音的男子正坐在他的身邊,而自己的手則被那男子緊緊地握著。

莫離慢慢地將焦距對上他的臉。

與平凡的自己截然不同,那是一個絕對稱得上是清逸俊美的男子,溫潤美麗得猶如浸透了水的美玉,彷彿週身都散發著和煦的輕光,讓人見了就忍不住地放鬆了下來,忍不住地想去親近他、信賴他。

那男子看到莫離醒了自是驚喜不已,握著他的手問道:「莫離,你能聽到我說話麼?」

「我叫孟清漓,是來給你看病的。」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服了一種名為『心魔』的毒對麼?」

莫離用眼角的餘光看了看四周,卻失望地發現這似乎還是他記憶中的囚籠——無赦谷。

想起那段服用心魔前的心酸往事,本以為自己早就死去的心卻忽然蹦跳出陣陣疼痛來,猶如他的胸膛被生生地挖開一般。

想不到,在他變成這般摸樣之後,韓子緒與文煞也從來不曾打算放過他,甚至還費盡心思請來了孟清漓,只為要將他的神智喚醒。

如今碧瑤早已消失,而心魔之毒又因自己思鄉之情甚篤而被誤打誤撞地破解。

若那兩個男人知道了他清醒的真相,不知道又會用什麼方法來威逼他、折磨他?

莫離忽然覺得自己如立懸崖之邊,往前踏出一步便是萬丈深淵,想選擇往後卻再沒有所謂的海闊天空。

這天下之大,卻也無法再承載他這渺小的一人。

他的世界,早就在被碧瑤選定的那一天起便被框在了那黑白二人的身邊。

望著那與他幾乎是同病相憐的名為孟清漓的男子,又憶起自己那身處異世有家歸不得的苦楚,莫離的眸子不禁罩上了一層輕薄的水色。

「我是太想家了……之前有一次機會……可以回去……但……再也回不去了……」

莫離握著孟清漓的手指緊攏起來。

畢竟孟清漓與他一樣都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而且在這個現世也與自己一樣經歷了許多困難與波折。

莫離現在唯一能依靠與相信的,除了孟清漓,再無他人。

「你是怎麼服了心魔的?你和韓子緒與文煞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聽到孟清漓突然提起那兩人,莫離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這是不對的……不對……本來……男人……就很奇怪……他們……又……兩個……強迫……我……不能不管這裡的人……的性命……但又……不能……接受現實……」

莫離很辛苦地用斷斷續續的話將自己的遭遇簡短地向孟清漓敘述,這期間的心酸與苦痛讓孟清漓幾乎幾度落淚。

「怎……麼辦……我現在……醒了……我……怕他們……他們……不會放……放過我……還有我的朋友們……」

莫離的臉埋在孟清漓的懷中,身子抽搐著,大概是哭了。

孟清漓摸著莫離的頭無奈道:「我們現在在他們的勢力範圍內,我就是想幫你也是愛莫能助。但只要能找到藉口出了這無赦谷去,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的。」

聽孟清漓這麼一說,莫離胡亂地擦掉臉上的淚水,又忽然憶起方才孟清漓與他說的那些過往,慢慢地吐字問道:「你說你有個好朋友,叫宋……」

孟清漓提醒道:「宋越。」

莫離點了點頭。

原來,那天朝將軍宋越一直傾心於孟清漓,又為了救出孟清漓而擊殺了朝廷命官,後因為此事被那昏庸皇帝擒回了天牢去。

而深愛著宋越的王爺趙廷灝更是為了救出宋越不惜造了那皇帝老兒的反。

但當趙廷灝歷盡艱辛將宋越救出之時,卻發現宋越早已被逼著喝下了名為「赤朱」的劇毒…

孟清漓覺得對宋越虧欠甚多而無法釋懷,故而忍痛舍下了他的愛人與孩子,尋到機會加入了萬毒門,為的就是要替宋越找到解去赤朱之毒的良方,好還了他欠下宋越的恩情。

現在解毒之方雖已被孟清漓尋到,但孟清漓卻擔心一旦拔了宋越體內的毒,宋越反而會因失去毒物的滋養且短時間內無法恢復進食導致死亡,故也遲遲未敢下手拔毒。

這期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孟清漓也不曾想到自己剛踏出萬毒門就又被那黑白二人給擒進了無赦谷來。

