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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笙脆生生的稚嫩嗓音,仿若金玉相擊般悅耳動聽,卻是如同刀盾,以守為攻。
既堵了顧老爺求情的路子,又表明了秉公處置、絕不姑息養奸的決心,噎得顧老爺直愣愣的瞪著她,說不出一句話。
顏氏原本被顧玄青一席話氣得眼前發黑,差點當著女兒的面破口大罵,卻遭顧笙這一搶白。
不料女兒這幾句四兩撥千斤的話,沒一句不中聽的,卻字字如刀,直擊對方要害,聽得顏氏通身舒暢,比自個兒大罵一通還受用。
顏氏彎起眉眼,拍了拍顧笙的腦袋,恢復了優雅淡然的姿態,斜眼覷著顧老爺,笑道:「說的沒錯,這事想來也該跟嬈姐兒無關,畢竟誰家能養得出如此歹毒的孩子?怕也是我多慮了。既然這麼著,老爺也請回吧,笙兒昨個受了驚,咱得早些用了膳,好好兒休息。」
顧老爺被這麼一堵,尷尬的站在原地哼唧了幾句,還是舔著臉道:「我知道咱笙兒這次是受了委屈,險些遭了罪,但這事確實跟嬈兒關係不大!
小孩子之間,鬧些矛盾也是常有的,壞在她不該對別人抱怨,但總不能把別人一時衝動的罪責,都加在她一個十歲稚童身上吧?」
「爹爹這是什麼意思?」顧笙歪著腦袋看顧玄青,一臉茫然的說:「咱不是說了,不怪二姐姐,咱等官府的定奪。」
顏氏聞言抿嘴笑,杏眼斜挑,氣勢洶洶的瞪著顧玄青。
顧玄青被逼的無話,隻得攤牌道:「就是因為官府追究到嬈兒頭上了!我才來找你們娘倆!畢竟這事已經查清楚,受害者只有咱家笙兒,跟九殿下完全無關,所以事情也可大可小……」
他急切的幾步踱道顏氏跟前,滿眼討好的去握顏氏的手,卻被顏氏扭身避開了,顧玄青隻得哀聲求道:「你是看著嬈兒長大的,她天生性子魯莽了一些,可畢竟是個孩子,你總不能袖手看著她受刑訊牢獄之災吧!」
顏氏冷笑一聲,回道:「老爺,俗話說善惡終有報,你的嬈姐兒絕不只是性子魯莽些而已,你護得了一時,護不了她一世。
今日讓她吃一頓教訓,對她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省的叫她愈發無法無天,將來要去了宮裡,憑她這性子,那跟頭可是一栽一個死!」
顧老爺聽得臉頰抽搐,卻也不敢發作,隻壓低嗓音回了句:「這話說得也太過了吧?」
顏氏深吸一口氣,冷道:「那就是見仁見智了,這話我撂在這裡,今後咱走著瞧。」
顧笙多瞅顧玄青一眼都覺得噁心,故意打了個哈欠道:「娘,笙兒乏了。」
顏氏抱起女兒,回了顧老爺一個「請自便」的眼神,旋身就要往裡屋走。
「入畫!」顧玄青兩步跟上前來,急道:「你當真如此無情麽?今日要是笙兒因捉弄嬈兒遭受官司,我顧玄青必然也會極力求得沈氏娘倆的原諒,都是一家人,何苦鬧到衙門裡!你就不怕傷了笙兒的聲譽?」
顏氏聞言頓住腳,眉頭一揪,轉身道:「老爺,你在這兒糾纏我們娘倆又有何用?案子又不是笙兒審的,難不成她去說一句不追究了,官老爺就能作罷了不成?那還有王法可言嗎?」
顏氏放下顧笙,不等顧玄青答話,冷冷道:「況且,上下打點,保人出獄的事兒,也是老爺拿手的,有什麼好求我的呢?」
