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 法醫科,解剖室。
水龍頭“嘩嘩”流著, 霍舟面無表情地反覆搓著手指。
“猴哥。”實習生夏詩桃慢慢退到法醫李候面前, 壓低聲道, “你有沒有發現, 咱們霍老師今天很不對勁?”
李候抬頭看了眼霍舟, 發現後者只是在洗手,又繼續低頭整理手上的資料:“沒有啊?霍老師不是一向洗手洗很久?”
“足足三分鍾了。”夏詩桃看了眼牆上的掛鍾,“我敢打賭,霍老師今天有心事。他在酒吧的時候就……”
夏詩桃話還沒說完,霍舟忽然轉過頭來,看了眼旁邊的儀器。
“結果出來了嗎?”
夏詩桃一個激靈, 猛地抬頭, 撞到李候硬邦邦的胸口,眼淚都快出來了。
她搖搖頭, 哽咽道:“沒,沒有。”
“不用這麽悲天憫人吧?”霍舟擦乾手,左右轉轉,似乎想找點事做,卻又不知道幹什麽, 碰碰這裡, 摸摸那裡, “當法醫這麽久了, 見著死人還哭鼻子?”
夏詩桃抹去眼角的淚花, 堅強地遞給李候一個八卦的眼神。
霍老師今天的狀態真的有問題,以前遇到有人哭,他只會輕飄飄地說一句“眼淚又破不了案”。
李候:“……”
“你們先盯著,結果出來了叫我。”霍舟終於下定決心,轉身朝門外走去,“我去找許副隊問問案情。”
霍舟下樓,看到走廊裡人來人往。
他在樓梯前面猶豫不決,就這麽過去,會不會太明顯了?
要不,還是等結果出來?
等結果出來,駱清淮只怕已經問完話要走了吧?
“霍老師。”一個滿頭卷發的男人拿著一份文件路過,看到霍舟打了個招呼,“你要去找許副隊嗎?正好我也要去找他,一起?”
霍舟正愁找不到借口,立刻點頭:“好啊。”
他看了眼卷發男人手裡的文件:“飛騰的案子還沒結?”
“快了快了。”卷發男人有點驚訝他今天的主動,熱情地寒暄,“我聽許副隊說,這飛騰的老總跟你們是發小?”
霍舟正想回答,許曜辦公室的門打開,駱清淮走了出來,他一下子就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麽。
駱清淮看到他,也停住了腳步。
“怎麽不走?還真想在這裡免費住一晚?”許曜在背後推了駱清淮一把,才看到霍舟他們,頓了頓道,“罷了。錢隊,您找我啊?”
錢隊揉揉腦袋上的卷發,本著先人後己的態度道:“霍老師也是來找你的。”
“我覺得不是。”許曜嘀咕一聲,又揚聲問道,“霍老師,結果出來了嗎?”
霍舟下意識回答:“沒有。”
“我就知道。”許曜把錢隊拉進辦公室,“咱們裡面說話。”
他一把將駱清淮推開,關上了門。
駱清淮眼睛一直盯著霍舟,這時候忍不住嘴角一翹,兩個酒窩若隱若現。
霍舟忽然一陣手癢,忙將兩隻手都插進兜裡,輕咳一聲:“做完筆錄了?”
“嗯。”駱清淮點點頭,眼睛裡像盛了一汪清泉,眨一下就泛起點點漣漪,“霍老師是專門來找我的嗎?”
霍舟忽然臉一紅,覺得特別不好意思。
他剛來法醫科工作的時候,大家都叫他“小霍”。到底為什麽後來會被人叫成“霍老師”,他自己都不記得了。大概可能是因為他行事總一板一眼?