莫離歪著頭想了想,道:「如果你有辦法替宋越解毒,我就有辦法讓他撐過那幾天……」

孟清漓詫異道:「真的?」

莫離笑道:「當然是真的,我當時來到這裡的時候,是連著那一卡車的藥劑一起翻下來的,那些藥至少也有個三五年的保質期,到現在還沒有過期的。我記得裡面有很多進口的營養液,在宋越剛醒來不能進食的時候,點滴營養液就可以解決問題了。」

「天啊!你真是!真是天使!!」

孟清漓高興得摟緊了莫離。

可惜剛高興沒多久,孟清漓就想到了棘手的問題。

「那兩個棘手的男人定不會同意你出谷去的,要怎麼解決才好……真是頭疼!」

莫離一聽到那兩人的名字,身體立刻就僵硬起來,看得孟清漓一陣心疼。

「不如這樣。」

孟清漓有點猶豫,也不知這個方法是否可行。

「為了取信於他們,我必須要讓他們看到你的情況有所好轉的結果。之後我就以你的餘毒未清為由要求他們將你帶到天朝去找景德帝(即趙廷灝)。我會瞎編一種藥,就說是只有景德帝才有的。這樣一來,去到了天朝,我們就可以救醒宋越,而景德帝因欠你一個大人情,必定會幫你隱瞞身份,助你逃離那黑白雙煞身邊!」

剛說完,孟清漓又馬上推翻了自己的辦法。

「不行!你剛才說他們是用你朋友的性命威脅你,所以你才不能回到原來的時代。那現在你逃了,那些人的命要怎麼辦?」

莫離搖首道:「沒關係的。只要我不是在這個時空消失,他們就不會傷害到那些人。」

於是初步的逃亡計劃就這樣定下來了。

孟清漓擦了擦額上的冷汗:「莫離,再過半個時辰,那兩隻畜生就要過來了,你到時候要儘量表現得逼真一點,千萬別緊張,我會在旁邊幫你的。」

握住莫離發抖的雙手,孟清漓心中默默為他加油。

「我……我盡……儘量……」

敲門聲在半個時辰之後準時響起,厚重的金絲楠木門吱呀一聲緩慢地打開。

孟清漓堵在微開的門縫內:「有些事要跟兩位說一下。」

門外的韓子緒和文煞臉色不善,似乎不滿孟清漓的行為。

「莫離的意識恢復了一部分。」

「什麼!」

聽到孟清漓的驚天一語,兩人哪裡還顧得了什麼謙讓,什麼禮節,揮開孟清漓就衝了進去。

床上的莫離看到韓子緒和文煞衝進來,早就嚇得往離他們最遠的床角縮去。

孟清漓顧不得被撞疼的肩膀,趕緊跑過去擋在兩人面前。

「你們別那麼誇張,他還沒全好,你們又要把他嚇傻了不成!」

那兩人在孟清漓的警告下,才稍微收斂了一點。

韓子緒道:「莫離真有反應了?」

聲音激動得有點變了調。

莫離整個人縮在孟清漓懷裡,他們看不到莫離的臉。

「離兒,乖,我是子緒,讓我看看你,好不好?」

韓子緒單膝跪地,靠在床邊,接近哀求的語氣,讓孟清漓有點難以接受。

眼前這個真的是高高在上的武林白道盟主?

莫離自是百般不願看到韓子緒的,但為了配合演戲,也只能強迫自己微微抬頭,和韓子緒的目光對上。

那雙受傷的小鹿的眼睛,讓韓子緒的心臟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但無論如何,莫離又再次有了自己的意識,總是好的。

韓子緒見莫離剛恢復過來,也知道不能逼他太緊,只能立起身在床邊拱手道:「孟公子果然名不虛傳,現在莫離已經清醒,我們會如約送孟公子回到匈奴王那邊。至於酬勞,孟公子大可隨便開口。」

孟清漓在心裡嗤笑一聲,這韓子緒未免也太狗眼看人低了,自己又豈是貪圖這點恩惠之人。

「韓門主莫高興得太早。莫離只是暫時恢復了部分神智,但若無治本的解藥,不久之後他又會回覆到原來的狀態。」

「這,還請孟公子指教。」

孟清漓清了清嗓子,開始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起慌來。

「莫離中的是上古奇毒「心魔」,現在雖然他心結已解,但還需九炎神龍草來修補他受損的心智,否則他將會在一個月之後,因心肺勞損而再次回到中毒的那種狀態。

如果再讓他回到那個狀態,就是找大羅神仙來都沒法救回來了。

韓子緒聽言緊張道:「我闖蕩江湖多年,還未聽說過有九炎神龍草這種藥物,這……」

孟清漓擺擺手:「韓門主莫急。這九炎神龍草與心魔一樣,是可遇不可求之奇物。我與天朝景德帝素有交情,倒是知道他那裡有這味藥材。但這種奇珍,光是靠我的面子,估計還不足以讓景德帝送給你們。」

