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問題簡直就是送分題,樂天想都不用想地抓住鄭元峰落在他肩頭的手, 焦急道:“殿下, 兄弟相殘……”
“會遭天譴,”鄭元峰平靜地接上, “我已知曉了。”
樂天也不知該怎麽勸他,該勸鄭元峰的話他都說了無數, 於是雙眼祈求地望向鄭元峰,“殿下, 不要。”
“他對你也的確算是不錯。”鄭元峰的掌心在樂天圓潤的肩頭輕輕揉搓了一下, 樂天心緒凌亂,也沒有在意, 雙手合掌念了一聲佛號,急得快要哭出來了,“殿下,你莫要犯下大錯。”
“我犯錯,我遭天譴,你又急什麽?”鄭元峰抬指輕勾了一下樂天的側臉柔嫩的肌膚,神情語氣都是漫不經心的。
樂天著急道:“實不相瞞,殿下你命格貴重, 與天下興亡所關聯,你所承擔的是蒼生百姓之喜憂, 並非單你一人之命途。”
鄭元峰一直神色淡淡的,聽樂天說他命格貴重時也不為所動,但當樂天說到與天下攸關時, 他才變了臉色,眼神瞬間從白皙的肩頭落到樂天的臉上,語氣僵硬道:“你追著我要度我,就是因為這個?”
樂天愣愣地看著他,似是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麽,“師父說我命中也有此一劫。”
鄭元峰怒火更甚,“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劫數?!”
樂天心思澄澈但不傻,見鄭元峰似是暴怒不已,忙閉了嘴,隻雙掌合十深深地向鄭元峰拜禮。
霧氣繚繞的水中,單薄的玉人真如一朵無暇的蓮花,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你以為他對你有心,其實全是自作多情。
鄭元峰負手起身,怒極反笑,“好一個為國為民的聖僧。”
樂天仰起臉,雙眼輕眨,疑惑道:“殿下……”
鄭元峰碧眼中快要冒出火光。
樂天忙試探著改口道:“阿蠻……”
“住口!”鄭元峰抬手將身側案幾上為樂天準備的僧袍掃落在地,“不許你這麽叫我!”
樂天張口結舌,“殿下,你……”
“滾!”鄭元峰暴怒道,“立刻滾回你的萬佛寺!”
面對瞬間翻臉的鄭元峰,樂天垂首不言,直接濕漉漉地從浴池裡出來,他的膝上過了水,紫紅全暈染開,雙腿仿佛將要折斷。
鄭元峰撇開眼神不去看他,負於身後的雙手緊緊絞著,忍住掐死他的衝動。
“那麽殿下,我告辭了。”樂天穿好了衣服,對鄭元峰行了一禮,翩然從他身邊掠過。
淡淡的蓮花香氣從鼻尖飛過,很快就走遠了,鄭元峰慢慢閉上眼睛,騙子,都是騙子。
回到萬佛寺,慧心一點也不驚訝,對樂天道:“養著吧,總還會回去的。”
樂天:師父,還是你懂我。
朝中鄭恆太子位被廢,幽禁東宮,也未曾傳出再立太子的消息,皇帝雖病重,卻也一直拖著。
鄭恆剛滿周歲就被封為太子,長久以來地位穩固不可撼動,驟然之間他被廢了,原本底下安分的皇子全都披掛上陣,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你來我往鬥得不亦樂乎。
樂天推測鄭元峰不急著上位,大概就是想看整個皇室像現在這樣鬥個你死我活。
短短兩個月,先後就有兩位皇子出了事,三皇子墜馬血濺當場,九皇子中了劇毒,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余生也只能癱瘓躺在床上度日。
皇子之間的爭鬥愈發白熱化,樂天還是沒聽到一點有關鄭元峰的動作,系統也說鄭元峰專注看戲。
樂天:那不就跟我有一樣的興趣愛好嗎?真是越來越喜歡小蠻了呢。
系統:……
樂天不斷地遞折子請求看望廢太子,遞進宮的折子全都石沉大海,他知道現在宮裡實質由鄭元峰把持,就是故意遞給鄭元峰看的。
一連兩月,風雨無阻。
樂天:估計把我們小蠻氣得夠嗆呢^_^。
系統:……畜生……
正殿內,樂天正撚著佛珠念經,身後忽然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樂天垂眸閉眼,假裝沒聽見。
鄭元峰兩個月沒見到樂天了。
雪白僧袍攏住纖長身軀,從領口露出的頸子謙卑而恭敬地垂著,光是一個背影就透出出塵絕世的風姿,仍是於初見一樣令人見之忘俗。
樂天念了一會兒經,收回佛珠,轉身望見鄭元峰,裝作一副極為吃驚的樣子,“七殿下,你怎麽來了?”
鄭元峰氣勢迫人,神情冷然道:“聖僧很不想見到我?”
“當然不是,”樂天輕念了一聲佛號,“殿下未曾犯下大錯,我心中十分感念。”
鄭恆雖然被廢了,但的確活得好好的,鄭元峰沒有殺他。
鄭元峰冷笑道:“你很想見鄭恆?”
