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緒不寧,江晗至今沒回來。
就那麼怒氣沖沖的跑出去,不知會犯下什麼事兒。
若當真是去糾纏皇帝,求他收回旨意,那她可就只能坐在這兒,等人拖自己出去斬首了。
一直在思忖,那刺客究竟會是受何人指使?
他死在作案現場,嫁禍手段被當場撞破,背後的主子自然不會是莊妃。
那麼,除了莊妃,她還有哪位仇家有這通天的本事——能尋高手混進宮中,還能將整片西六宮的守衛都調走。
答案就顯而易見了,自然是她前世今生都躲不過的仇敵,顧嬈。
同樣是想置她於死地,顧嬈的手段卻同前世不一樣。
大概是因為江晗如今威勢猶在,顧嬈自然不敢像前世那樣,慫恿大皇子明目張膽的誣陷栽贓,給顧笙隨意定個殺頭的罪名。
昨夜的嫁禍手段,要論有作案動機,而且有這個能力的人,自然只有大皇子。
可是,即使推測出了這些,面對審問的官員,顧笙也不能明目張膽的說出來。
因為對方地位太高。
就算知道大皇子想殺掉一個樂師,嫁禍給莊妃,皇帝也不會為了個不受寵的妃子險些蒙冤,而治大皇子重罪。
懲戒歸懲戒,皇帝最終八成還是會選擇封鎖消息,不讓皇家私事外傳。
到那時候,顧笙這條小命,八成都要為了保守皇家醜事而獻出去。
所以,這件事只能由官差親自查清經過,她也只能假裝不知情,隻將自己的想法私下透露給九殿下。
畢竟事關九殿下安危,大皇子本隻想碾死一隻螞蟻,卻沒想到會自掘墳墓。
顧笙也因此被捲入其中,徹底跟江晗斷了緣分,兩敗俱傷。
「以正妃之禮嫁入珞親王府。」
顧笙從沒想象過。
那個人,是未來名耀千古的帝王,於百姓是明君,於妻妾,卻是個多情薄倖之人。
一旦愛上了,只會讓自己傷得千瘡百孔。
可偏偏命運弄人,祁佑帝給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嫁入王府卻沒有冊封,那她算什麼?
要依靠江沉月對她的心意度過一生嗎?
顧笙垂下眼眸。
能一輩子鎖住那傢夥的心?她自認沒那個能耐。
九殿下從前對她的糾纏,不過是出於孩子心性的霸道與戀舊。
那樣的感情能維持多久?
顧笙抬頭看向窗外的天空。
未來,她或許不過是敬事房總管的托盤裡,其中一枚綠頭牌上的名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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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窗台上的磚瓦都撤了。」
見九殿下醒轉,尤貴妃打發宮娥端上大補的溫湯,上前伸手拎起九殿下左耳,抖了抖,喚到:「醒了就起來,天晚了再睡。」
說完就接過托盤上的湯碗,舀起一杓吹了吹,自己用嘴唇抿了抿,發現還有些燙口,隻得繼續攪動湯杓。
九殿下茫然睜開眼,緩緩轉回頭,看向一旁,見母妃正坐在床榻旁的圈椅裡攪拌湯碗,一時有些發懵。
娘娘坐在旁邊幹什麼?
