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一行提著膳盒剛進門,險些迎面跟顏氏的貼身丫頭綠枝撞個滿懷,綠枝趕忙避開兩步笑道:「你可回來了石榴姐,夫人正叫我去尋你們呢,姐姐也真是的,叫個膳都慢騰騰的!」
石榴此時正憋了一肚子火,也不好發作,一句沒回,便繞過綠枝,提著膳盒去擺盤了,噎得綠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疑惑的看向石榴身後的兩個小丫頭。
那倆丫頭此時正低頭抿嘴,回頭還衝綠枝使眼色搖頭,似乎是讓她不要多問,綠枝隻好悻悻的去側廳,扶顏夫人出來用膳。
石榴刻意壓抑情緒,怕夫人萬一問起緣由,就要跟著受這窩囊氣,隻得一聲不吭。
但這堂屋的氣氛再明顯不過,顏氏一走出簾子就張口想問,可想到石榴叫膳耗去這麼些時辰,略一思索,心中大概就有了數,轉了轉眼珠,還是沒開口。
顧笙見一屋子丫頭嬤嬤,原本還沉浸在她將成為九王妃的美夢之中,如今只因嬈姐兒得了一小把荔枝,臉色就都跟打了霜似的如喪考妣,究其原因,怕也是都以為大皇子未來會登基。
顧笙嘆了口氣,心裡頭也感覺壓抑,她要是對在場丫頭宣布說:「大皇子算個鳥,未來只能靠阿諛奉承苟活於世,他不過是扒在九殿下龍尾上的一隻螞蚱而已。」
八成所有人都會覺得她太自欺欺人。
且這屋裡還有幾個沈姨娘買通的內鬼,這話要傳去西廂,必定會惹得那群自以為得勢的傢夥,認為她顧笙是嫉妒眼紅,說出的都是酸話。
思忖片刻,顧笙看了看顏氏滿臉愁容,玩笑道:「娘,二姐姐得這點賞,咱就愁成這樣怎麼行?好歹也等四年以後,她年齡夠大皇子納回府時,咱再愁也不遲啊。」
顏氏聽她這一揶揄,心思更沉重了,蹙眉道:「你怎的知道大殿下一定肯納嬈姐兒?」
顧笙也不著急,笑嘻嘻的道:「我就是打個比方,最壞的比方,不就是二姐姐當上個側妃嘛?這事好歹要等二姐姐笄禮過後才能成啊,少說也得四年後吧?
現下有什麼可擔心的?
如今大皇子賞她點吃食,都得經由奴才來轉手,他一個成年皇爵,私會年幼君貴可是有違倫常的,大庭廣眾之下,也只能賞賞舞、用用膳罷了,能有多深的交情?
二姐姐要是當眾告黑狀,大皇子心裡會怎麼想她?
咱還是應該相信二姐姐是個有腦子的,不會自掘墳墓,娘儘管安心罷。」
周圍一群丫頭聽得一愣一愣的,一個個瞪圓了眼睛,看著自家年僅八歲的小主子,滿臉都寫著「完了完了咱小主子成精了」的吃驚神色。
唯獨顏氏的眉頭卻沒有舒展,她已經習慣了聽自家小閨女分條縷析、高談闊論。
雖說顧笙講得有理,可她覺得,只有四年的安生日子,也沒什麼可慶幸的,是以只是對顧笙點點頭,依舊深深的嘆息。
顧笙話沒講完,重點就在於四年後的打算,她抿了一口丫頭盛上的清燉豬蹄湯,特意屏退了幾個侍女,隻留下三兩個心腹,繼續道:「等到二姐姐笄禮過後,笙兒也十二歲了,到那時候,我顧笙是品貌比不過二姐姐,還是手段敵不過她?」
顏氏聞言眼中恢復了些神采,側眸看向顧笙,見女兒如今抽長的小身段,已經褪去了嬰兒肥,越發顯出自己年輕時的風采,她面上掩不住有些欣喜——可不是?她家笙兒,哪處能輸給那嬈姐兒去!
顧笙見娘親與眾人臉色轉喜,扯起嘴角打了個招呼:「相比於大殿下那般愛嘗鮮的靠山,女兒到是覺得還有更好的選擇,現如今呢,就先請娘放一百二十個心罷!」
顧笙的心早定給了江晗,只要能阻止二殿下跟九殿下決裂,又何必要把大皇子那草包放在眼裡?
顏氏卻對此有異議,側頭道:「娘聽聞大殿下是個正派的,至今一個侍妾都沒有,怎麼到你這兒就成了愛嘗鮮了?你姥姥還跟娘提起過,大皇子如今最得聖寵,今後前途無量。」
顧笙聳了聳肩,不以為然道:「殿下是什麼樣的品性,我說了不算,您且瞧著罷!至於聖寵,現在想這個也為時過早了,萬歲正當壯年,以後會寵哪個誰又說的準?」
顧笙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又替江晗說好話,道:「娘,您可曾聽說?去年國子監文試、武試,第一名都給當今二皇女給佔了!聖上那才叫龍顏大悅呢。
您再看看大皇子,萬歲爺扒在排名冊上,往後找了五百多名,都沒瞧著大皇子的影兒,聖寵一早就給氣沒了!」
顏氏聽得此話,剛呷的一口湯全給噴桌上了,用帕子捂著嘴笑得直顫,指著顧笙罵道:「你這小蹄子!這話是你能亂說的嗎!」
周圍幾個丫頭和嬤嬤早笑作一團,屋裡氣氛終於恢復過來。
數日過後,顧笙與顧嬈照常去了學堂,姊妹二人在馬車中倒也氣氛融洽,顧嬈還問了她近日學了些什麼,倒真有些當姐姐的樣子了。
顧笙心裡揣摩著顧嬈為何要拉攏自己,面上便表現出十二分欣喜,眉開眼笑的與顧嬈嘮嗑子。
直到下了車,顧嬈說是要去國子監旁的書鋪裡找本樂譜,便微笑與顧笙告別了。
顧笙來得早,一路漫步繞過一進院的花廳。
那院子中央一顆盤根錯節的老槐樹,纏藤虯枝,沿著樹根爬滿了兩丈見方的苔蘚,往外是一片密密匝匝的花叢,氣勢狂放,幾乎逼得原本寬廣的青磚路,隻留下供一人走過的空間。
雖道路狹窄逼仄,空氣裡都瀰漫著清新的泥土和花草香氣,顧笙走在其中,身體被花樹環繞,反倒有一種紮實的滿足感。
一路走過花叢,在前方的岔路口,顧笙忽見幾個人影晃動,其中一人身形魁梧,十分眼熟。
顧笙定睛一瞧,隨機認出了那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
是鄭炎!