顧玄青聽出顏氏態度緩和,急忙解釋道:「要是這事為夫能自己擺平,哪還會來擾你清凈!關鍵就在於案子不是刑部審的,因事發時牽扯了九殿下,犯人都直接押進了北鎮撫司,審案的都是欽差!半點空子都鑽不得!要不是關乎皇室,那幾個公爵哥兒都沒人敢抓!」
顏氏蹙眉道:「那你找我何用?」
顧玄青此時以急得快滾出兩泡熱淚,紅著眼眶看顧笙,求道:「我就是想讓我閨女去給九殿下求個情,把案子移去刑部,當普通民事糾紛處置便好!」
顧笙眼神不耐的看向顧玄青,淡定道:「爹爹,您是沒見過九殿下吧?她才三歲大,目前只會喊娘娘、吃糖糕,要讓我指使她說這麼一段話,您還真不嫌事兒大,要是被按上個挑唆年幼皇女的罪名,咱整個子爵府怕是都得被一鍋端了。」
一席話說的顧玄青渾身一震,如遭雷劈,半晌才回過神,直愣愣的看著顧笙道:「有這麼嚴重?」
「您看呢?」顧笙依舊笑眯眯的。
顧老爺失魂落魄的踉蹌一步,許久才喃喃道:「可憐我兒……可憐我兒……」
顧笙舒了口氣,勸到:「爹爹,別難過了,這事兒頂多就是驚了九殿下的駕,吃個把月的牢飯以示懲戒,也就出來了,況他北鎮撫司裡的大牢,關的可都是些響噹噹的朝廷要犯,二姐姐進去一趟,也挺長臉的……」
好在顧玄青此時已是萬念俱灰,沒聽清顧笙說了些什麼,不然就得被她這補刀,活活給氣暈過去。
顧玄青渾渾噩噩的踏出北房正門,連句招呼也沒心思打,遊魂似的離開了。
等人一走,顏氏臉上的喜色已經憋不住了,忙招呼丫頭去叫膳,要了好幾樣顧笙愛吃的菜式,而後一個勁的順顧笙頭毛,就差當面誇女兒幹得好了。
一屋子丫頭嬤嬤都跟過元宵節似的喜慶,看沈氏一房如今自食惡果,實在大快人心。
顧笙心中前所未有的信心十足,心說這還只是開始呢,前世她母女受的苦,她要沈氏母女加倍還回來!
不多時,石榴帶著一群小丫頭,提著幾隻膳盒。上桌擺碟。
顏氏在一旁看著,禁不住瞪大雙眼道:「這魚翅螃蟹羹是膳房給的?」
石榴掩嘴一笑道:「是老爺特地準備的,膳房的夥計給咱裝的盤子,比西廂的還大!」她一臉得意的看向顧笙,接著道:「笙姐兒如今可是九殿下的伴讀,還有誰再敢看低了咱正房!」
一旁劉嬤嬤也樂開了花,激動的手指向天,示意如今九五至尊的天子祁佑帝,接話道:「當年董皇后不就是在國子監,給當今做伴讀,才入了萬歲的眼,硬是把她身份抬上京鑒會第一美人,明媒正娶入了宮!依老奴看,咱大夏朝的龍種,必然也會隨了當今萬歲,戀舊癡情的很呢!」
這話一出,整個堂屋立即炸開了鍋,大傢夥都覺得顧笙被九殿下納妾,是鐵板釘釘的事兒了。
連顏氏都樂得沒有打斷眾人的熱情。
只有顧笙懨懨的撇了撇嘴,心道:「大概也只有江晗得到癡情的遺傳了,至於九殿下嘛……虧得她記性好,否則恐怕連自己有多少妾室都未必記得清,路上隨便撞見個美人,勾搭回家,說不準都會發現,是早被自己標記過了的!人渣!」
一旁石榴還陷在美好的想象中,癡癡道:「咱姐兒生得這麼標誌,指不準未來也會被九殿下明媒正娶當正室呢,到時候可就是九王妃了!」
一旁幾個丫頭激動得快要蹦上天了,一臉渴求的看著顧笙,只求到時候被她一起帶進王府裡伺候,其中一個還嘴巴抹蜜道:「九殿下可是超品皇爵,今後保準能當上親王,咱姐兒可就是親王王妃了!」
這話一出,一群丫頭激動得眼睛都亮了,她們要變成親王府的大丫頭了!
