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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凡人之軀, 天罰那樣的激烈,你撐得住多少?”
軍荼利大明王聽見他這麼說,來了興趣。
相裡飛盧冷靜的眼底沒有任何波動︰“我現在是凡人軀體, 如果因為這副軀體而不能徹底承擔明行的天罰,那麼可否等我一段時間,等薑國轉危為安,我卸任飛升之後, 自然會去領罰。”
“哦?還等你去薑國卸任, 天罰暫且不論, 我們鳳凰與你成親, 豈不是也要等你卸任?”
軍荼利大明王輕飄飄地說。
容儀在一邊抬起頭,豎起耳朵。
相裡飛盧神色不改︰“我可現在自斷一臂, 來日飛升, 決不食言。”
電光石火間, 他的青月劍寒光一閃, 已經要出鞘了, 軍荼利大明王眼疾手快, 捏了個法決擋了一下,長嘆一聲︰“年輕人, 有骨氣。我代表我們梵天, 認可你與明行成親了, 我看你比之前的三十六個,都要好上很多。”
軍荼利大明王的視線轉向容儀。
容儀本來喜滋滋地在笑,被他一看,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處境, 一張漂亮的臉又垮了下來。
軍荼利大明王笑眯眯的︰“且不論天罰能不能替人, 能不能等人, 我倒是也想早些解決,只不過這一次,來給你降天罰的並不是我,我和上次一樣,是去太陽界消災,繞道過來看看你。”
容儀立刻長舒一口氣,整個人瞬間活了過來,他隨即想到另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那這次是誰?”
“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鳳凰,這次我們都想幫幫你,不止我,降三室大明王與、大威德大明王、不動明王幾位,都詢問了一下是否可以替你降天罰,畢竟我們放點水的話,在因果上,無非是多耗費些法力,之後的任務會多一些。”
軍荼利大明王說,“像上次之後,我在太陰界降禍的任務暴增……累得我的功德供奉也少了不少。”
容儀腆這臉,下床奔過去︰“明王,我替你供奉。”
“倒是免了。”軍荼利大明王四下看了看,滿意地點了點頭,“霧氣消退,整個鎮子都通透敞亮不少。不用你供奉,我還不到回梵天的時候,先在你們這邊住上一天吧。”
他瞥了一眼相裡飛盧,目光滿意︰“回去也好同眾人說,我們的小鳳凰挑了一個怎樣的夫婿。”
相裡飛盧低聲說︰“上神願意小住半日,我會好好準備。”
他推門出去,囑咐神官打點事宜。
軍荼利大明王盯著他的背影笑︰“小鳳凰,我看你這對象,並不是很歡迎的樣子,他生怕我們兩個太陽界的神用法術把這裡燒了。”
容儀說︰“因為他很好,他很愛這裡的人們。”
軍荼利大明王收斂了調笑的神色,若有所思︰“你果真變了不少。”
容儀並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他只是抬眼瞅了瞅他,眼底微光發亮。
給軍荼利大明王沏茶時,容儀聽軍荼利大明王講完了這次天罰的始末。
軍荼利說︰“不是我們不想給你放水,而是這任務我們接不到,理論上來說,明王都接不到的天罰任務,只有更高級別的神靈出動。”
容儀捧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
比明王們更高階,還有誰?
難道佛祖要出動了,他要被壓在山下五百年?
軍荼利大明王安慰他︰“你也不用太擔心了,既然不知道會是怎麼樣的,你擔心也沒有用。我們在梵天給你準備了大量的止痛藥劑……然後如果你死在了這次天罰中,我們會把你葬在孔雀身邊,以後佛子來拜謁孔雀墳墓,也會帶上你一份的。”
容儀並沒有感受到安慰︰“謝過明王。”
*
青月鎮的秩序,正在慢慢恢復。
居民們搬了回來,只是因為相裡鴻的死,家家戶戶都掛上了白綾,屋簷墜下流光溢彩的鐵合玉,風拂過時,會發出靈性的空音。
傍晚時候,夜色將升。
相裡飛盧站在神官塢最高處,往東南邊看過去。
那是相裡鴻做出法陣的地方,也是容儀送走執行人的地方。隻過了幾天,那一片地方已經飛沙走石,乾枯焦灼,形成了一大片明顯奇異的沙色。
青月鎮的孩子們聚集在一起,在上面玩起了沙子,人們提著燈過去,叫他們回來吃飯。
一個神官奔上來問他︰“大人,招待來客的茶點和鮮果都備下了,還有別的事要準備嗎?”
“不用,隨意即可。”
一個聲音回答了,卻並不是相裡飛盧在說話,而是軍荼利大明王本人。他憑空出現在神官塢樓頂,悄無聲息,笑得很慈和︰“我不挑,主要是過來和佛子說說話。”
相裡飛盧示意神官︰“你下去吧。”
軍荼利大明王背過手,抬眼望向和相裡飛盧注視的地方︰“在看什麼?”