孟清漓應景地擺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樣。

「只要孟公子說出了藥的來歷,憑我和文煞,進天朝皇宮找藥也不是難事。」

聽到此話的孟清漓冷汗直流,連忙阻止道:「韓門主千萬不要亂來。這九炎神龍草乃千年難得之物,景德帝將它置於何處無人知曉。除非你們二人有信心一次闖宮就將神龍草成功取出,否則一旦觸怒龍威,以後再想求藥可就難上加難了!」

韓子緒聽孟清漓所言也有道理,便也為難起來。

孟清漓趁熱打鐵道:「韓門主可曾聽說景德帝為了知己宋越將軍四處尋訪名醫的事?」

韓子緒道:「略有耳聞,但不知這和我家離兒的病有何關係?」

「在下剛才聽莫離提到,他在醫術方面有所專長,如果能前去天朝為宋將軍診斷,讓宋將軍起死回生,景德帝龍心大悅,那九炎神龍草還在話下嗎?」

聽到要將莫離帶離無赦谷,韓子緒隱約覺得有些不妥。

「不!我不允許!」

一直站在韓子緒身後的文煞突然發難。

「為什麼要去天朝,治什麼病!我的莫莫沒有病!他現在才是有病!」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文煞就衝過去作勢要將莫離扯過來,而莫離下意識的反應就是往回躲。

不過莫離的動作又如何能與文煞的速度相比,就是往邊上縮了縮,也還是被硬扯進文煞懷裡。

莫離雙手抵著文煞的胸膛,想儘量與他保持距離。

看到莫離一副抵抗的樣子,文煞大吼道:「莫莫不會這樣的,以前的莫莫總是喜歡抱著我的。莫莫你病了,你都不要我了!」

被文煞緊摟著的莫離一副要暈過去的樣子。

韓子緒將文煞扯過來,一拳揮到他臉上。

文煞被打趴在地。

莫離哭得險些岔了氣,孟清漓知道這絕對不是演戲,莫離是真的太怕他們了。

「文煞你別瘋了,你真要把離兒逼死了你才甘願?」

文煞被韓子緒一打,情緒倒是穩定下來,他滿臉煞氣地站起身來。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莫莫本來就是我的人,你這個背叛者憑什麼得到他!這次若是讓莫莫出谷,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就是拼了命我也會將那什麼草給帶回來,但莫莫一定得留在我身邊!」

「我……」

孟清漓在一旁實在聽不下去。

「我說你們夠了!讓莫離留在這裡跟著你們這兩個這麼自私的人,我還不如現在就把他毒死,可能他反而會開心一點!」

聽到孟清漓的話,那劍拔弩張的兩個人一時語塞,相對無言。

文煞走到莫離床邊,「韓子緒,你太貪心了。原來的莫莫不是很好嗎?他什麼都聽我們的……」

文煞伸出手,想摸摸縮在角落的莫離。

「你看,現在他碰都不想讓我碰……還不如以前……不如以前呢……」

聽文煞的自言自語,似乎是不在意莫離變回從前的痴呆模樣。

孟清漓心急如焚,如果韓子緒也被文煞說服,那他和莫離的全盤計劃都無法實施了。

「不是的,莫離現在剛清醒,比較怕人,你們慢慢來,不要嚇著他,他會好好聽話的。」

文煞眼中露出喜悅的光。

「真的?」

只見文煞像逗受驚的小兔一樣,伸出手,停在莫離面前。

「莫莫,乖,把手給我?」

文煞雖然一副溫柔的樣子,孟清漓卻感到背後陣陣寒意襲來。

他暗暗給不斷發抖的莫離以眼神的鼓勵。

莫離,你要加油。

要逃出這個牢籠,只能靠你自己!