只有顧笙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道:「你們也太小瞧九殿下了,封個親王就想敷衍人家了?門兒都沒有,人家非龍椅才不坐呢!那叫個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一口氣把江晗中軍都督府倆千戶所都幹掉了,嚇得大皇子連夜拱手送兵符……」
想起前世的恩怨,顧笙心中暗暗詛咒著小人渣,手中接過顏氏盛好的一碗魚翅湯,氣鼓鼓的默默進食。
一旁的丫頭還在興奮中,激動的開口問:「姐兒,這回您遭人暗算,可是九殿下立時趕到,出手相救的?」
顧笙:「……」
想起小人渣手抓糖糕,圍觀自己被人欺負的情形,顧笙真是一把辛酸淚。
非要說九殿下是為了救她,不是為了保住糖糕才發飆,那也太自欺欺人了……
「那還用說嗎!」幸好石榴及時為她解圍,替她吹噓道:「身為皇爵,哪能容忍一個柔弱的珺君,光天化日下遭人欺侮!」
一頓飯下來,九殿下已經被幾個丫頭神話成了一身正氣的蓋世英雄。
顧笙十分擔心,萬一哪天九殿下邁著肥嘟嘟的小胖腿路過子爵府,這群丫頭看見小傢夥啃著小手的傻樣,會不會幻滅得一蹶不振……
沈氏抱著顧嬈,坐在死氣沉沉的西廂裡,周圍的僕從全都低頭看腳尖,堂屋裡靜得連呼吸聲都能聽見。
不過一盅茶功夫,顧老爺便推門進了屋,沈氏身子一緊,眼巴巴看向顧玄青,見他那蒼白憔悴的面容,便猜出了結果,剛抬起的身子又癱了下去,萬念俱灰。
「爹爹!」
顧嬈自是沒那察言觀色的本事,一挺身子蹦下地,直直撲進顧玄青懷裡。
顧玄青垂頭看著顧嬈,心中心痛,竟是連抱起女兒的力氣都沒有,幾步走到茶幾旁坐下,一手支著腦袋,閉著眼睛道:「嬈兒,這回你怕是得吃些苦頭了,爹爹救不了你……」
顧嬈雙眼猛睜,一把扯住顧玄青衣袖,哽咽道:「爹爹!您是知道的,這事跟女兒無關,天曉得那群哥兒會對三妹妹下手,三妹妹當真就這麼絕情,要看著我遭罪才舒坦嗎!」
「爹爹知道……知道……」顧玄青無可奈何的拍哄著顧嬈,苦著臉道:「不是你三妹妹的錯,事情牽扯了小皇爵,笙兒也著實不好插手。」
沈氏仍舊頹然癱在貴妃榻上,一言不發,她自然不信顏氏母女說不了情,但不管她們給顧玄青灌了什麼*湯,沈氏心裡是清楚的,這件事鐵定已沒了迴旋的餘地。
三人絕望的坐在堂屋裡發愣,直到日暮降臨,顧嬈起身踱步到窗前,抬頭看向幽暗深邃的青黑色蒼穹,滿天星鬥不見月,連夜色都黯淡無光。
「我不會坐以待斃的。」顧嬈捏緊拳頭,她正抽條的身子,在夜色下清瘦得叫人望而生憐。
沉默須臾,顧嬈轉過身,淡然道:「爹、娘,你們別為我擔心,我的那群朋友也是講義氣的,未必一定會供出我來。」
顧玄青嘆了口氣,艱難的點點頭。
沈氏自然知道這是哄她的話,那群公爵府的哥兒們,能有幾個吃得了苦,最遲也就明後兩天,他們必然會把事情全都交代了,顧嬈在劫難逃。
次日,日升初竿,微風拂面,顧嬈並沒有告假在府,依舊隨顧笙一起去了學堂。
顧笙本還擔心顧嬈在車上找她麻煩,特意叫兩個貼身丫頭都坐進馬車,出乎意料的是,這個舉動,竟隻換來顧嬈輕蔑的一笑。
