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虹起依偎在他懷中, 沒說說話。
她想起去種種,白明禹沒撒謊,這傻小子確實一直對她都很好。
只要是她寫的信,不論再小的事, 白二也會認認真真回信, 一點小事能跟她解說兩頁紙, 還有隨信一同送來的那些首飾,有些是昂貴珠寶, 有些則是路邊攤瞧著有趣買來的撥浪鼓、紙燈籠……他總是這樣,好像瞧見什麼好,就恨不得都捧著送到她面前來。
不知怎的, 她這裡正想著, 白二恰巧也說到了一處去︰“姑姑,我前日來的時候,瞧見一匹好漂亮的蜀錦,等出去以後,找最好的裁縫給你做身新衣裳, 漂漂亮亮的, 還有鞋子, 我給你買兩雙,不,給你買十雙。”
白虹起攥緊他衣袖,有些別扭道︰“我不要。”
“為何?”
“誰知道你還送了給什麼人?”
白明禹急道︰“你當我是什麼, 哪兒給旁人一件,全都給你了!”他帶著這個年紀愣頭青一般的莽撞,認真發誓︰“我就隻給你一個人買過東西,要是騙你, 老天打雷劈了我!你明知道的,我心裡隻記掛你一個。”
最後一句,已有些委屈。
白虹起了一會,小聲道︰“滬市那麼大,比我好的人……”
“沒有,沒有啊,我可一個都沒見!”白明禹搶著打斷她的話,心口不知為小火苗似的發熱,明明也沒說什麼越矩的話但莫名臉紅。他手臂用了點力氣抱緊了懷裡的人,靠近她耳邊小聲道︰“我不管別人怎麼說,反正你在我這,就是最好的。”
白虹起推他一下,卻沒推動,這人力氣大得如蠻牛,沒什麼分寸,她靠得離他胸膛太近,耳邊都是砰砰砰的劇烈心跳聲,隔胸腔傳遞來,一時之間也分不清是他的還是自己的。
“姑姑,我在東院瞧見你第一眼就喜歡你,在南坊的時候,滿心想的都是怎麼娶你回家。”
白虹起咬唇。
在南坊的時候?
那會兒她把白明禹當成競爭對手,當成九叔收在身邊的徒弟,處處跟他比較。白二也呆頭呆腦的,閑著沒事兒老跑到她身邊氣她,好幾回氣得她差點要拿鞭子打人,隻覺得他討厭的很。
她以為,白二是想跟自己比個高低勝負。
但仔細想想,卻早已有些端倪,是她自己沒往那裡想。
那年南坊一場秋雨,白二站在車行門口等她回來,身上衣服都濕了,但那個被他攏在袖子裡的小木盒卻分毫未沾雨水,他小心護著,一直站在門口等她回來;北地火車,這傻小子不顧旁人眼光,硬是一路送她到關外;水牛鎮,從第一刻到被困地宮的數日,白二從一始就護著她,從未抱怨過一句,沒放棄她,也沒放棄自己。
……
這人力氣大,看莽撞,卻也知道疼人。
只是平日裡看不出,越在喜歡的人面前,越是犯傻。
“傻裡傻氣。”白虹起嘀咕一句。
白明禹聽見,起疑︰“姑姑你剛是不是罵我?”
“沒有,我在誇你。”
“你說我傻……
白虹起笑了一聲,伸手在他結實的手臂掐了一小下,輕聲道︰“真是個呆子,我說的是,傻人有傻福。”
白明禹平日直來直去,今日卻難得轉了一個彎兒,電光火石之間忽然明白過來,很快眼楮就亮了,咧嘴直笑,一時高興地不知道做什麼好,隻抓懷裡姑娘的手攏在手心裡搓了搓,給她哈了口氣,又小心翼翼地抱緊她。
白明禹心想,要死了要死了,原來戲文裡說得是真的。
姑姑看他一眼、跟他說一句話,他心都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莫說金山銀山,要他的命也給了。
天時間,白明禹仗自己力氣大,連推了兩面封死的土牆,終於找到了一條出路。
他扶著白虹起,一路跌跌撞撞向前,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看到一點昏黃的光。
白明禹大喜望,乎是背虹姑娘,一路沿低矮土『穴』爬過去,卻不想那裡並不是出去的路,是另一處『穴』室。
不是土『穴』,是加了石壁木板堆砌,像是一間屋子一般,中間還有一座小型祭壇,左右按天地四方之數,各擺了壇谷子一類的祭品,最面供奉的香油燈被點著,能瞧見的一點光亮也是它發出來的,一豆燈火下,陶盤裡枚皺巴巴的果子不知放了多久,失了水分。
祭壇一旁有人影動了動,白虹起先察覺,低聲驚叫一聲攥緊了白明禹肩上的衣服,低聲道︰“有人在那!”