莫離似乎收到了這個信號,緊咬下唇,顫微微地將自己的手伸出去。

在指尖剛碰到文煞手掌的時候,文煞早已控制不住,將莫離的手包裹起來。

文煞的臉埋進莫離的掌心中,聲音中略有哭意。

「莫莫,你終於願意碰我了……終於……」

莫離的嘴張了張,卻好像還是說不出話來,最後,聲音彷彿從牙縫中擠出來似的。

「煞……」

那小小的聲音震動了文煞的心。

「你願意原諒我嗎?莫莫?你原諒我……」

孟清漓見狀立刻介入,見好就收是很關鍵的。

他作為旁觀者,看著這三人都心驚肉跳,若是莫離支持不住那就糟了。

「文堂主,凡事要循序漸進,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

文煞雖被孟清漓潑了盆冷水,但理智也似乎被拉了回來,對著孟清漓說話的眼神,很快便回覆到原來的那副冷冰冰的模樣,讓孟清漓感嘆這人翻臉的速度之快。

「讓莫莫去天朝救那什麼將軍,可以,但我要跟著去。」

聽到文煞的話,孟清漓心裡的一塊石頭頓時落地。

孟清漓陪莫離在無赦谷休整了幾日後,便在韓子緒和文煞二人的「陪同」下往汴京方向出發了。

馬車的輪子咯吱咯吱地轉著,輕輕搖晃的車廂載著滿滿噹噹的四個人往北方走去。

期間,孟清漓不止一次地抱怨過車廂空間過於狹小而想將韓子緒與文煞轟出馬車去,但那黑白二人似是將孟清漓的話當成了耳旁風,依舊是老神在在地呆著車裡不肯移動半步。

莫離起初緊緊地依偎在孟清漓身邊,仿若是那因害怕在上空盤旋的老鷹而想躲進母雞翅膀下的小雞仔兒,無助而又驚恐。

而那韓子緒與文煞看著他的眼神雖然沒有了印象中的暴虐,但卻深邃得彷彿能將他吸食進去,讓他一度不敢與那二人對視。

幸而韓子緒與文煞對莫離並未強求,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可能是怕驚嚇到了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的人兒,就連話都沒有多說一句。

倒是孟清漓比較活躍,為了緩解莫離過於緊張的心情,總是將他自己在這個世界遇到的各種奇人異事說了個透,總算是將這不大的空間中過於窒逼的氣氛稍微稀釋了一些。

莫離因為有了孟清漓的陪伴,心情果然舒爽了許多。

有時候聽到孟清漓繪聲繪色地誇張描繪著一些有趣之事的時候,還會忍不住輕笑出聲來。

那一笑可不得了。

只見莫離的眸中因那淺淺的笑意而漾起如春日陽光般和煦的神采,彎彎的眉眼中含著無盡的蓬勃生氣,讓孟清漓險些看呆了去。

這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真實微笑,在韓子緒與文煞看來更是難能可貴。

距離他們上一次見到這種微笑,似乎是在非常遙遠的、在他們的名字仍舊是醜奴與阿忘的時候吧?

見車廂中的氣氛頓時凝滯下來,莫離趕緊用衣袖摀住了嘴,將那抹短暫的快樂給隱了去。

兩道微不可聞的嘆息從對面坐著的那黑白二人的口中發了出來,回過神來的孟清漓故意沒去理會,只是將嘴湊近了莫離的耳邊不知又說了些什麼。

莫離聽後竟然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時候,韓子緒與文煞才終於知道為何他們能對如此放肆的孟清漓百般容忍,大概是因為只有在孟清漓身邊,他們才能看到這樣微笑著的莫離吧?