兩人相安無事的進了學堂。
晌午時分,國子監的茶樓裡聚滿了午休閑聊的學子。
二樓露天圍欄之上,幾個公爵哥兒正前呼後擁的圍著大皇子嘮嗑子。
圍欄中央精緻的小圓台上,有侍女在一旁恭敬的剝松子殼,大皇子身後,還站了兩名扇涼的侍從。
「我納悶的問他:你這戲本子究竟哪來的?」一旁一個國字臉的侯爵,興奮的沖大皇子問道:「殿下,您猜那小爺們兒怎回的話?」
大皇子饒有興緻的追問:「怎回的?」
國字臉一拍手,嘆道:「他說根本沒有戲本子,這事兒唱的都是他自己的親身經歷!」
大皇子一挑眉,湊耳過來道:「此事當真?」
國字臉嘿嘿一樂,點頭到:「絕對沒得假!說來您大概不信,等散了學,不才可以帶您去那家館子,親眼瞧一瞧,那小爺們兒生的叫個……」
大皇子立即嗤笑一聲擺擺手,鄙夷道:「本宮可沒這閑情去瞧個賣屁、股的南唱,馬上就要出宮開府了,萬一惹了閑言碎語,你可擔待得起?」
國字臉聞言急忙就要下跪告罪,卻被大皇子一把扶住,剛要說話,就見樓下一書童快步上來稟報:「殿下!樓下有一位君貴求見。」
大皇子疑惑道:「誰?」
書童回稟到:「她說您不記得她名字,但與您曾有一面之緣,只要小的傳話說:那日的流雲袖舞已經練成,小女想為殿下獻舞一支,以謝殿下當日賞識之恩。」
大皇子眼睛一亮,細細回想,卻想不出會是哪位佳人,倒覺這樣的傳話別有一番情調,便立即要書童帶那君貴上樓一見。
書童應聲下樓,不多時,又疾步領人上來。
二樓的幾位爵貴皆好奇的看去,只見書童身後,若隱若現的跟著一名身著水綠色長袖舞裙的女孩,身高不足五尺,應還是個孩童,倒也纖長婀娜,步態風情款款。
大皇子下意識跟著幾個公爵探頭探腦的看那女孩,卻始終不見她抬頭。
這麼遮遮掩掩的嬌羞姿態,反撩撥的大皇子心裡發癢,恨不得一腳踢開擋住這小美人兒的書童。
將人領來站定,書童作揖後便恭敬退下,終於露出了身後那個粉面含羞的小姑娘。
姑娘緩緩抬起眉目,她那平日裡素凈的小臉,此時竟上了妖艷的妝容。
一張嫵媚動人的小臉,與她年齡形成鮮明對比,十分搶眼,顯出一種既清純,又勾人的特別魅力。
女孩一蹲身,福道:「小女顧嬈,恭請大殿下萬安。」
大皇子抬手:「免禮」
見眼前的女孩不過十歲出頭的模樣,卻別有一番妖嬈姿色,大皇子不由暗自稱絕,心中品味著顧嬈的名字,又嘆人如其名。
可惜對方畢竟還是孩童,大皇子也不好顯得太不莊重,隻得威嚴的開口問道:「你要給本宮獻舞?」
顧嬈抿嘴點頭,柔聲道:「小女今日沒有伴樂,只能自個兒清唱曲調伴舞,望殿下海涵。」
大殿下心中喜悅,面上隻淡笑著稱無礙,便做了個請的手勢。
顧嬈隨即一揚水袖,側頭擺好姿態,周圍立時靜謐下來。
二樓對面的一些君貴爵貴,都好奇的伸著脖子往此處張望。
大皇子目不轉睛,只見顧嬈朱唇輕啟,水袖一滑,便躍起飛揚輕盈的舞姿,稚嫩的歌喉悠悠裊裊的飄散開來——
「遲日催花,
淡雲閣雨,
輕寒輕暖。
恨芳菲世界,遊人未賞,都付與鶯和燕……」
一舞畢,大皇子雙眸還一眨不眨,視線癡癡的落在顧嬈嬌小的身姿上,直到周圍想起一陣叫好鼓掌聲,方才回過神。