白明禹膽子大,放下她之後,自己在一旁撿了一根纏繞了綢緞的木棍去,湊近了看清對方,立刻喊出聲︰“黃先生?!”
他們一路兜兜轉轉,爬了不知道多久土『穴』隧道,竟然遇到了黃明遊。
黃明遊被捆雙手,繩子掙開一些,但並未全散,看起來有些疲憊,但意識尚還清醒,也認出了他們二人,一時之間目光帶了欣慰,喃喃聲“活著就好”。
白明禹二人連忙扶起黃先生,卻發現黃明遊拖一條腿,軟綿綿沒什麼力氣,像是腿骨斷了。
白明禹恨得咬牙︰“那些刁民!”
黃先生臉『色』不太好,指了祭壇那裡給他們︰“那裡還有壇谷子,記得找封存完整的,帶殼嚼上一把,可以充饑。我這日全靠這些谷子,勉強支撐到今天。”
白明禹聽話,去翻找了。
黃明遊借那一點燈光,才看清白虹起身上穿著的是金箔紙衣裳,白明禹額頭上、身上都有血跡和泥汙,尤其是頭傷口已經乾涸結痂,縷頭髮和血凝固在一處,十分狼狽。
黃明遊問了他們二人被抓時的情形,得知對方是在江口就被盯上,嘆了一聲。
白虹起問道︰“先生,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莫不是他們藏寶之處?”
黃明遊搖頭,眉頭緊皺。
白明禹翻找到一小壇酒,也不知道放了多久,喝起來辛辣。
但也讓人放心一些,至少是乾淨的。
他給人都分了一些,白虹起抿了一小口,嗆咳地臉『色』通紅。
白明禹倒是還好,一般嚼谷粒,一邊打量了黃明遊,見他身上套了奇怪的長袍,看不出是什麼製式,疑『惑』道︰“先生,你怎麼也被抓來這地宮了?還有您身穿的這是什麼衣服,怎麼像是唱戲一般?”
黃明遊喝了兩口酒,稍微好一點了︰“這是以前帝師穿戴的,只是這些山民不懂那麼多,胡『亂』給我套了件,『亂』七八糟的很。”
白明禹不解︰“這是做什麼?抓我們來陪他演一場戲嗎,皇帝都沒了,他弄這些有什麼用。”
一旁的白虹起卻變了臉『色』,手踫到自己身上的金箔紙衣裳,發出輕微沙沙聲響。
“若是我一人,還只有分猜測,但是看到虹姑娘身上這身,怕是不會錯了。”黃明遊嘆道︰“這不是地宮,是一座活墓。”
“活墓?”
“對,未死之人,給自己修葺的墳墓,我們都是他的祭品。”
黃明遊讓白明禹扶著自己起來,看了一圈之後,擰眉算了半日,忽然道︰“不,不對,應是按二百年前的舊歷,若是那時……”他讓白二扶著自己又換了一個位置,算了片刻道︰“對了,這就都對了。”
白明禹︰“先生?”
黃明遊苦笑道︰“你們可聽過西王沉銀的故事?”
白明禹沒什麼反應,一旁坐休息的白虹起口道︰“先生說的可是沉銀訣?可這裡是山,不是江河之中。”
“當初西王入蜀地,兵敗逃走,把金銀等物融化鑄成金餅銀磚一並帶走,據說一部分走水路從江口沉入水中,還有一部分秘密送入山中,動用石匠三百余人,守西王寶藏,待後世啟,重新建功立業。”黃明遊嘴唇破皮,乾啞道︰“那三百石匠沒有一人從山裡出來,有人說被殺了,但那些寶藏也不見分毫,現在看來,是被那些人藏起來,守了。”
白虹起攥緊手,緊張道︰“先生你是說,那些人當初不是把寶藏藏在山裡,是……而是來修墓……”
黃明遊點點頭。
若是如此,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水牛鎮百余年人丁單薄,鮮少跟界往來,東西雕刻多以龍虎為形,全鎮下尊守舊禮近於苛刻。
墓『穴』室內還有少量壁畫,黃明遊拿了油燈,讓白明禹背他去看,想要再弄明白一些。這些人囚禁他們的地方,並不是隨意選定,他一邊看,一邊問白明禹︰“抓你們來的時候,那些山民可說什麼了沒有?”
白明禹道︰“問了生辰八字,姑姑不肯說,他們打破我的頭,這才說了。”
黃明遊問了他們生辰八字,因是先生問起,二人都說了。
黃明遊略懂紫微鬥數,算了一下,道︰“他們應是找命格極尊貴之人,用來壓氣運,你二人的都不錯,虹姑娘的更好一些,所以才給她穿了金箔紙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