不過一想到自己心愛的人兒竟然對著他們以外的人露出這樣的表情,那黑白二人胸中的酸水苦水頓時無限上升,險些沒把他們給噎死了去。

因為有韓子緒與文煞在場,莫離也不願意多說話,只是靜靜地靠在孟清漓肩上聽他給自己講故事。

聽著聽著,孟清漓的聲音彷彿與規律滾動的車軸子的聲音融合在了一起,讓他漸漸泛起了睏意。

莫離輕輕地閉上眼睛,小聲地說了一句:「如果我也能像你這般雲遊四海,四處走走看看,不知該有多好……」

說完沒多久,他便漸漸地睡去了。

待再度醒來,莫離卻發現自己的頭枕在了文煞的腿上,而腳則被韓子緒輕握在手掌裡。

那黑白二人的體溫很高,似乎是故意用內力給帶起來的,難怪剛才自己睡著的時候手腳還是冰涼的,但睡夢中卻感到異常的溫暖舒服。

莫離即刻驚跳了起來,文煞與韓子緒也不攔他,只是任他又縮回到孟清漓身邊去。

孟清漓原本自己一人呆著馬車的另一邊,也漸覺困了乏了,便也臥倒身子睡了去。

睡夢中卻忽然被衝過來的莫離撞了一下,腦袋磕在車廂板子上,直撞了個頭暈眼花。

撐著自己發痛的腦袋坐起身來,孟清漓苦叫了一番,讓莫離頓覺不好意思而垂下頭來。

孟清漓見他這般模樣,自然知道錯不在莫離,便狠狠地剜了對面的韓子緒與文煞兩眼,拍拍莫離的背讓他放鬆下來。

這件事情便也就這樣對付過去了。

到了晚上投棧的時候,也難得向來強勢的文煞與韓子緒不再相逼,莫離與孟清漓得以同住一房。

期間二人又悄悄說了許多話,莫離原本封閉的內心才漸漸被疏導開來,更是對即將擺脫韓子緒與文煞的未來充滿了無盡的憧憬與渴望。

待他們一行人終於到了汴京,而又因為孟清漓手裡有景德帝的通行令牌而使得面聖的道路暢通無阻。

在金鑾殿上,莫離第一次見到了這位古代的帝皇。

昔日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趙廷灝,而今日的他卻已經站在了權力的巔峰上佔據了天下。

那渾然天成的王者氣度,俊逸偉岸的容顏與身段,在明黃龍袍、紫玉金冠的裝點下,被一種如天人般不可輕褻的光環籠罩著。

雖然是這樣,但莫離卻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的眼神太過於孤寂了,這種神情硬生生地給他裹上了千年寒冰,似乎要將所有人都隔絕在外、不容接近。

景德帝與他們寒暄了幾句,又示意孟清漓暫且留下,便讓宮中侍婢將他們領到了歇息的住處。

在與景德帝會面後的次日,莫離便與孟清漓一起開始了為宋越拔去赤朱之毒的艱難過程。

宋越的身體一直靠赤朱滋養著,額間因毒性而生的硃砂越發鮮艷,就連頭上緩慢長出的新發也是鮮紅的顏色。

孟清漓為宋越逼毒的時候,其四肢二十趾均溢出鮮紅的液體,但又不是血液。

從來沒有見過這等奇異景象的莫離也禁不住在一旁嘖嘖稱奇。

韓子緒與文煞難得的沒來打擾他們二人。

只用了兩天的時間,宋越體內的毒就被悉數逼出,凝固了許久的血液,又再次在他身體中循環起來。

接下來就是莫離的事了。

莫離熟練地找到宋越手臂的血管,進行了營養液的靜脈推注。

靠著這些現代的醫學技術,宋越竟就這樣撐了下來。

莫離與孟清漓幾乎是不眠不休地輪流守著宋越,終於,在拔去赤朱之毒的第七日,一直昏睡的宋越終於睜開了眼睛。

因掛心宋越的安危,莫離本就一直處於身體疲勞且精神高度緊張的狀態。

見宋越終於醒來,知道他度過了危險期,莫離渾身上下的筋骨一鬆,身子一軟便要跌下地來。

畢竟莫離也是剛被解去心魔之毒不久,而他原本的底子就不是很好,忽然昏厥過去也是正常的。

孟清漓見到莫離緩緩倒下不禁驚叫一聲,他自己卻因攙扶著宋越而無法過去拉莫離一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莫離就要摔在地上。

但卻就在那時,門外忽然如電光火石般地閃進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險險地將莫離下落的身子給接了去。

韓子緒將莫離抱在手中,心痛地用手撫去莫離額上的冷汗,然後便抱著他出了門去,什麼話都沒說。

原本跟在韓子緒身後的文煞卻忽然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用陰狠的表情盯著孟清漓道:「以後,別再讓他做如此辛苦的事。」

說罷才出了門去。

第一次見到這般神情的文煞,孟清漓在他離去許久之後才抬起手來擦了擦額上冒出的冷汗,驚然想起自己之前是如何在那令人恐懼的黑白二人面前放肆妄為的行徑,估計如果沒有莫離的存在,他早就不知道會因為自己的言行而死了多少次了吧?