他沖顧嬈點點頭,想問她要何賞賜,卻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顧嬈並未等他開口,蹲了個萬福便無聲退下了,一句話也沒給大皇子留下。
這一場驚艷四座的獻舞,讓顧嬈的名聲徹底在國子監傳開。
流言有褒有貶,很多人感嘆,這子爵府出身的小君貴,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心機和膽魄,真是讓一群成年君貴自愧不如。
但這一舉,並沒有挽回顧嬈入獄的命運,僅兩日後,便有官差來子爵府上門拿人。
沈氏一房哭聲震天,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顧府二小姐被壓去北鎮撫司。
最終,四個受雇行兇的平民,被判發配雲南,幾個爵哥兒入獄三月。
顧嬈也脫不開瓜葛,背叛入獄一月。
顧老爺從上到下打點衙役,花費了他一大筆積蓄,只求顧嬈少受罪、吃住乾淨些。
沈氏每日在家吃齋念佛,眼見人就愁得消瘦下去,倒像是她自己吃了一個月的牢獄之災。
顧笙還聽說,國子監正起草消除幾個共犯名額的奏摺,其中自包含顧嬈,幾人出獄後,怕是只能蹲回家裡請先生了。
也就是在顧嬈即將刑滿釋放的前兩日,事情稍有了轉機——
自顧嬈獻舞過後,大皇子時常去練舞房轉悠,卻始終沒再邂逅顧嬈,心中愈發難耐,終於主動遣人打探顧嬈行蹤,這才得知了顧嬈入獄的噩耗。
打探清事情經過後,大皇子因這小珺君家中混亂的糾紛,而有些不喜,但想到顧嬈的舞姿,他就立刻把這些瑣碎的事情拋諸腦後,親自派人與國子監祭酒招呼了一聲,攔下了除名奏摺。
是以,顧嬈出獄之後,休整些時日,便可繼續入學。
顧笙沒想到,顧嬈能這麼早搭上大皇子的胳膊,原本還有些暗恨,但在看見顧嬈回府時,那瘦成一把骨頭的憔悴面容後,倒也覺得夠本了。
與顧嬈不同,顏氏見到顧嬈回府時的情形,卻是真的心軟了。
加之受全府上下的哭嚎感染,顧笙就見顏氏一路用手帕拭淚,跟著顧嬈一直走入西廂,回去後還決定多日吃齋念佛,為顧嬈燒香祈福。
顧笙很無奈,畢竟顏氏不知道,前世這對惡毒的母女,是如何害死她娘倆的,在顏氏眼裡,顧嬈還是個孩子,罪不至此。
當日深夜,窗外驟然雷雨交加,顏氏半夜被轟響的雷鳴驚醒,摸到枕邊的佛珠,驚慌的念起了經文。
顧笙也隨之醒轉,窗外一道道閃電,猶如金蛇行空,不斷將黑夜撕裂,透出耀眼的光芒,照得窗紗一片慘白,情狀恐怖。
「娘。」顧笙輕喚了聲。
「笙兒?」顏氏聽女兒醒來,隨即丟下佛珠,拍哄著顧笙後背道:「不怕,有娘在。」
顧笙睜著點漆般的黑亮眼瞳,定定注視著顏氏,淡然道:「我當然不怕,為什麼要怕?娘,我們沒做虧心事,沒有什麼可怕的。」
顏氏不安的點點頭,勉強道:「嗯,乖,快睡吧,明天一早還要去學堂呢。」
顧笙鑽進顏氏懷裡,鎮定的繼續道:「娘,二姐姐這次受了苦,是不是因為她自作自受?」
