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霽果然來了。

客棧的門還開著， 他走過去便見謝與卿低咳了聲。

謝與卿此時的樣子與上次見面變了許多。他一頭銀發黯淡了下去，分明是化神期修為但是眉眼間竟多了幾分倦意。

寧霽本以為上次說清楚之後他能慢慢放下，後來才知道他的執念比他想的還要深。

謝與卿見他來微微抿了抿唇:“你還是來了。”

寧霽不置可否:“我將寒冰令給你是信錯了人。”

謝與卿猛然收緊手。他這些日子並不好過。強行突破化神後他身體留下了舊傷， 就連雙目也被天道反噬。

可是他不在乎。

謝與卿自知自己此舉卑劣，他本以為已經能夠接受寧霽的任何話，卻沒想到只是一句信錯了人，便叫他心中陡然潰敗。

他握著輪椅的手收緊了些， 喉頭腥甜湧上，卻只是慢慢垂眸。

“你與楚盡霄在一起不會有好結果的。”

“我曾卜算……”

他話未說完便被寧霽淡淡打斷。他望著謝與卿， 眸光像第一次見面一樣，卻又多了幾分陌生。

在謝與卿心緩緩沉下時，聽見他道:

“我從不信命。”

一句話叫院中徹底靜了下來。

謝與卿知道是無法勸說寧霽的， 他其實早就知道結果。

寧霽持劍撐著傘， 感受到小院中多了幾道同樣熟悉的氣息， 心中卻並不慌亂。

他所料不錯， 樓危宴果然也參與其中了， 不過叫寧霽有些意外的是居然還有妖王孔翎。

不過事已至此，多一人少一人都無所謂。

楚盡霄那邊想必已經開始動手了。那麼他便以身入局， 拖住這幾人。

雨夜沉沉， 在感受到耳後勁風之後，寧霽倏然拔.出.劍來。

他已經許久沒有出過劍了， 天光乍亮間，寒光閃現，與刀刃交織在一起。

謝與卿指尖微動，一道無形的絲線將化神之血連接在了一起。

芥珠已經自發亮了起來， 他口中的血越來越多， 藍衣幾乎要染紅， 但是動作卻越快。

寧霽心知他要做什麼，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與樓危宴纏鬥在一起。

他無法抵擋芥珠，只能拖住幾人。

孔雀神光從身後出現，擋住寧霽的劍。

傘被扔在一旁，他面上冰寒，計算著時間任由他們動作，從指節處鮮血一滴滴落下。

這個時候謝與卿的寒冰令想必還沒有用。

果然在寧霽劍芒如鋒之時，腹中一股冷意襲來，芥珠在此時籠罩住他，叫他身形慢了下來。

早已預料到的感覺叫他眼睫微顫。寧霽在芥珠力量最大時，忽然用最後一股力氣握住劍。

樓危宴被刺穿心口，低頭有些詫異。

寧霽拔.出.劍來，下一刻終於失去了意識。

謝與卿此時猛然吐了口血。這種時候顯然合作關系已經破裂了。

孔翎現在受傷最輕，眼見著樓危宴與謝與卿都身受重傷。他眯了眯眼，忍著痛靠近芥珠中的寧霽。

“孔翎！”樓危宴聲含殺意。

孔翎又不傻，此時不帶走寧霽什麼時候帶走。更何況再次醒來他便會失去記憶。

他第一次褪去面上輕縱表情，抱著寧霽轉身離開。

“他走不了多遠的。”謝與卿此時道。

樓危宴剛想說什麼，卻忽然察覺到腰間傳音符亮了。

剛才被寧霽一劍所傷，他無法行動，這時卻聽見了那頭幕僚的聲音。

“不好了尊上。”

“魔域出事了！”

楚盡霄在師尊離開之後便迅速與藥牧真君合計，帶著一批人進攻魔域。

魔域中樓危宴修為最高，如今被師尊拖住之後。剩下的人，即便是再厲害也無法敵得過化神期的楚盡霄。

這是他們早就計劃好的。

就像當年魔族偷襲玉清宗一樣，楚盡霄這次的攻勢來的極為猛烈。

樓危宴雖早已將那東西放出來，但是心中還是有些猶豫。

在此時追寧霽與魔域被攻破之間猶豫了一瞬，他轉身破開空間，回了魔域。

“樓主。”眼看著幾人都走了，吳罡才開口。

樓主之前一直在幾人面前強撐著，再差一步便要忍不住了，他伸手扶住謝與卿，卻見他搖了搖頭。

“我沒事。”