九殿下目光流轉,四下一打量,發現這寢殿顯然不是貴妃的偏殿,除了慈寧宮裡來的幾個貼身宮女和奶娘,周圍伺候的婢女都十分陌生。
由於昨晚沒及時喝下醒酒湯,傷後又不宜催吐,太醫隻得吩咐等其自然醒轉。
江沉月此時一臉茫然,用手肘支著床想要起身,剛一撐起胳膊,就「嘶」的倒抽一口冷氣,左肩冷不丁一陣刺痛。
一旁奶娘忙撲了上去,驚聲喊道:「殿下不要亂動,您還傷著呢!」
一旁尤貴妃頭也不抬,冷冷開口道:「該!」
九殿下詫異的睜大眼睛,見母妃臉色憔悴,那雙紅腫的眼睛顯然是不久前哭過的。
心知發生了大事,九殿下忙抬手讓宮女奶娘退開,小心翼翼的低聲問道:「孤怎麼會歇在長春宮?」
尤貴妃冷哼一聲,答道:「本宮上回就說過了,從今往後若是再進一口酒,你就別踏進慈寧宮一步!可殿下仍舊一意孤行,本宮自然信守承諾,讓你在莊妃這兒借宿一宿。」
九殿下垂下長睫,清了清嗓子掩飾尷尬,肩上的痛楚讓頭腦漸漸清醒起來。
剛想開口解釋吃酒原因,忽感到一股熟悉的甜美氣息,不斷在胸口湧動。
尤貴妃許久沒等到九殿下認錯,抬起眼,就見那傢夥正抻著脖子四處瞧,像是在找什麼人。
「殿下找什麼呢?」尤貴妃的眼神冷得直泛冰渣子,氣得手裡捧著的官窯脫胎填白蓋碗一陣顫動,乾脆轉手擱回一旁宮女手裡捧著的托盤上,沉聲譏諷道:「是還想找酒來再嘗一口呢?」
奇怪,這股氣味揮之不去,屋裡卻找不到顧笙的身影。
九殿下見母妃惱火,隻得先乖乖躺回枕頭,答道:「沒有,孤想瞧瞧敬酒的元兇在不在場。」
「哼。」尤貴妃滿腔怒火,「我知道是你大哥敬的酒,你難不成就真推不掉了?是多深的交情?叫你命都不要了?」
九殿下斬釘截鐵的保證:「兒臣從此同他一刀兩斷!」
「噗……」一旁宮娥忍不住笑出聲。
尤貴妃依舊蹙著眉,厲聲道:「誰跟你嬉皮笑臉的!你知道昨晚上發生什麼事了嗎!」
九殿下沖母妃討好的眨眨眼:「正在猜,娘娘給點提示麽?」
尤貴妃側頭揚了揚下巴:「去把那衣服拿來。」
宮女蹲身稱是,迅速繞過屏風取回那件沾滿血跡的外衫,罪證一般,在九殿下床榻旁抖落開來。
尤貴妃不敢再看,側頭沉痛的閉上眼,顫聲道:「想起來了嗎?」
九殿下滿眼詫異,腦子裡確實有關於昨夜裡零碎的片段,但全是一些讓人十分……臉紅愉悅的畫面……
那是笨伴讀的喘息聲……彷彿還在耳畔回蕩,肌膚溫熱滑膩的觸感,衣襟下那片豐滿的柔軟,全部都有如實質,那是無比強烈的真實感!
但這些不知是真是夢的畫面,九殿下顯然不方便跟母妃坦白,只能繼續打哈哈道:「怎麼會有血跡?孤喝完那杯酒之後,是被娘娘一路追砍逃進長春宮的?」
尤貴妃惱羞成怒,一掌拍在椅子把手上,怒道:「這是開玩笑的嗎!再不著調就立刻滾回你的清漪園,再別讓本宮瞧見你!」
九殿下收起笑意,正兒八經的小聲道:「真想不起來了。」
尤貴妃深吸一口氣,轉過頭對玉兒吩咐道:「把你們小主子昨晚的英勇事跡說一說。」
玉兒領命,上前如實道:「回殿下的話,昨兒個戌亥之間,有刺客混入宮中,假扮成管事,從樂師席間將顧笙召至長春宮,意圖害她性命後埋入偏院,多……」
「什麼!」剛還一臉好奇的九殿下陡然一個猛子坐起身,一雙淡金色的眸子裡滿是驚駭,打斷玉兒的話,呵斥道:「這是反了天了!」
眾人嚇得一哆嗦,尤貴妃倒吸了一口氣,連忙撲上去按住九殿下,急道:「你這是要做什麼!那丫頭已經救下來了!人就在隔壁歇著,全須全尾的好著呢!」
九殿下這才鬆了口氣,可余怒未消,喉間幼獅似得呼嚕嚕喘息,咬牙切齒道:「人抓著了嗎?是誰給他安的膽子?必須明明白白審出來!」
一眾人急聲勸道:「殿下息怒!刺客已經死了,是您親手扭斷的脖子!屍首還在宗人府呢,殿下您消消氣兒!」
尤貴妃禁不住再次眼睛發酸,摟住九殿下腦袋,忍不住帶著哭聲顫聲道:「你說你醉成那樣,還自個兒上去跟那畜生動手,你當宮裡侍衛都是死的麽?!
