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令皺著眉,點開了第二條短信。
“陶老師,先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雲南喜歡你嗎?”
看到這一條,陶令當即愣了。
聞清映看到他站在窗邊,靠了過來。
陶令慌忙摁滅了手機,還沒來得及想清楚要不要給他看,聞清映手機的提示燈也閃了一下。
聞清映擔憂地看著陶令,用手語問他怎麽了,陶令搖搖頭,示意他先看未讀。
是白觀那頭來的消息,話很簡潔:“清映,你跟陶老師的事情雲南知道了,現在人找不到了。”
短短一句,聞清映在瞬間抓住了其中的關竅,整個人臉上只剩下愕然。
陶令心裡一緊,低頭看他手機,一眼就掃完了那句話。
兩個人的目光對上,他忙接過聞清映的手機,翻出雲南的號碼打過去,那頭關機。
掛掉再打,依然是關機。
對視兩秒,陶令在聞清映肩上拍了一下,示意他趕緊去。
聞清映點點頭轉身就跑,陶令想也不想跟了兩步,忽然又停下,聞清映跑了幾步回頭,彼此深深看了一眼。
揮手。
陶令按下心緒,回教室去拿兩個人的包,順便幫聞清映請了個假。
課是上不下去了,趁著下半堂課還沒開始,他出了文化宮。
站在路邊,他點開了剩下的短信:
“第二個問題,你知道聞清映對雲南來說有多重要嗎?”
“第三個問題,你知道雲南對聞清映來說意味著什麽嗎?”
“你跟聞清映談戀愛,為什麽不顧忌一下其他人的看法?你跟聞清映是不介意,總有人介意。為什麽就不能藏著?!”
“回到第一個問題,我不信你不知道雲南喜歡你,她因為你跑你們校區多少回?還跟我吵過架,她那麽聽話的小孩子因為你跟我鬧翻!你多大了她多大?你是老師,能不能負責任一點?”
看完消息,陶令回了一條:“不管你怎麽說,感情的事情很私人,這是我和聞清映自己的事情,沒有必要跟其他人交代。”
短信過去,電話立即就來了。陶令吸了一口氣,接起來。
雲心的聲音聽上去抓狂到了極點:“陶老師,感情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但是生活裡只有愛情嗎?愛情就能當飯吃了嗎?你當雲南是什麽?她現在失蹤了,我告訴你,她要是出什麽事情,聞清映一輩子都不會好過!”
“我絕不讓你們好過!”
陶令空著的那隻手在太陽穴上揉搓兩下,壓著脾氣說:“雲心,你冷靜一點,雲南不一定就怎麽了。”
雲心嘶聲道:“從昨天晚上她在網上看到你們的消息開始,她一直哭,她哭了一晚上,早上我去找她她就不見了!”
“她沒有媽媽,她愛聞清映比愛我還多!要不是聞清映手下留情,他們兄妹兩個早就拋下我和我爸一起走了!”
“她有多喜歡你你來看看,她的房間裡全是跟你有關的東西,就算你不喜歡她能不能別說這種風涼話?”
“你非要看著她跟她哥哥變成仇人嗎?”
陶令大聲說:“你講道理一點雲心!什麽就變成仇人了?雲南是個好姑娘,她根本不是那樣的人!她喜歡什麽聞清映就必須讓給她嗎?況且我是個人我不是東西!你腦子是不是有什麽問題?誰喜歡我我都要負責,你當我是神仙?”
雲心顯然沒料到陶令會這樣說,隔著聽筒,她喘氣喘得沉重,陶令幾乎能想象到她咬牙切齒的表情。
“你有本事現在把雲南給我找回來!”她聲音裡不僅有憤怒,還帶上了哭腔。
“我告訴你陶令,聞清映不會快樂的!他沒有自殺,他沒有跟著他那個神經病的媽跳樓,他又聾又啞地活著,他留在梧市,都是因為有雲南在!你們不僅同性戀,你們在一起傷害雲南最深,你們在一起不會快樂的!你們要內疚一輩子痛苦一輩子!”
“讓聞清映去死吧!他早該死了!”