“那劍尊那邊……”吳罡雖不贊同樓主這麼做，但也不願看到此事為他人做了嫁衣。

孔翎趁亂搶走了劍尊，若是現在去追，他眯了眯眼。

謝與卿低聲道:“無礙，我早有準備。”

他擾亂了寧霽的記憶，寧霽至少要昏迷十日。這十日時間足夠他調息好去妖界找到人了。

孔翎即便是搶佔先機也無用。

他斂下眉眼來，吳罡連忙按照樓主吩咐的去準備東西。

樓危宴回到魔域之後，發覺楚盡霄竟然已經打到了第八城外。

他面色難看 幕僚跪在地上請罪。

“請魔尊恕罪，事發突然，我們也沒有料到。”

若是往常他們大可不必如此慌亂，可是壞就壞在，今日魔尊剛失了心頭血，元氣大傷。

如今……

樓危宴沒有說的是，他被寧霽那一劍刺中心脈，如今絕不可能再迎戰。他眉頭狠狠皺起，面上煞氣一閃而逝，沒想到藥牧那匹夫竟然會選擇在這個時候。

“可是要放出那東西來？”幕僚小心問。

樓危宴眼帶煞氣看了他一眼。

“暫且不必。傳令下去，務必要守住第八城。”

他頓了頓道:“讓魔醫過來。”

他這時也回過味兒來，這是寧霽的反擊。

這麼久的安靜，他就說對方不可能毫無所覺。不過他雖然孤身來拖住他們三人重傷了他，但是卻也付出了代價。

——記憶被擾亂。

芥珠的作用便是南詔王也不知道，這一點寧霽絕對不會想到。

在傷口刺痛之時，樓危宴慢慢垂下了眼。

他這時在疼痛之中想到雨夜下寧霽那一劍，冰冷的毫無感情的雙目映入他心底，叫他從刺骨之中又生出一些癢意來。

他心中知道，這是他對寧霽的.欲.望。

這天下劍修那麼多，可是他卻隻對寧霽有.欲.望。

他心中輕笑。

——博弈才剛剛開始。

他曾經的對手。

魔醫此時已經進來了，樓危宴收緊了手。

……

楚盡霄在第八城魔族越來越多時，便知道樓危宴回來了。不過他此時沒有出來迎戰，想必是師尊傷了他。

一想到那人名字，楚盡霄心頭便是一痛。

他化身為玄龍，一爪撕裂前方打陣的兩位元嬰修士，抬起頭來。

師尊已經替他創造了機會，他不能辜負。他要攻破魔域盡快去找師尊。

楚盡霄血瞳浮現，身上的氣息渾然可怖。

被他帶領的玉清宗弟子有不少曾與楚盡霄是同門。可是此時卻沒有人再他與當年那個沉默清毓的少年聯系在一起。

楚盡霄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只有藥牧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劍尊。

他回過神來，在玄龍開道之後，命令弟子全力進攻。

……

另一邊，孔翎帶著寧霽直接回了妖界。

他雖說受傷沒有樓危宴兩人重，但也並不是毫發無損。

在從芥珠中帶走寧霽之時孔翎一身尾羽幾乎都要被罡氣斬落。他面上從容艷麗不再，一進妖界就命人迅速關閉結界。

那些小妖們不知道怎麼回事，只看見妖王手上抱了一個白衣染血的青年回來了。

他們正待要仔細瞧那青年面容，卻見妖王狠狠轉過頭來，不由連忙低下頭。

妖族向來沒有節.操.，對異族人更是。

他們從沒有見過妖王如此緊張一個人的時候，竟連面容也不讓見。

小妖們心中震撼，再也不敢抬頭。

孔翎低頭看了眼被芥珠包裹的寧霽，深吸了口氣，小心翼翼的帶著他去了妖皇殿。

這一次好不容易得來了機會，絕對不能被任何人破壞。

他和寧霽之前相處太過不友好。這次寧霽醒來，孔翎打定主意一定要給對方留個好印象。

絕不能像以前一樣。

在寧霽昏迷的時間裡，孔翎警告了妖皇宮中所有人。

“那我們怎麼稱呼這位大人？”小妖小心翼翼的問。

孔翎正要說什麼。

卻忽然聽人稟告:“王上，那位大人那裡有動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