顧笙蹙起眉頭停住腳步,此人應是大皇子最器重的武臣,未來的正三品錦衣衛指揮使,氣焰囂張、專橫跋扈。
顧笙前世就有些畏懼這個莽夫,不知今日他何故會來到國子監,略作思量,顧笙便轉過身,打算繞另一條小路去二進院,免得與此人照面。
誰知她剛轉身走了幾步,就聽身後那漢子一聲吼:「什麼人?!哪裡跑!」
顧笙一皺眉,忙轉過身來,就見不遠處一個身穿五品鎮撫官服的大漢,邁著八字步走近,真是那鄭炎。
「喲,是個小姑娘啊?你為何見了本官,轉身就走?」那漢子滿臉橫肉滿目駭人,連做出慈愛的態度,都叫顧笙心裡發慌。
顧笙故意露出些孩子氣的怯色,回道:「我把昨日抄的課業落在馬車上了,想回去取來,先生沒準要查的。」
那漢子聞言不屑的冷笑一聲,指著自己官袍上的紋樣,問道:「你可知這是什麼衣服?見了本官不說上前施禮,反倒折身就走,你家爹娘是如何教養你的?」
顧笙皺了皺眉,心說一個五品官也敢在國子監裡放肆,在這裡隨便撞上個君貴,都可能是三公九卿的子嗣,哪裡輪得到他一個小鎮撫說話?
也就是仗著大皇子這後台耍威風了。
顧笙低著腦袋裝作恐懼,她了解此人個性,此時說什麼告饒的話都沒有用,只能自認倒霉了。
就在這大漢又要開口訓斥顧笙之時,身後傳來一聲淡然的訊問:「鄭言?你怎麼會在這裡?」
顧笙聽聞這嗓音便一咯噔,欣喜的轉過頭,就見江晗一襲月白斜襟長衫,負手漫步走近。
那身穿官服的漢子立即收斂戾氣,低頭回道:「微臣奉大皇子之命,前來辦差。」
江晗見此人態度仍舊高傲,臉色略顯不悅,壓低嗓音訓斥道:「國子監是你辦差的地方麽?可曾向我父皇請示通行了?」
那漢子臉色一變,仍舊氣勢洶洶的回答:「微臣乃奉大皇子之命……」
「你聽不懂我的問話?」江晗陡然拔高嗓音,打斷他回話,呵斥道:「我問你有沒有上摺子請示!」
那漢子被這一聲訊問,嚇得雙膝一軟,險些跪地,頭幾乎埋進胸前,哆嗦了許久才吞咽了一口,回答道:「大殿下當是……當是……替微臣……上奏過萬歲了……」
江晗冷笑一聲,的的道:「若是沒有呢?你這就將責任推給大哥了?呵,鄭炎,做人可不能狗臉上摘毛,翻臉不認人!」
此話一出,那漢子再撐不住,啪嘰一聲雙膝跪地,嗓音哽咽道:「求二殿下贖罪,微臣一介武夫!沒腦子亂說話,萬不敢推卸責任吶!」
說完便砰砰砰的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顧笙在一旁用餘光偷覷江晗,早已被二殿下迷得滿眼桃花開……
江晗垂眸沖著地上那漢子冷笑一聲,餘光注意到一旁那小姑娘,一直在偷看自己,加之方才的氣勢還未消去,順口便對顧笙道:「你看什麼?不上課了?」
顧笙:「……」
她從沒被江晗用這種態度訓斥過,一時驚愣的看向二殿下,臉色霎時慘白。
江晗並未細看這小姑娘的容貌,隻一揮手,要她快些離開,別看熱鬧。
顧笙咬著下唇沖江晗蹲身一福,含淚轉身奪路而奔。
眼前一切都被淚水模糊,顧笙幾乎是憑著記憶奔回學堂,繞道自個兒的書桌後,便坐下埋頭抽噎起來,絲毫沒搭理一旁已經在她之前駕到的九殿下。
雖說江晗本是無意,可顧笙唯獨對這個人的感情無法理智,一時悲從中來,竟是越哭越大聲。
一旁的九殿下已經嚇得不敢動了……
不多時,顧笙聽見耳邊傳來小傢夥怯生生的詢問——
「你是不是餓了?」
顧笙:「……」
顧笙沒有回話,自顧自的哭得一抽一抽,片刻後,手臂突然被一旁小傢夥晃了晃。
顧笙盡量穩定情緒,抬起頭,淚眼朦朧看向九殿下,只見小傢夥伸出小肉手,將一條黑乎乎的蚯蚓,遞到顧笙面前,羞澀又討好的說了句:「吶,賞你——」
顧笙情緒堪堪緩和,就遭這一嚇,一時眼淚失控,「嗚哇」一聲大哭出來……
人渣人渣人渣啊啊啊啊!!!!江沉月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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