吼完這話,雲心乾脆利落地掛斷了。
聽著手機裡的忙音,陶令隻覺得胸腔裡塞滿了不得發泄的怒意,他控制不住自己,轉身在路邊的花壇邊狠狠踹了一腳。
站在原地,稍稍平複了一下心情,陶令翻開通話界面。
剛才用聞清映的手機打過電話,他記住了雲南的號碼。憑著記憶輸入數字,撥過去,關機。
陶令深吸一口氣,回了家。
在聞清映屋裡等了一整天,陶令本來覺得不是什麽大事,小女孩情緒上頭,也許只是出去靜一靜,很快就會回家。
只不過是雲心太誇張。
但是已經晚上十一點,聞清映竟然還沒回來。
一整個白天,他除了想聞清映和雲南,就是不斷刷學校貼吧裡的內容。
有人幫他澄清了第三者的謠言,但是避無可避地,他跟聞清映的關系被踢爆。
那天跟姚珍珍夫妻倆爭執的時候是白天,有學生看到太正常了。
說起來聞清映本來也就是個普通人,陶令也一樣,也就是貼吧裡幾個學生無聊才會不停開貼,激不起多大水花,但兩個人戀愛這事情一出,整個頁面全部沸騰了。
十條有八條在說同性戀。
陶令注意看了一下時間,確實是昨天下午就有人在發貼子,一直吵嚷到了今天。
他不由得想起雲心最後的那些話,心裡開始泛涼。
雲心精神狀態有問題,說話有時沒邏輯,大多數時候情緒都過於激烈,陶令隱隱這樣覺得。
但是她話裡確實有幾句正好刺中他。
聞清映從小的遭遇,他爸他媽做的事情,注定了他的部分心態,比如曾經把雲南看成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現在雲南因為這件事離家出走,也許他會崩潰,也許他的心理狀態會變得更加糟糕……
想著想著陶令慌了,手機攥在手裡,一時卻不敢給聞清映發消息,隻得第無數次打雲南的電話,還是關機。
他點出雲南的微信,發消息:“雲南,對不起。我先前沒能察覺你的情緒,是我疏忽了,但是我跟你哥哥在一起,沒有想過會傷害任何人,更不用說是你。老師知道你是個乖孩子,要是開機了記得給我回消息,咱們好好聊一聊。”
枯坐到十二點,門突然響了。
發現動靜的第一時間,陶令猛地站了起來,對上聞清映的視線,他比了個詢問的手勢,聞清映疲憊地搖搖頭。
等聞清映去洗澡,陶令開了他的手機,把白觀的號碼抄了過來。
把聞清映的手機放回去,他給白觀發了條短信:“白觀你好,我是陶令。請問一下你們找雲南的事情怎麽樣了?”
那頭很快回復:“陶老師你好,我們已經聯系過雲南的輔導員,她的室友,她平時的好朋友,他們全都不知道她去哪裡了。今天我跟清映跑了很多地方,所有能跑的都跑了,陵園也去了。現在暫時還沒辦法報警。”
陶令呼吸緊起來,道了聲謝。
等聞清映出浴室,陶令忽然發現他脖頸處有傷,心下了然,沉默地幫他清理了一下。
兩個人今晚一直沒什麽交流,直到睡前,聞清映才給陶令發消息:“先生,對不起讓你擔心,等找到妹妹我會好好跟她說的。先生不要害怕,相信我。”
陶令知道他在說什麽,心頭稍微安穩了些,點點頭,在他額上親了一下。
聞清映側身吻他唇,很快分開,摟著他躺下去。
一夜無眠。
第二天陶令本來想跟著去找,但是被聞清映拒絕了,他心知去了萬一找到雲南反而是刺激,也就沒多說。
這一天幾乎是在重複昨天,唯一的插曲是陶令在網上買的東西到了。
看到快遞盒子,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取回來就扔在了聞清映客廳的角落裡。
依然是一無所獲。
晚上聞清映回來,看上去比前一天更疲憊,陶令小心翼翼地詢問他還好嗎,他笑笑,示意無事。
陶令抱著他睡,雙方依然半睡半醒地警惕著。
就這麽沉重地過了完整個周末,雲南失蹤了兩天了。
星期一上班,陶令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因而無暇顧及同事們的態度。
他給白觀發了好幾條消息,每次的回答都是大同小異。
中午站在走廊邊望花店,店門緊閉,聞清映依然在外面奔波。
這種隔絕外界的感受一直持續到了下午,姚珍珍來敲門,告訴陶令,院長要找他談話。
陶令心情淡漠地進了院長辦公室。
院長是個四五十歲的男人,見到他,笑笑:“陶老師,坐。”
陶令頷首,坐到了辦公桌對面。
院長清了清嗓子:“陶老師,是這樣,有學生舉報你工作態度不端正,生活作風有問題,所以我來找你談談。”
“學生舉報?”陶令心裡的火騰一下就起來了,面上卻在笑,“院長,請問是哪個學生,是以前在學生工作組兼職被我罵過的學生嗎?他研究生畢業是不是要在咱們學院留任?”
