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霽每日清醒只有一個時辰。他站在院子中看著樹上桃花簌簌落下，眉間有些倦怠。

“師尊，是不喜歡嗎？”

楚盡霄一直注意著師尊的神色，見他眼中淡淡，心中微不可察的慌亂了一瞬間，但面上卻並沒有表現出什麼，只是笑問。

寧霽指尖頓了下，收回目光來:“沒什麼，只是覺得假的終究是假的。”

這龍淵中的鶴雪院是楚盡霄為他建的，但假的就是假的，還不如它一開始原本的模樣。他聲音冷淡，叫楚盡霄心頭陡然一刺，慢慢收緊手，聲音低了些:

“師尊想走？”

寧霽握著劍淡淡道:“我若是想見別人，從一開始便不會想要冰封自己。”

他們二人和平相處多日，寧霽若是想走，誰也攔不住。

楚盡霄微微一頓，便聽師尊似有些疲憊道:“出去熱壺酒吧，我想練劍。”

他一身白衣站在桃花樹下。冰封十年卻與當年在解劍峰上時沒有絲毫變化。

變的是楚盡霄。

楚盡霄轉身離開前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便見師尊已經擦拭好了劍。

寧霽雖說是冰封，但也只是為了抑製死氣讓他不至於發狂而已，修為並未減弱多少。

反倒是這些年的沉寂讓他心更加靜了，化神倉促之後的遺癥被修補了些，他的死氣也因冰封這幾年一直克制在心口。

寧霽轉眸看了眼桃花樹，拔出劍來。

他清醒時時不時的就會在院中練劍，隨著沉睡心境改變，他的劍意這幾年也發生了些變化。

若說以往是大開大合的冰冷鋒銳，現在卻有種山川冰雪般的厚然道義。

龍淵中劍意壓下，那些屏障外圍的龍魂們絲毫不敢接近。這些年除了楚盡霄出去采買，他們再也沒有見過裡面的人。

劍鋒掃下桃花樹一瓣花瓣落在劍刃之上。

寧霽閉目感受著體內靈氣運轉不受阻塞，眉梢微微松了些，不過他此時還不宜過長時間的練劍，一炷香時間後便有紙鶴來提醒了。

他有時不愛與楚盡霄說話，代替的便是這紙鶴。

看著紙鶴飛來落下，寧霽收了劍，微微皺了皺眉。

“師尊，酒已經熱好了，就在後山寒潭處泡著。”

楚盡霄的聲音透過紙鶴傳來。

他這幾年甚至在後山設了一口寒潭，與解劍峰上的也完全一樣。

楚盡霄就像是在復製……完全只有他們兩人的生活。

說實話寧霽也沒想到當初他會驟然闖進來找到劍谷帶走他，他以為自己被冰封之後，那少年會傷心，會失落，雖會去尋找他但一兩年之後便也會有自己的生活。

他沒想到的是楚盡霄的執念竟有那麼深。

第一次清醒時青年通紅的眼眶和驚喜的眼神映入眼簾。他一直在榻邊守著，一日又一日的找來各種東西幫他壓製死氣。

在他清醒之時楚盡霄高興至極，便連經年舊傷都沒有理會，情緒波動之下喉頭腥甜湧上。卻緊緊抓著他的手，生怕他離開。

“師尊，不許走。”

不許再走了。

那俊美青年一錯不錯的看著他，眼底血絲與驚寧霽到現在也忘不掉。

寧霽想到這兒微微垂眸收緊了手。

紙鶴在指尖化為飛灰，他收了劍，轉身去了寒潭。

不過叫他有些意料之外的是楚盡霄並不在，寧霽看了眼酒壺旁壓著的紙條。

——師尊，我出去買一些東西，很快就回來。

他神色淡淡，褪下了衣物，踏入了寒潭之中。

……

楚盡霄其實是接到消息有人在找他才出去的，他這些年費力隱藏蹤跡並不容易。

龍淵地處西陸洲，雖是偏僻之地，但每日出去之時還是要用上幻術避免被發現，即便是這樣有些事情卻還是避免不了。

“楚仙長，這兩日有人似乎來茶樓打聽過你。”那經常與楚盡霄交易的茶樓店主道。

楚盡霄面色冷了下來。

“可知是何人？”

他這幾年幫襯了茶樓不少，那店主也投桃報李，一旦有什麼東西都迅速通知楚盡霄。店主是聰明人，知道他似乎是在隱居，這幾年也了不少方便。他聽聞這話之後仔細想了想。

“好像不止是一波人。”

“前前後後共來了兩次，都是打聽你的。”

他描述了幾人形貌:“修為都不低，全是結丹以上的。”