顏氏微一皺眉,問道:「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顧笙:「不說出來,我怕娘心裡堵著。您回答我,這事是不是她自作自受?」
顏氏無奈的嘆了口氣,點點頭,囁嚅道:「只是……」
顧笙介面道:「只是您覺得她受的罪,有些過頭了?」
顏氏面色一沉,尷尬的沒有回答。
顧笙接著道:「娘,如果倒回一個月之前,我們能不能想到讓她避免這次牢獄之災的辦法?」
顏氏眨了眨眼,最終還是搖搖頭,輕聲道:「這事咱也幫不上忙的。」
這話一說完,壓在她心頭的罪惡感,一下子就鬆快了很多。
顏氏這才猜出女兒問話的心意,不由心頭一暖,輕輕摸了摸顧笙的腦杓。
顧笙繼續問出最後一個問題:「那麼,如果回到一個月以前,您還氣不氣她勾結他人欺侮我?」
顏氏一提起這事就來火,蹙起眉頭答道:「就是現在我也氣啊!」
顧笙點點頭,摟緊娘親的脖子,總結到:「二姐姐自食惡果,娘當初的怨恨是人之常情,且我們本就沒有任何辦法幫上忙,所以,咱還有什麼可愧疚不安的?」
顏氏聞言心頭豁然開朗,又覺得自己被看穿心思,還要女兒開口疏導,不免有些羞赧,低頭捏了捏顧笙的小鼻尖,嗔道:「娘都知道了,你個小機靈鬼,快睡罷!」
顏氏好不容易想開了,沈氏那邊卻是徹底想不開了,連帶著整個西廂的僕婦小廝,看正房的眼神都可謂怨氣衝天,活像顏氏娘倆欠了他們八百吊錢似的。
顧笙倒是很樂意被沈氏這麼記恨著,就她這氣性,再恨個幾年,還拿正房沒轍,沒準自己就活活氣死了,顧笙也樂得不用髒了自個兒的手。
顧嬈倒是越發沉穩了,吃了這次苦頭後,這妮子整個人像是成熟了好幾歲,竟然跟顧笙玩起姐妹和睦的遊戲來,每次下馬車時,還會有意無意的搭把手,扶顧笙下車。
顧笙被她這假惺惺的一碰,都能立起一胳膊的雞皮疙瘩。
要換作前世,顧笙說不準就感激涕零了,以為姐姐真的跟自己和解了呢。
好在,她的那股子憨勁兒,上輩子已經耗光了。
進了二進院,顧嬈就跟她一聲招呼分頭走,顧笙沿著葡萄架之間的青磚小徑往西走,沒走兩步,身後便跟上來個十三四歲的小哥兒,親切喊到:「阿笙妹妹今兒個來的早。」
顧笙一聽這聲音就頭疼,心中暗道一聲又來了,回頭輕笑著回道:「也差不多時候了。」
小哥殷勤的沖她一笑,清亮的眸子彎得跟月牙一樣,笑道:「也是,妹妹要提前準備接駕,真是辛苦了。」
顧笙敷衍的搖了搖頭,加快腳步,想擺脫這男孩的糾纏,又聽他若無其事的問道:「妹妹前日準備的桂花糕,九殿下可吃的慣?」
顧笙隨意答了句「還行吧,殿下不挑嘴。」便匆匆告別,一溜煙跑入預備學堂的院子裡。
獨留下身後那小哥兒悵然若失的身影。
其實,顧笙雖然不喜歡男孩,但並不反感漂亮的男孩跟自己搭訕,甚至會因此有些小得意。
所以,方才那小哥兒十多天前,第一回跟她搭訕時,顧笙表現得還是很友好的。
即使在發現這個小哥是位君貴時,顧笙也依舊很樂意跟他交個朋友,直到後來,小哥開始瘋狂向她打探九殿下的喜好時,顧笙才發覺,自己是自作多情的被利用了……
早該想到的,人家好好一君貴,何故要費這麼大精力跟她套近乎?可不就是為了那個超品小人渣麽?