平時聽別人叫習慣了,他還不覺得有什麽。現在聽駱清淮一叫,不知道為什麽就從頭皮開始泛起羞恥感,直達腳底板。
駱清淮知道他從小就是學渣,還給他講過好多題,忽然從他口裡叫出“霍老師”真的會讓人覺得是一種調侃。
但駱清淮的神態語氣並不像是調侃,更像是……調情。
霍舟掐著掌心,說:“你不許這樣叫。”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該是氣勢洶洶的一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卻變得綿軟無力,倒像是撒嬌。
霍舟懊惱地閉了閉眼,還想說點什麽補救一下,卻聽到身後“砰”一聲響。
與此同時,駱清淮眉峰微挑,眼底笑意泛濫。
霍舟狼狽地轉身,夏詩桃正尷尬地蹲在地上撿手機。
看到霍舟轉過來的鞋尖,她眼皮都不敢抬一下,蹲在地上小碎步轉了個圈,把背影留給霍舟:“我什麽都沒聽到,什麽都沒看到。”
霍舟:“……”
夏詩桃沒聽到霍舟的聲音,猛地衝起來就往樓上跑,同時大喊:“霍老師,我就是來告訴你一聲,結果出來了!”
她這一聲後,把走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霍舟身上。還有幾間辦公室伸出幾個腦袋,奇怪地看了過來。
霍舟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
他轉過身,想要找駱清淮這個罪魁禍首算帳。
駱清淮卻忽然道:“哥哥。”
霍舟腿一軟,差點站不穩。
他朝牆靠了點,心也跟著軟了。
剛才的一點尷尬瞬間就變得不重要了。
是啊,丟個人有什麽大不了呢?
駱清淮回來了啊。
要是他能早點回來,霍舟覺得自己每天丟一次人都無所謂。
霍舟抬頭看了看樓板,眨著眼睛說:“你回來了?”
駱清淮看到他眼中泛起的濕意,閉上眼睛將霍舟拉進懷裡:“我回來了。”
路過的人奇怪地看過來,霍舟已經顧不上了。
駱清淮在酒吧工作,身上混雜了許多味道,但霍舟還是聞到了熟悉的淡雅茉莉香。
隻這一個瞬間,霍舟就確定了。駱清淮還是他的淮寶,無論外形怎麽變,他骨子裡的東西一點沒變。
“你怎麽還沒走啊?”許曜送錢隊出來,非常不識相地打斷了霍舟的多愁善感。
駱清淮松開霍舟,順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被自己抱皺的衣服。
霍舟忽然發現,駱清淮竟然比他高了!
他記憶中,駱清淮隻到他鼻尖,現在換成他到駱清淮鼻尖了。
霍舟震驚不已:“你是怎麽長的?”
駱清淮嘴角就放不下來:“厚積薄發。”
不滿被忽視的許曜走過來,強行插入兩人中間:“明明是三個人的友情,我就不配有姓名是吧?來來來,駱清淮同學,抱一個。”
駱清淮一言難盡地看著他,拒絕的意思不要太明顯。
“你嫌棄我?我還嫌棄你呢。行了,不抱就趕緊滾。”許曜推了他一把,“不準在這裡對我們的警察同志使用糖衣炮彈……莫非你真是凶手?在這裡拖延時間,就是為了打擾我們破案?”
駱清淮忍無可忍,終於道:“我記得,你小時候還是有點腦子的。”
許曜一愣。
駱清淮已經對霍舟道:“我先走了,再聯系。”
看著駱清淮離開的背影,許曜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那臭小子剛才是罵我蠢對吧?”
霍舟低頭一笑:“走吧。”
他知道自己今天有點失態了,駱清淮現在的身份畢竟有點敏感。
這樣大庭廣眾的,影響不大好。
許曜插諢打科,不過是為他們解圍。
兩人一起上樓,夏詩桃警惕地看著霍舟,走路就跟得了小兒麻痹症似的。
霍舟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平時有那麽可怕嗎?
“還真跟你猜的一樣。”許曜拿過新出來的報告,對霍舟道,“致死原因是突發性心臟病,體內殘留的‘紫曼三號’應該是誘因。”
霍舟也摒棄一切雜念,認真看過報告,搖搖頭:“不,我認為這不是‘紫曼三號’。”
“什麽意思?”許曜不解,“明明成分幾乎一樣不是嗎?”
霍舟語氣表情都很凝重:“死者心臟沒有任何病變,‘三號’很穩定,死者服用的劑量不大,應該不至於造成這種情況。所以,我想,可能是‘四號’。”
許曜眉頭深鎖:“你的意思是,他們在研製新的毒品型號?”
“只是我的一個猜想。”霍舟說,“還不能確定。”
許曜左右看看,說:“陪我去抽支煙?”