因心愛之人被救回,景德帝龍心大悅,自然是對孟清漓所提的幫助莫離逃離一事義不容辭。

但朝廷向來不介入江湖之事,而且那韓子緒與文煞本就不是那些容易對付的人,若是用極端的方法將他們逼急了,搞不好會讓那武功甚高的兩人狂性大發,最後弄得個魚死網破的下場。

接下了這個燙手山芋,景德帝也頗為莫離的事費了幾天的心。

想到那韓子緒心機深沉,而文煞又陰險毒辣,一般的伎倆用在他們身上勢必是行不通的。

與其在他們背後耍些所謂的陰謀詭計,還不如用一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辦法來達到釜底抽薪的效果。

景德帝心生一計,便讓人將韓子緒與文煞請了過來。

那韓子緒與文煞進了內殿來,卻也不曾像旁人一般對景德帝行跪拜的宮廷之禮,而僅僅只是拱手點頭示意而已。

景德帝本就不是拘小節之人,對那二人的放肆也不在意,只是直截了當地說道:「今日請二位前來只是想告知你們,我手中其實並沒有所謂的『九炎神龍草』,那只不過是孟清漓為了幫助莫離找到出谷的藉口而胡亂編造的東西罷了。」

韓子緒與文煞聽言,眼中皆露出震驚之色。

但那二人不愧是在江湖中打滾了多年的老手,很快便將自己的真實情緒給隱了下去。

韓子緒問道:「那,皇上為何願意將真相告知我們?」

景德帝笑道:「問得好。」

只見他站起身來,踱步到那二人身邊,「其實我不過是想告訴二位另一個真相——那就是莫離根本就不願意呆在你們身邊,他想逃走,恨不得走得越遠越好。」

聽言,韓子緒與文煞皆臉色暗沉,細細一看,竟能從文煞眸中發現一抹淡淡的腥紅之色。

景德帝攤了攤手道:「二位莫要激動,先聽我把話說完。」

「你們與莫離之間的事情,我也聽清漓說了個大概。我作為局外人只想奉勸你們一句,有時候不是緊緊地抓住一個人就能讓他愛上你們的。」

「適時地鬆開一下手,或許還能有新的轉機。」

文煞冷笑道:「如果我們不答應呢?」

景德帝道:「如果二位不願意,那我為了履行我對莫離的誓約,便就是打破了朝廷不涉足江湖之事的原則,為他滅了天道門與一言堂也並無不可。畢竟你們實力再大,也定然擋不住朝廷的千軍萬馬吧?」

聽到景德帝的威懾之言,韓子緒並未有絲毫慌亂,反而神色自若道:「皇上說的放手實在是講得輕巧。」

「我也聽說,那宋越將軍並不愛你,皇上你怎麼不也試著放手看看?看看宋將軍在知道你曾經做過的那些篡位叛國的事情之後,還會不會願意留在你身邊?」

韓子緒一言戳到了景德帝的心病。

宋越是景德帝永遠的弱點,見韓子緒似乎對宋越之事瞭若指掌,景德帝對其更是漸漸滋生了肅殺氣。

卻在此時,文煞也接話道:「皇上既然用一言堂與天道門的存在來威脅於我們,但以我和韓門主的實力,要潛入宮中殺掉一個什麼人,也並非難事……」

見文煞的話中隱然有用宋越威脅自己的意思,武功甚好的景德帝頓時提了內勁,使出一招落雁八式中的滅魂手便要朝文煞的喉頸處抓去。

但便就在景德帝的五指就要扣住文煞喉嚨之時,他的手腕卻被韓子緒抓住。

韓子緒道:「皇上莫要激動,文煞只是做了一個小小的假設而已。」

「我們之於莫離的愛,其實與皇上你之於宋將軍的愛是一樣的。請皇上也設身處地地為我們二人想一想。」

「既然你不願意放開宋越的手,我和文煞又何曾能夠放開莫離的手呢?」

韓子緒的眼神中充滿著矛盾的傷痛。

莫離再次毫不猶豫地選擇離去,似乎早就在他們的意料之中了,但當事實活生生地擺在他們面前的時候,能不能接受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景德帝憤恨地收回了手,背身甩袖道:「好,那我們便各退一步。」