顧笙真是不忍心告訴那小哥,他得換一身裙裝,挽起髮髻,上個桃花妝,未來才有可能入九殿下的眼。
一想到九殿下,顧笙就抿嘴一笑,加快腳步,繞過院子中央的小花池,徑自走入學堂裡,等待那個肉嘟嘟的小傢夥駕到。
自從上回,顧笙和糖糕,一起被九殿下出手相救後,她心裡對那小傢夥的芥蒂便小了許多。
聽九殿下的貼身宮女說,那天回宮以後,九殿下仗著自己受驚嚇,賴在尤貴妃懷裡半個時辰不肯下地,時不時就伸著小胖臉,要娘娘親親,還繪聲繪色的跟尤貴妃描述,自己手裡的糖糕,被人摳得掉渣的那可怕一幕。
然後尤貴妃開動腦筋一思量,就問九殿下:「你在學堂哪裡來的糖糕?」
九殿下就不說話了,以無視顧笙的那種惡劣態度,呈雕塑狀,徹底無視了她親娘的提問。
在尤貴妃揪耳朵打屁屁的威嚇下,九殿下一雙淡金色的眸子專註的盯著尤貴妃,生硬的轉移話題道:「娘娘,你知道長惡不悛以前怎麼讀嗎?」
尤貴妃一邊拍打九殿下的小屁屁,一邊用有失音準的京城口音回答道:「本宮能說大夏國話就不錯了,管你長惡短惡的!」
九殿下一垂眸,溫柔繾綣道:「孤可以教你。」
尤貴妃繼續打屁屁道:「本宮不需要!」
顧笙為此還是很感激的,雖說九殿下跟她娘娘周旋的方式略生硬,但到底都沒把她這個「糖糕姐姐」給供出來。
當然,這究竟是為了顧笙本人,還是為了以後安靜的在學堂吃糖糕,也不太適合細想。
辰時初刻,九殿下在先生來學堂的前一刻趕到,顧笙依舊滿面堆笑的歡迎小傢夥被抱上圈椅。
與往常不同,小傢夥今天的表情略顯得威嚴,待坐穩之後,九殿下便抬起胳膊,五指併攏指向顧笙,煞有介事的示意書童道:「賞——」
顧笙一愣,不等她明白過來,就見書童從自己隨身攜帶的行囊裡,小心翼翼的捧出一個檀木盒子,恭敬的彎腰遞給顧笙。
顧笙睜大雙眼,茫然的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正襟危坐的九殿下,這才明白過來,小人渣這是對她連日來上繳食物的表現十分滿意,特意帶來禮物賞賜給她呢!
顧笙趕忙站起身接過木盒,蹲身對九殿下謝恩。
九殿下一點胖腦袋,讓顧笙坐回椅子上,似乎在等待她抒發對禮物的喜愛之情。
顧笙趕忙配合的調整了一下情緒,清了清嗓子,做好喜極而泣的準備,緩緩打開了精緻的小木盒——
「啊!!!」
顧笙認為自己的演技從不浮誇,之所以打開盒子的時候,她不能自控的失聲尖叫,並不是因為沒見過世面而失態……
而是因為,那盒子裡躺著的,是一條黑油油的活蚯蚓!!!
顧笙一手顫抖著握著木盒,一手捂著嘴,含淚瞅了瞅身旁九殿下的表情——
似乎很嚴肅,沒有一絲捉弄她的意思。
顧笙隻好硬憋著恐懼感,捂著嘴微笑著與蚯蚓相對。
緊接著,一旁書童便朗聲介紹道:「這條地龍,乃是九殿下昨日在禦花園挖出最長的一條,通體透亮,身段渾圓,令人愛不釋手,念及顧姑娘連日來傾力伴讀,勞苦功高,特賜予姑娘賞玩,望今後共勉。」
「……」顧笙眼看著蚯蚓快要扭出盒子,為了阻止自己嚇得甩飛「殿下的恩賜」,急忙啪的一聲關了盒子,「感激涕零」道:「謝殿下賞賜!仆對此地龍之喜愛之情溢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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