相裡飛盧說︰“在看明行。”
玄武壁水的不遠處,明行的光芒已經隱隱蔓延到此,將那一片水藍色的、靜謐的天空,染成金色。
“此時此刻,青月鎮與明行相克,剛好走到一個平衡點。”相裡飛盧望著天空,“再有五十年,明行徹底覆蓋玄武壁水,薑國水脈落入火劫。再有十年,明行偏移,百年之後,薑國五行主土時,方才能夠和明行共存。”
“那麼你是怎麼想的呢?”軍荼利大明王問道。
“薑國撐不到百年之後。”相裡飛盧說,“我會想辦法。”
“你能想到什麼辦法?明行業力來自鳳凰骨,要達成你想的那樣,除非你打碎他的骨頭——”
軍荼利大明王的話停了下來,因為相裡飛盧打斷了他︰“那是最後一步,不到毫無辦法時,不會走這一步。”
“小鳳凰就在底下屋子呢,佛子。”軍荼利大明王似乎並沒有感到意外,“你不怕我告訴他?”
“如果有那一天,會是我親自告訴他。”相裡飛盧蒼翠的眼底一片冷靜,“我也說了,這是下下策。”
“你我同源,都是佛門人。”軍荼利大明王仿佛覺得很有意思似的,注視著他,“你為佛法,按理說,我無從置喙,在我之前,應該有人對你說過了,你這一世為人,業障在何處。”
“孔雀大明王說過。”相裡飛盧的聲音依然很平靜,“業障在薑國,但我不覺得這是業障,無需剔除。大明王此行若是來勸我的,還是去勸勸……容儀,更好。”
“怎麼說?”軍荼利大明王挑起眉。
“明王既知我日後或許會對他刀兵相向,不如勸他另擇歸路。”相裡飛盧說。
軍荼利大明王突然大笑起來︰“有意思,你真的有意思。只是我也並不是來勸你的,我誰都不勸。”
相裡飛盧抬眼看他,蒼翠的眼裡帶著一些不解。
“容儀這鳳凰,或許你也聽說過了,在你之前,他找過三十六個人。”
軍荼利收斂了笑意,聲音放平,“上一個是龍族,這一代最年輕有為的龍子之一。相親時,他給容儀帶了練實和醴泉,容儀很高興,提出定親,他的修為忽而暴漲,因此在龍族地位大增。”
“隨後那龍子對明行更加殷勤,他的修為越來越高,運氣跟著越來越好。但有句話,什麼人,配什麼運,明行天運不是他承受得起的。他根骨還未到時辰,卻已經有了化神的修為,眼看著化神渡劫的天雷要劈下來了,他慌了,四處求助,只能退婚。”
“第三十五個,風羽族的皇子,與他定親之後成功奪得皇位。恰逢風羽族的敵國魔國終於露出行蹤,只要這一場仗打贏,風羽族即刻能夠名垂千古,永絕後患。只是那皇子能力不足,國民羸弱,面對魔族露出行蹤,他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恐慌,四處尋訪過後,找容儀退了婚,這才安生地在王位上呆了下去。”
……
“我說這些,你聽懂了麼?”軍荼利大明王問道。
相裡飛盧的眼睫微微一顫。
“我並不是要為鳳凰爭得點什麼,我只是希望……佛子若能尋得出路,就好好地對他吧。”軍荼利大明王搖搖頭,“那孩子至今還以為,自己是因為左螺旋睡覺被退的婚。”
“……我明白。”
相裡飛盧說。
夜色漸漸升起來了,周圍越來越暗,他頷首說︰“先下去吧。上神該用飯了。”
軍荼利大明王跟著他往下走。
過了一會兒,忽然聽得相裡飛盧問道︰“容儀告訴我,他曾經領過一次被火焚燒七七四十九天的天罰,大明王是否知曉,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軍荼利大明王想了想,片刻後,終於記了起來︰“那是他小的時候,孔雀帶著他,讓他第一次做降禍的任務。他本該給一個國家降下百年難遇的大旱,但是鳳凰還小,心軟,沒降到底,讓乾旱提前好多年結束了。孔雀親自為他降的天罰。”
“上神,可還記得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黑暗中,相裡飛盧忽而停下了腳步。
軍荼利大明王又想了想︰“這個……我記得不太清楚,但不遠,就三四十年間吧。”
“梵天,這種任務無法替代嗎?”相裡飛盧問道。“那些執行人呢?”
軍荼利大明王聳聳肩︰“執行人法力有限。覆滅國家,上千萬生靈的事,只有明王能做。不過梵天屬火,能降下乾旱的,只有我與明行二人而已。”
“怎麼了?”軍荼利終於察覺出他這一連串的發問有些反常,問道。
相裡飛盧收回視線,淡聲答道︰“……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