「既然莫離如此處心積慮地要離開你們,定是說明你們身上有令他無法容忍的缺點。」

「你們一個個都口口聲聲地說愛莫離,那麼,你們究竟對他瞭解多少?」

「他喜歡什麼,渴望什麼,你們又知道多少?」

見文煞的眼中因自己的話而浮現出些許的困惑之色,景德帝趁熱打鐵道:「我問你,莫離最愛吃的菜是什麼?莫離最喜歡的顏色是什麼?莫離的生日是什麼時候?你們知道麼?」

「我猜,你們大概只知道你們最愛吃的菜是什麼,你們最喜歡看莫離穿什麼顏色的衣服,而且,你們只會記得自己的生日吧?」

見那黑白二人的臉色因自己所說的話而越發蒼白起來,景德帝嘆了口氣道:「難道就沒有人告訴過你們,愛一個人,是不能用這樣一種愛法的麼?」

景德帝又道:「既然你們早就清楚我與宋越之間的事,那我便問問你們,為何我會為了這樣一個不愛我的人而傾盡了這個天下,不惜背上了篡朝奪位的罵名?」

不等韓子緒與文煞回答,景德帝便說道:「那是因為,既然愛一個人,就應該無條件地為他付出。只要能救回他,我甚至不惜流乾自己的最後一滴血!他要我的命我便給他,他求我不要為了他捨棄這個天下隨他而去,他要我獨自痛苦地活下來做一個好皇帝,我也應了他。」

「愛一個人,是要付出很多的。」

「而你們卻恰恰相反,只懂得索取。」

被一針見血地道出了問題的癥結所在,韓子緒與文煞皆面如死灰,久久回不上一句話來。

景德帝見他們二人這般頹喪的模樣,嘆了口氣道:「如果你們再繼續這樣下去,莫離就算不中那心魔之毒,肯定也會是另外一個悽慘的下場。」

「看著他痛苦,你們會快樂麼?」

從來沒有人跟韓子緒和文煞說過這樣的話。

景德帝其實在某種程度上與他們都是一樣的人——一樣地為情字所苦,一樣地得不到心愛之人的垂青,一樣地活在到底要不要放手的苦痛掙扎之中。

所以,一個這樣的人說出的話,無論是對文煞還是韓子緒都是極有震撼力的。

「所以,我勸你們,放手吧!」

「就算不能徹底地放手,那也學會暫時地放手吧!你們總不希望看到自己將莫離逼死的結局吧?」

文煞與韓子緒對看一眼,聲音中有了些許顫抖。

「那我們應該怎麼做?」

揉了揉發痛的額頭,景德帝道:「不如這樣。」

「我們以五年為限。在這五年裡,你們不許出現在莫離面前。雖然你們可以用一切辦法在暗地裡幫助他、保護他,但不可以讓他知道你們的存在。」

「這五年,就當是你們給莫離的一個修復身心的時間。」

「在這五年裡,你們要去觀察莫離,學會瞭解莫離,學會他為人處事的方法。」

「之後,再用莫離可以接受的方法去愛他。」

三人間的空氣頓時凝結起來。

沉默了半晌之後,文煞鐵青著臉道:「三年,我最多只能忍受三年!」

景德帝立刻拍案道:「好!」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若二位違背今日之約,在這三年內有強迫莫離的任何事情發生,我就是賭上一切也要為他討回公道!」

韓子緒見木已成舟,便拱手道:「那也希望皇上你言而有信,三年之後,再不要插足我們與莫離之間的事。」

見景德帝在沉思半晌之後終於點頭應許,韓子緒與文煞這才轉身離去。

此時的景德帝,卻忽然憶起了什麼,對著那二人說道:「那麼,莫離所中的合歡蠱……」

只見那韓子緒身形一愣,便從寬大的袖口中掏出一木盒,向後扔到景德帝手中。

待那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景德帝也不禁感嘆這二人的難纏程度絕不亞於他之前所碰到的任何強敵。

能在平和的情況下為莫離爭取到了這樣的一段時間,已經可以說是做到了極致了。

若不是有景德帝出手相助,相信以那黑白二人的個性與他們在江湖中的勢力,定又會將莫離逼得死死的,不給一絲喘息的餘地吧?

莫離啊莫離,願你能用你的善良去教會那兩個白痴,讓他們懂得你究竟想要些什麼吧!

如果注定了不能逃離,那便為自己爭取一個最好的結局吧!

景德帝便就這樣想著,吩咐了自己的心腹為莫離安排了馬車與金銀細軟,連夜秘密地將其送出了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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