一連兩月,仗著聖僧的身份,不停地往宮中遞折子要求見廢太子,鄭恆一被廢,樹倒猢猻散,從前與鄭恆親近交好的人全都連提都不敢提鄭恆這個人,畢竟鄭恆是以厭勝詛咒皇帝的罪名被廢,這要是受了牽連可是殺頭的大罪。
偏眼前這個人……鄭元峰語意冰冷道:“你是為了誰都不怕死嗎?”可以拚死來救他,也可以拚死想見鄭恆,真是……鄭元峰案幾上堆積的那些折子,字字句句言辭懇切,求皇上赦免鄭恆,若是真的皇帝見了,恐怕也會動容,可惜這些折子全落入了鄭元峰手上,鄭元峰見了那些詞句,隻覺心中暴怒不止。
實在忍無可忍,鄭元峰才又來了萬佛寺見樂天。
樂天靜默站立,殿內燭火搖曳,佛像斑駁的影子映照在他的僧袍上,他平靜道:“太子是我的摯友。”
“哈。”鄭元峰氣極了,原本樂天是能助他平心靜氣的佛蓮,現在他是一看到樂天,一聽到他說的話語,心中那片火立即就要燎原。
鄭元峰微微頷首,勾唇道:“你想見,我就成全你。”
樂天坐上了入宮的馬車,與鄭元峰同坐,他神情安穩,手上撚著一串佛珠嘴唇微動。
鄭元峰盯著他,忽道:“這串佛珠哪來的?”
樂天淡定道:“太子所贈。”
鄭元峰:……他為什麽要問?!
鄭元峰快氣死了,五髒六腑都在高熱中砰砰膨脹,恨不得將樂天拽過來痛打一頓才好。
馬車搖晃之間,樂天始終穩如泰山,連掌心都未曾偏一下。
離得近了,鄭元峰才覺樂天看上去好似要比之前瘦了一些,“你的膝蓋如何?”
樂天微笑道:“多謝殿下關心,已大好了。”
鄭元峰嗤了一聲,“不準笑。”
樂天:“請殿下恕罪,師父說我天生便是一張笑臉。”
鄭元峰陰陽怪氣道:“聖僧天生的東西可真多。”
樂天:“……”是啊,你嫉妒啊?
鄭恆被幽禁於東宮之內,原本華光耀彩的東宮門楣因多日無人擦拭打掃也變得冷落黯淡起來,樂天仰首望向刻有‘東宮’兩字的朱紅匾額,神情蕭瑟。
鄭元峰見他一副悲憫模樣,面露冷笑,“走吧,聖僧。”
鄭元峰沒有直接帶他去看鄭恆,而是進了偏殿,偏殿之內一個水晶琉璃台上頭立了一面水銀鏡,能清楚地反射出被囚禁在主殿的鄭恆。
樂天:哇哦,好高級的監控。
鏡中的鄭恆面頰瘦削了何止一半,神情委頓雙眼發直,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桌上擺著殘羹冷炙,一眼望去便知是清湯寡水粗茶淡飯。
樂天:……你也有今天。
樂天靜靜凝望著鏡中的鄭恆,轉過臉望向鄭元峰,神情柔和而悲傷,“殿下,不要這樣苛待太子。”
“我沒有殺他,已經是天大的仁慈。”鄭元峰勾唇輕笑道,“聖僧莫要得寸進尺。”
樂天輕聲道:“你這樣折磨他,豈非生不如死?”
鄭元峰似笑非笑道:“那我殺了他?”
樂天靜默不言,幽幽地望著鄭元峰,黑白分明的眼珠裡全是無奈與勸慰。
鄭元峰冷然道:“你想讓我放過他?”
樂天靜靜道:“是。”
鄭元峰道:“憑什麽?”
樂天:“放過太子,也是放過殿下你自己。”
鄭元峰挑眉望向鏡中動作遲緩麻木的鄭恆,輕聲道:“我看到他淪為階下囚的模樣,心裡很痛快,放過他,才是不放過我自己。”
“以他人之苦為己樂,這不是善舉。”樂天搖頭道。
鄭元峰偏過頭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善人。”
樂天輕歎了口氣,“那麽殿下要如何才肯放過太子?”
鄭元峰面上又是一個笑容,碧色眼睛潛藏惡意,“那要看聖僧願為好友犧牲多少了。”
當樂天以為他終於要擁有性生活時,鄭元峰給他上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禦膳,樂天當場就瞳孔地震了。
鄭元峰輕笑道:“猶記當時聖僧不過碗中沾了一點葷腥便不肯再食,不知今日可否為了好友,破一破戒?”
樂天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實不相瞞,這種戒,他能破到撐為止!
鄭元峰企圖從那雙眼睛裡看到除了悲憫之外的其他情緒,哪怕是對他的憤怒也好,但是沒有,樂天從容地念了一句佛號,抬手拿起桌上的玉箸慢慢夾向了他最想吃的一塊煎得金黃透亮上面還灑滿了椒鹽的肉片。
鄭元峰的心隨著樂天的動作慢慢提了上來。
金黃的肉片慢慢進了薄薄的兩片紅唇,樂天放下玉箸,閉眼慢慢咀嚼,享受這久違的一塊五花肉,香,太香了!他幾個月沒吃到肉了嗚嗚嗚!小蠻我愛你!
鄭元峰看著樂天咀嚼得極為艱難,心軟與惱怒兩種情緒交織,怒道:“你若敢吐出來,他便三日沒有一口飯食!”
樂天毫不猶豫地咽了下去,睜眼道:“可以了嗎?”
鄭元峰見樂天居然肯為鄭恆破戒犧牲,心中狂亂暴怒,一時之間又想直接掐死樂天算了,一時又做不到,遂逼迫道:“不夠,你吃多少,他便能吃多少。”
樂天:那鄭恆肯定要吃撐了。
幾個月不見葷腥,樂天簡直饞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滿桌飯菜他慢條斯理地吃了個遍,吃到實在吃不下的時候才停了筷,再吃下去他要打飽嗝了,不太雅觀。
“阿彌陀佛。”樂天裝模作樣地念了句佛號,心道下次還要。
鄭元峰見他面不改色,心頭酸澀,不由自主地說出了心中所想,“你說了隻度我,為何願為他破戒?”
樂天慈悲地望著他,微笑道:“殿下,我從頭到尾都是為了你破的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