院長一怔,還保持著自己領導的風度,照著規章制度,用那些假大空的論調淹沒他。
足足講了一個多鍾頭,陶令左耳進右耳出地聽著,終於聽到結束,正想告辭出去,院長又說:“陶老師,還有一件事。”
“您說。”陶令應。
院長躊躇了一下:“按理說,我們學院沒什麽理由插手教職工的個人生活,但是你的事情在學校論壇引起太多討論,對學生影響不太好,也對學院的形象造成了一定的……”
“院長,對不起打斷您,”陶令面無表情地說,“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院長做了個請的動作。
陶令眉梢一動:“學院有規定,說非異性戀不能參加工作嗎?”
院長頓了一下,說:“沒有。”
“那對不起,我是同性戀沒錯,”陶令說,“但院長您沒有資格干涉我的性向。學校論壇也好,私下也好,別人討論的都是我的私事,我的隱私被人圍觀議論,您別說作為一個領導了,哪怕是作為一個正常人,都應該為此感到憤怒。”
“你們不僅不尊重我的隱私,還因為我的隱私被挖掘而指責我。你們指責受害者,解決問題從受害者下手,這屬於強權,並且是一種病態的,本質懦弱的,隻知堵不知疏的,愚蠢的強權。這是非常沒有道理的事情。”
“恕我直言,我們學院雖然奠基深厚,但如今越來越變成一個沒有建樹少有創新的地方,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思想。今天您跟我說這個問題,就是例子之一。
大家吃老本吃習慣了,思維模式不知變通,一有事情先壓一壓,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訓人,維持假的平和現狀就叫大功告成。
因此,就算是每個崗位都需要我這樣學術做得好的博士來乾,也掩蓋不了它日薄西山的氣息。”
院長臉上表情鐵青到了極點,到最後幾乎是咬緊牙了,他緊緊捏著手裡的杯子,看上去隨時都會暴怒。
陶令說:“對不起,剛才那幾句可能偏頗了,乍一聽沒什麽邏輯,要想論述清楚,中間的事情興許可以寫一篇論文,但是我沒什麽時間組織材料羅列論據。”
他語氣真誠:“這些話我真的很早就想說了,從留校參加工作就想說,但是我俗人一個,先前真的是顧慮著崗位。現在我覺得無所謂了,您需要我辭職嗎?如果需要的話,辭呈我會立即寫好,正好這學期結束之後我就離開。”
辦公室裡的氣氛凝固了好幾分鍾,沉寂令人窒息,末了陶令問:“請問院長還有什麽要訓我的嗎?”
見對面的人不開口,他說:“如果沒有的話我先走了,謝謝院長的教誨。”
他自顧自地起身鞠躬,拉開院長辦公室的門,一出去就看到有人影閃過。
嘲諷地笑了一下,朝辦公室走。
這番話一說,心裡驟然順暢到了極點,工作以來積壓起來的所有灰色情緒,就這樣簡簡單單地被撕開。
是的,簡簡單單,壓得越多,破裂的時機就來得越輕易。
回到辦公室,張老師又悠悠地端著茶杯,見到陶令回來,他還像往常那樣,笑眯眯地點下頭。
陶令坐到桌前,一手閑閑地撐著下巴,扭頭饒有興致地觀察他。
覺察到他的目光,張老師問:“陶老師有事情要問我?”
陶令點點頭,想了一會兒,問:“張老師,您說我們個人的言行舉止,需要對外界負責嗎?”
“這是必然的,人活在世上嘛。”張老師說,“不過你又沒有傷天害理,不用管這些大道理,太虛了。”
陶令笑,心下徹底松開,比剛才對著院長說完那些話還要輕松。他又問:“張老師,您一開始工作的時候就像現在這樣嗎?”
張老師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卻也不覺得冒犯,簡單地應:“其實也不是,誰沒點年少氣盛的時候呢,但是一參加工作,一有了家庭,求穩,就很少有破的機會了。”
他笑著看陶令:“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嗎?”
“知道。”陶令說,“您在說不破不立,再小的契機也是契機。”
張老師點點頭,繼續喝他的茶。
晚上下班,陶令回家稍稍收拾了一下,又到了聞清映那裡。
像前兩天那樣,聞清映十二點多才回家。
門一合上,看到陶令,他整個人頓時顯出了頹喪來。
陶令匆匆迎了幾步,聞清映身子往後一靠,後背抵著門,慢慢順著門滑了下去。
陶令一驚,慌忙過去蹲到他面前。聞清映低頭看了地面片刻,忽然崩潰地抬手遮住雙眼。
淚水滑落下來,濕了他的臉,陶令呼吸一滯,直接跪了下去,將他攬進懷裡。
作者有話要說: 沒事沒事沒事,真愛堅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