結果怎麼著?肩上被那畜生割了那麼大一口子,抬出來的時候半面身子都是血!你是想要了娘的命嗎!」
江沉月抬起眼看向母妃,吃驚道:「孤是被個刺客打傷的?是什麼品級的爵貴?」
一旁玉兒見尤貴妃情緒無法緩和,忙上前答話道:「昨夜事發時,奴婢恰巧給您請太醫醒酒去了,並沒有目睹那人的行刺過程,據說品級是個頂級的公爵,他用暗器將隨行的宮人全部殺害了。」
九殿下身子微微一顫,那雙桃花眸子猛然睜大,滿眼寫著「奇恥大辱」四個大字……
許久,耷拉下腦袋,可憐巴巴的嘟囔道:「阿笙看見了麽?外頭都知道……知道孤被個公爵打傷了麽?」
「宮裡頭都知道了,改明兒案子公審,全天下人都會知道的。」尤貴妃毫不猶豫落井下石。
面子上實在過不去,九殿下抬起頭垂死掙扎:「人都死了,你們憑什麼肯定孤是他割傷的,興許是孤路上摔了一跤擦傷的呢?」
尤貴妃忙不迭掐滅九殿下希望:「太醫說的,傷口是暗器所致,肯定是刺客傷的,你下回還喝酒嗎?」
九殿下含恨耷拉下腦袋,悔不當初的搖了搖頭。
玉兒在一旁繼續道:「後來的事都是聽顧姑娘說的,由於您當時的傷勢相當嚴重,所以顧姑娘引導您標記了她的身體,催使傷口癒合。」
一瞬間,九殿下眼中的金芒死灰復燃!
腦中的那些美好畫面、嬌滴滴的嚶嚀和溫熱的觸感,難道全都是真的?
抬起頭,僵硬的壓低嗓音問:「你說什麼?孤沒聽清,大點兒聲。」
玉兒自然不能問「主子您是不是聾了」,只能扯著嗓子大聲重複了一遍。
吼得寢殿外隔間的顧笙都聽見了……
隔間裡頭的顧笙驚慌的看向寢殿方向,霎時間漲紅了臉。
九殿下醒了?
顧笙蹙起眉,想要立刻逃出門,不知如何面對那個人!
可她現在哪兒也去不了,要不是皇上念及九殿下醒來後,或許會對自己初次標記的君貴感興趣,她此時已經被一併送去宗人府審問案情了,哪裡還有自由身?
她踱步繞過屏風,側耳緊張的貼在牆壁上,想要偷聽隔壁的談話。
想知道九殿下得知此事後的反應。
而後珠簾就被人掀開了!
一個宮女笑盈盈的走進來,請她去寢殿同主子敘話。
顧笙此時正雙手扒著牆面……在偷聽談話,猝不及防被宮女撞個正著,瞬間臉燙得快融化了!
勉強裝作若無其事的撣了撣牆面上的灰塵……
跟隨宮女走出隔間,短短幾步路,她隻覺得呼吸困難,想挖個地縫鑽!
小人渣會是怎麼樣的反應?得意?還是嘲諷?
她不敢再想象。
踏入殿門時,猛地深吸一口氣,把頭深深埋下去。
繞過屏風,顧笙低著頭看著尤貴妃腳尖,福身請安。
尤貴妃端正的抬手免禮,溫聲道:「昨個真是多虧了你治療及時。」
顧笙聞言,更是頭漲得眼前發暈了……
不敢抬眼去看小人渣,隻顫聲答道:「奴婢不敢,多虧了殿下出手相救才是。」
話音剛落,床上的某人清了清嗓子,試圖引起顧笙的注意。
顧笙避無可避,隻得捏緊拳頭,僵硬的抬起頭,迎上九殿下的視線——
那雙桃花淺瞳微微斂起,帶著壓抑著狂喜的笑意,竟異乎尋常的炙熱,將那種欺世專註多情顯出了極致,幾乎讓顧笙以為自己是被深愛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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