聽到結丹以上時楚盡霄眉梢動了動。他這幾年修煉已經到了元嬰期，修為進速之快叫人忍不住咂舌。

甚至因為瘋血的原因，楚盡霄距離化神也越來越近了。

他聽見打探的人修為之後皺了皺眉，結丹期放在其他門派都已經是中上的力量，卻幾次被派出來找人。

楚盡霄心中已經浮現出了那人的名字。

——樓危宴。

不論是誰這裡都是不能再長久呆下去的地方了。

茶樓店主見他沉思不由問:“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楚仙長放心，那些人來打探的時候老朽都沒有說出來，隻說沒有見過你。”

那店主見他臉色難看，不由開口保證。

“有勞了。”楚盡霄回過神來，將手中的靈石遞給他。

“若是還有人來問，勞煩第一時間通知我。”

他聲音嚴肅，店主不敢多問，隻得連忙應是。西陸並不大，這個小店全靠有楚盡霄才能在幾方交界的地方生存下去，他自然也知道。

楚盡霄見狀也不再多說什麼。

店主見他要離開，又連忙打包了幾樣吃食給他。

楚盡霄想起師尊上次吃了一口的茶糕，停下來又買了些。只是沒有人看見，在聽到有人來找時他一瞬間升起的瘋狂，這些都被他壓在了眼底。

……

樓危宴之前在西陸的時候說是有人看見過楚盡霄的蹤跡，便派人去找了。去的人是魔族之前前往修真界當細作的探子，手段十分了得，竟當真被他查出來了一絲不對勁。

“你說十年前，這茶樓忽然就好了起來？”他敲著桌子。

那探子點了點頭:“不止如此。”

“屬下打探到每三個月便會有一會戴著鬥笠的人來到這家茶樓拿東西。”

“但是奇怪的是這個人每三個月就來，如此往復已經有十年，期間也有不少次被人撞見的時候，可是事後大家第二日卻都不記得那人樣貌。”

十年時間，沒有人一個人記得。這就值得斟酌了。

樓危宴眯了眯眼:“可有再去問過那茶樓老板？”探子點頭道:“今日去了兩次，屬下會一直盯著那兒的。”

樓危宴這才放下心來，沉聲道:“你做的很好。”

“若是你這次真的能找到人，本尊必定重賞。”

那探子雖不知道要找的那人對尊上有什麼影響，但見得到如此許諾，頓時更鄭重了起來。

“尊上放心。”在稟告完之後消失在了黑暗中。

樓危宴坐在座位之上想到他剛才說的消息，心中微微頓了頓。也不知道這次……究竟是不是。

能不能找到寧霽，全在楚盡霄身上。

他收緊手，心中想到那個人名字之時，眼中沉了下來。

…

楚盡霄這一來一回的時間並不長。在寧霽醒來之後他很少有離開超過半個時辰的，在拿了東西之後便迅速趕了回來，只不過這一路上他都心事重重的。

龍淵內的殘魂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緒，不敢出現。

楚盡霄走近鶴雪院之後，心中微微頓了頓。剛準備推開門進去，又收到了茶樓店主的消息。

“楚仙長，剛才你來之後又有人來了茶樓中。”

又有人來了茶樓之中……

果然是沖著師尊來的，楚盡霄心慢慢沉入了谷底。

他會失去師尊的惶恐又一次浮現在心底。

他收緊手，在聽到水聲之後，又慢慢睜開了眼。

寧霽泡在寒潭之中見天色微微黯淡下來，以為楚盡霄今日不回來了，剛閉上眼，準備將許久不曾抒解又躁動起來的龍丹壓製下去。

便感覺到後背忽然貼上了一具滾燙的身體。

楚盡霄不知何時回來了，並且沒有經過他的同意便入了寒潭。

寧霽剛才出神沒有察覺到，一不留神便叫他抱住。

冰冷與滾燙相對，他衣衫盡濕，這樣叫楚盡霄抱著時有些不適。叫寧霽想起了許久之前在解劍峰上時那段不太好的記憶，不由皺了皺眉。

“松手。”

那清絕孤i的面容映在樹下，唇上微微有些紅。楚盡霄目光從師尊面上看到喉結上。

白色的衣領松開了些，其下修長的頸竟比雪色還要漂亮。他微微垂眸，抱著師尊的手又收緊了些。

“師尊，不要走好不好。”

寧霽正皺著眉，沒想到他卻忽然禁錮住他。龍角磨在肩上微微有些癢意，楚盡霄的手熱的發燙，耳邊的呼吸叫他心頭一跳。

“放肆！”

他回過頭去，卻被人遮住雙目，耳邊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師尊，我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