兩人去了吸煙區,這裡有個小陽台,許曜拿著煙灰缸去了陽台。
陽台空曠,而且能看到外面有沒有人進來,說話不用擔心被人偷聽。
霍舟接過許曜點好的煙,抬手的時候感覺胳膊上有若隱若現的茉莉香,又轉頭將煙摁滅在煙灰缸裡。
許曜:“???”
霍舟假裝沒看到他滿腦袋問號:“你想說什麽,直說吧。”
許曜盯著他:“你猜不到我想說什麽?”
霍舟反問:“駱清淮?”
“對。”許曜點點頭,“我們查了‘紫曼’這麽久,我覺得魅色嫌疑非常大。我相信你也有同感,不然你不會一有時間就去魅色喝酒,對吧?”
霍舟沒回應,再次反問:“就因為駱清淮在魅色上班,你就覺得他也有問題?”
許曜沒說話,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駱清淮這個時候出現,他不能不懷疑。
霍舟想了想,說:“駱清淮絕對不會沾染毒品,不會吸不會賣更不會製。”
“大家分開得有……快九年時間了吧?”許曜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就這麽自信,駱清淮還是原來的駱清淮?”
“沒錯,人都會變,駱清淮也會變,但他不會碰毒品。”霍舟依然堅持,頓了頓又解釋說,“我是不是沒告訴過你,當年導致駱清淮父親悲劇的毒品,就是最初的‘紫曼’。”
許曜大驚:“難怪你對‘紫曼’如此上心,為了查這個案子不惜……”
“所以,駱清淮絕對不會碰,你明白嗎?”霍舟打斷他。
駱清淮童年的悲劇,以及後來很多變故,追根究底,都是因為毒品。駱清淮恨死毒品了,他但凡稍微有點理智,就不可能去沾染毒品。
許曜沉默了一會兒,說:“如果這樣說來,他反而更可疑了。我記得當年那個案子的突破口,就是駱清淮找到的方程式對吧?那就說明,他對‘紫曼’非常熟悉,極有可能知道製造辦法。而且,你想想,駱清淮當年成績多好啊,他想考什麽大學考不上?怎麽會淪落到去一個小酒吧當經理?”
霍舟糾正他:“魅色是本市最大營業額最高的酒吧。”
許曜:“……再高也只是一個酒吧,以駱清淮的本事,不至於。”
霍舟看了他一眼:“你成績也不比駱清淮差多少,能選擇的學校也很多,為什麽最後選了別人都覺得又苦又累的警校?”
許曜說:“還不是因為你當初想考警校結果體能測試沒過回來哭鼻子……”
霍舟踹了他一腳:“我沒哭鼻子。”
許曜笑著躲了一下,忽然臉色一變:“小米粥,你記得嗎?上次開會,林局暗示過,那邊有警方的臥底!會不會……”
霍舟搖搖頭:“我什麽都沒說。”
許曜在原地踱步,半晌抬頭道:“不管真相如何,駱清淮現在都是個危險品。你少跟他接觸,這樣對你好,對他也好。像今天那樣,當眾寒暄,難免讓人多想。”
霍舟不讚同:“你不覺得,如果不是當眾寒暄,別人會想得更多?”
這倒也是,一般情況下,當眾寒暄說明心裡沒鬼。
明明有舊交情反而偷偷摸摸聯系,才更讓人懷疑。
許曜抓抓滿頭亂發,煩躁地跺了跺腳:“我就知道,那家夥一出現,絕對是個麻煩精。”
霍舟挑了挑眉:“你剛才不是審過了?他怎麽說?”
“能怎麽說?那小子從小就厲害,現在是更上一層樓。”許曜憤憤道,“審了半天,總結起來就四個字:他不知道。他只是酒吧一個小小的經理,今天剛上任,昨天剛回來,所以什麽都不知道。既然什麽都不知道,他非要跟著來警局幹什麽啊?說什麽配合,這是配合的態度嗎?根本就是搗亂!”
霍舟有點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來。
許曜鬱悶道:“我剛才就不該輕易放他走,應該再多審審,非叫他吐兩句實話出來不可。”
霍舟忽然笑了:“我去審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